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当天一大早,苏安就被宫里的嬷嬷从床上提溜起来了。
焚香沐浴,梳头,整理容貌,穿上几天之前就缝制好的暗红色新衣服,才被推搡着出了长乐宫的门。
从长乐宫去往天坛的路上,苏安见到了好多平日里不曾遇见的后宫娘娘们。
还有一些公主皇子也都纷纷朝着天坛走。
大家都穿着平日里不会尝试的颜色鲜艳的衣裳,前往天坛祭拜。
苏安双手上下交叠,轻轻柔柔地放置在右侧腰间,莲步轻移可头上的珠翠却没有乱晃。
容貌清俊的少女,今日的妆容比平时娇嫩了些,又因为穿了一件暗红色的衣裳,更衬得皮肤白嫩。
路过的妃子们都恭敬地朝她行礼,礼毕还要在心里感叹一声:
还好天女尚且年幼,并未有被收进后宫的打算。
不然凭借这样的气度和姿色,这后宫中旁的妃子哪儿还有活路?
天坛在皇宫的西侧,一大群人走了快一刻钟才终于在吉时之前赶到。
天坛虽名唤“坛”,实际上确实一座高大的踏状建筑。
每一层都有明黄色的瓦片长长的向四周延伸过去,好替塔中供奉的祖宗灵位遮风挡雨。
从天坛的大门进去是一条宽阔的,用来祭拜的青石路。
从青石路继续往前走,就是二十多阶在太阳底下有些暖暖莹光的白玉石阶,直通中间的天坛。
青石路上已经站了许多的大臣,大家的婢女都候在殿外,因此乍一看这天坛下也没有多少人。
引路的青年是国师的大弟子,穿着青色的布衣,头发仅用一根玉簪挽起,他唇色很淡,不说话时眼睛总是无神地耷拉着,一副不太能活的长久的样子。
这样的人也能当国师的弟子吗?
还是国师将他硬生生折磨成了这般?
苏安不好意思多问,而是被这名青年引着,穿过了青石路,踏上了白玉台阶,最终站在了天坛的右侧。
正中间是留给帝王帝后祭拜的地方。
而苏安能站上天坛,在下面的百官看来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在一群人羡艳的目光中,还掺杂着一个怨毒如毒蛇的目光。
苏安察觉了异样,转头朝着下面张望时,那道灼人的光芒却又隐了下去。
“铛——”
一声雄厚的铜鼓声伴着国师的通传:
“皇上皇后驾到——”
几乎是一瞬间,原本还有些嘈杂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文武百官们也都识趣儿地各自站到两旁,给中间留出一个宽阔的过道来。
身着明黄色朝服的帝王帝后携手款款而来,他们的身后则是跟着妃子和皇子公主们。
难怪自己刚才在这天坛里没有看见这些人,原来竟是等着要跟皇帝一同进来。
入目先是一顶华丽又炫目的凤冠。
凤冠的周身先是一种清亮的蓝色,这抹蓝色制成许多精巧的凤凰形状,围了凤冠一圈。
顶端就是好几只仰着脖颈的金丝凤凰,嘴里还含着水滴状的红宝石,由珠链往下垂在皇后的额头一圈,既庄严,却又不让人觉得厚重。
接下来是那张没有喜怒的脸庞。
明明她抿着嘴唇,眉毛也浅浅地皱起来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刹那之间,苏安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
这声音回荡在她胸腔里几乎快要压不住了。
皇后……同师父好像啊……
眉眼不像,轮廓不像,嘴唇不像,身量不像。
可就在她走过来的时候,苏安身体里地每一个细胞却都叫嚣着要朝那个女人飞奔过去。
“参加主上。”百官们纷纷弯腰作揖,嘴巴里喊出来的话也出奇的一致。
这一声高呼也打断了苏安的思绪。
她只得随着他们一起弯腰作揖,但是不曾想直到皇帝踏上了白玉阶,他嘴里都没有说出苏安最想听到地那两个字——平身。
众臣也只能弯着腰不敢起身。
等到帝后上了天坛,许念和苏安分别现在两侧等候吩咐,国师朝皇上递过来一炷香,皇帝俯身朝着这座塔弯腰拜祭,苏安就听见身后窸窸窣窣衣料的摩擦声。
头上的珠翠压的苏安后脖颈生疼,“难道他们站起来了?”
