当玉簪看到杜衡一路朝她小跑过来,脸上还带着十分疑惑的表情,气喘吁吁地问她:
“山奈不是带着小满去找你了吗?你怎么在这儿?”时,她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在广阔的田野上,一道纤细的身姿飞快地奔跑着,她的发髻开始慢慢被风吹得松散,宽宽大大的衣袖和裙摆也在田野里翻飞,就像一只大大的蝴蝶。
她好害怕,心脏止不住一阵一阵收缩,眼睛也是又酸又涨。
她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其实玉簪并不是不喜欢小满。
从她见到这个孩子的第一面起,她就决定把她带回来。
是因为这个孩子跟他们族里一个久远的故事有关,但也不全是。
也是因为,那天躺在襁褓里的小满,睁了眼睛看到他们一群人围过来,脸上没有一点见了生人的害怕,反而朝她伸出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咯咯”地笑了起来。
肉嘟嘟的小脸,黑曜曜的眼睛,几乎是一下子就俘获了她的心。
可她不能与小满太过亲近。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从很小的时候玉簪就发现,自己好像和同龄的白鹭有很多不同。
她们明明都是一样的聪慧,一样的懂事,一样的美貌,面对问题一样的干脆利落。
可偏偏大家的赞美和目光都会直直地落在白鹭身上,从来不看一眼自己。
夸白鹭“生来良善”、“做事周到”。
可明明她们都差不多呀,她也每每都将事情做的很妥帖,跟白鹭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时候玉簪也还会想着,主动去讨要别人的夸赞,可他们仿佛看不见自己似的,只是随口敷衍两句,很快又转头围着白鹭。
这时候,娘亲就会蹲下来搂住她的肩,叹口气,轻轻抚摸她的秀发,说:“玉簪,你们…...并不相同。”
直到她长大,娘亲去世后,她才懂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她接管了琼族里的一个分支。
虽然在琼族,大家看起来有共同的追求,都是为了躲避敌人的残害,为了好好生存下去,所以才抱团在一起抵御外敌,看起来好像一片和平没有分歧。
其实不然。
异养族算是琼族的异类,他们既没有琼族姣好的面容,那种一看就正义凛然的面容;
也没有他们至诚的良善,打从心底里渗透出来的,骨子里天生的良善。
他们原本是靠着汲取他人躯体的营养为生,屈居在琼族的羽翼下也仅仅只是维持安稳,只是为了活下来。
他们从来都不认为自己和这个安于现状,没有雄心壮志的种族是同一类。
所以当一旦发现有机会能够推翻这样的生活,能够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他们就会蠢蠢欲动,想方设法变得强大,成为主宰的那个人。
这个机遇就是小满。
小满生来体内就蕴涵了巨大的能量,尽管她自己尚且被瞒在鼓里一无所知。
这些能量强大到,足以让他们异养族全族的人改写现在的生活状态。
可是一直以来周围村民们都十分警醒他们一族,再加上小满又在白鹭的保护下,他们根本没法儿动手。
发现这个小女娃喜欢玉簪,这让他们觉得有机可乘。
或许可以利用小满对玉簪的喜爱,躲过时时刻刻紧盯着保护小满的眼睛,把这个女娃引到别的地方去。
只要能够获得足够大的力量,区区一个小女孩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打从一开始,玉簪就毫不掩饰地表示出对小满的抗拒,不仅肢体上抗拒小满的接触,平时一听到他们商讨这件事,玉簪就会不耐烦地打断。
至少玉簪还是他们的头领,他们也没法强迫玉簪去做些什么。
可现在,山奈同样可以利用玉簪了。
她心里的害怕越来越浓厚,她知道那群人的狠厉,也知道他们为了能够减少祭祀途中的意外,小满的生命现在岌岌可危。
她一路飞快地跑,经过的路边的花草开始散发出莹莹的光,光亮慢慢地漂浮在空中,那些光亮追逐着玉簪的身影,偷偷落在她的裙摆上。
玉簪的速度越来越快,脚步也越来越轻松,好似有什么东西托着她跑。
那群人肯定会在落日崖边进行这场仪式,玉簪了解,这是他们一直以来视为圣地的地方。
果然,快到落日崖时,玉簪已经能看到那儿亮着的火光了。
剧烈的奔跑让她止不住地大口喘气,冰冷的空气没有防备地闯入心肺,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她冲到那火光附近,看见周围的人正在忙忙碌碌地准备着,火光中央的祭坛已经初具规模,小满正坐在一张大桌子上,两个小腿在桌边甩呀甩,还一副傻呆呆不知道危险即将降临的样子。
“你们在干什么!”
玉簪又大声呵斥道:“你们干嘛!”
听到熟悉的声音,一群人也顾不得忙碌了,反而迅速聚拢过来,把她围在中间。
为首的人穿着灰黑色的短衫,长着一副阴险狡诈的脸,冷笑着问她:
“你说我要干什么,难不成请她过来吃酒?”
“都过了这么久的安生日子,你怎么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玉簪一边说话,身子一边慢慢朝那边移,想趁着说话吸引他们的注意,自己方便靠近小满。
谁知道黑衣人一脚跨过来,拦住她的路:“怎么?你也是安生日子过多了吗?”
“难不成你的心里也怀着宽广的胸襟、博大的心怀,以为自己真的变成了琼族那些高贵的种吗?”
“是啊,”其他人附和道:“我们也都是为了你好,我们族人强盛了,你的力量不也就强盛了许多吗?”
现在他们都被利欲熏心,眼睛死死盯着变强的机会,嘴里却还要冠冕堂皇地说,这是为了她好。
“你们别忘了!是谁只身奋战,把你们的命从野兽堆里救下来,又是谁低三下四请求琼族收留,才能让你们过了这么多年的安生日子!”
“若不是我父亲!你们今天还不知道尸骨在哪儿!”
“父亲拼了性命不就是想让你们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吗?你们现在这样做让他多寒心!”
玉簪提起自己过世的父亲,语气里充满了对他们的失望。
周围的附和声渐渐小了下去。
灰衣人转头看,人群中好些人的脸上渐渐露出了懈怠的神情。
大约是回忆起了以往的日子。
灰衣人心道不好,若是他们都不愿意帮忙,自己一个人可打不过这个蛮横的女人。
“你这话说得你爹也太伟大了。”灰衣人冷笑道:
“谁不知道我们一族就是为战斗而生,就是以他人的生命为养分,可你父亲偏偏把我们困在这种地方。”
灰衣人装模作样地环顾四周:“得到了这种成天种菜耕田,还要居人篱下看人脸色的日子,难道我们还要心怀感激吗?”
“是,他说的是。”
“这样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
附和的声音大了起来:“这日子太无趣了。”
见这一群人油盐不进,他们已经忘记了当初村子被毁,他们成日遭受野兽的侵袭,她父亲低三下四再三求助,琼族才同意把他们二十几人并入这一族当中。
“我才是你们的头领!”玉簪说:“你们应该知道,他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心怀不轨的人!”
“那又怎样?”其中另一个正在忙活的人不耐烦地回答她:“你是头领只是因为你的父亲是首领罢了,没有这个出生,你谁也不是。”
“那不一定。”
玉簪暗中聚力,眼睛紧紧盯着小满的方向说:“我父亲是首领,是因为他比你们所有人都要强。”
她的手攥成拳头,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前,拳头用力朝领头人脸上挥去,奋力喊道:
“我必然比你们强上许多倍!”
灰衣人始料不及,重重地一拳打在脸上,他被直直打了个趔趄。
不过他也不恼,站稳身子,用手擦掉嘴角溢出来的一点血迹,嗤笑着说:“也没有那么强嘛。”
其实这一拳打得他脑瓜子发昏。
但是现在如果被打倒了,表现出了自己的软弱,他不就丢失了自己的威信吗,毕竟他才刚刚夸下海口说这个女人并不强。
人慢慢聚集密集起来,小满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景,她很想跑到玉簪身边,嘴里大声喊:
“玉簪姨姨!你真的在这里!”
小满按耐不住两腿一晃就想跳下桌子,可旁边有两个人立马把她摁住,半点都动弹不得。
玉簪虽然已经做好了应对他们的准备,可是他们被打退又很快涌上来,人数又多,玉簪应付不及,慌乱中只打中几个人。
其他人很快就涌上来紧紧抓住她,玉簪拼命反抗,可是挣脱了一些人的钳制,立马就会有另一些人抓住她。
手臂和肩膀的肉被掐得生疼,到后来下手的人多了,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挣脱不了。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小满被摁在祭坛上,满脸惊恐,一张小脸涨的通红,眼泪从眼眶里止不住地溢出来:
“疼!!你抓疼我了!姨姨!!他们打我!!”
玉簪心里焦急,可是只能干着急,她明明浑身都在用力,浑身都在反抗,可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纵然她的本事再强大一百倍,也抵不过对方人数众多。
灰衣人冷笑着朝小满走过去。
“等等!”玉簪大喊,她虽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可是应该拖延一点时间,等杜衡带人过来了,一切就都还有转机。
“不必拖延时间了。”灰衣人头也不回:“现在,你说什么都吸引不了我,说什么都比不上这唾手可得的未来。”
灰衣人从腰间拔出佩刀,一步一步朝小满走过去。
小满被这个狰狞着大笑的男人吓住了,刺耳的哭声直接冲进了玉簪的耳朵,玉簪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住手啊!!!你们放开我!!!”玉簪也不顾得手臂上的疼痛,使劲往周围一撞,瞬间就挣脱了好几个人的钳制。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小满的哭声越来越尖厉,一个不过八岁的孩子,面对一群拿着刀的陌生人,只能被吓得大哭。
玉簪再用力一撞,半边肩膀已经快没有知觉了,还在拼了命就想往那边靠。
可那把匕首的刀尖泛着冷光,直直地插入了小满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