苏安悄悄回头一瞥,却发现大家都已经跪倒在地,额头都紧紧地贴着地面,也只有自己和帝后还没有跪下,依旧只是弯着腰。
她赶紧俯身跪下。
“……风调雨顺,在政二十三年,勤勉为民……距往次天灾已过五载……幸得祖先庇佑……”
国师手里拿着一支大拇指粗细的立香,那支香燃得极好,袅袅的烟气到处飘散,入鼻的味道难得是很让人心神宁静的檀香味道。
那名大弟子紧随着国师,嘴里还念着一些祭拜的说辞,国师举着香在天坛上转了两圈,又顺着石阶下去,围着百官又转了两圈。
苏安的额头顶在这石砖上,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她心境也平静了好多。
皇后怎么会有让她如此熟悉的气息……明明她观察过了,皇后应当是人族的族人才对,怎么会让自己觉得和玉簪师父如此相似呢?
好不容易才捱到祭天结束,大家从地上起身的时候明显双腿都有些打颤。
额头也都印出了一块小小的、滑稽的红色印记。
寿宴要傍晚才开始。
祭天仪式结束,大家都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苏安则是要忙着挑选给皇帝的礼物,还要再去看着林叶献舞的进度。
那根神鸟的羽毛……其实她还真想见见。
约摸到了大下午,李公公又带着婢女们来折腾自己了。
原本早上的服饰和妆容都是极好的,可不知道李公公是不是抱着“穿过的衣服就不再算新衣服”的心态,硬是又去寻了一套暗紫色的衣裙来。
既然换了衣服的颜色,那配套的珠花也是要换的,脸上的妆容也要与早晨不同。
李公公在一旁恭敬地站着,时不时看看苏安脸上的妆容是否合体,可再怎么精细的打扮,也比不得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个宴会强。
他是生怕这个长乐宫好不容易候来的主子出什么差错:
“主子,这宫宴的规矩可是有许多的,若是你到时候有什么问题,就金黄问孙嬷嬷。”
“今日宴会你也带着孙嬷嬷去。”
这位孙嬷嬷虽然被称为嬷嬷,但其实年纪也不过才二十五。
宫里的宫女到了二十岁若是没有主子的留宫恩典,就理当被遣送出宫,过上另一种全然不同的安稳生活。
但是孙嬷嬷没有主子明面上的恩典,却依然在这长乐宫里待了十多年。
据说是受了友人嘱托,要在宫里照料一位孩童。
可宫里的孩童哪一位不是被千般呵护着。
所以也没有人将孙嬷嬷的话放在心上,也不知道是哪位主子的旨意,在孙姑娘二十岁刚过的时候,就稀里糊涂地封了长乐宫从五品的主管嬷嬷。
地位仅次于长乐宫正四品的掌事教习淳姑姑。
“可这宴会大家肯定都带着自己贴身的丫鬟。”苏安出口说。
“我如何能带一位嬷嬷去呢?”
天女这话就是在拒绝了。
孙嬷嬷立在旁边,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其实她也并不老。
虽然比不上宫里十五六岁的宫女们,但是她的容貌却和那些少女们并无不同。
她以为……以为这个主子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可……孙嬷嬷定是咱们宫里最懂这些规矩的人了呀……”李公公赶紧回道。
“哎~”
苏安摆摆手打断他的话:“把这嬷嬷的名头改成宫女不成吗?”
“你寻个跟主管嬷嬷差不多等级的名头,给她换上去不就得了吗?”
李公公一愣。
其实他早些年成了净人,也便能懂一些女子的心思,他也知道孙嬷嬷并不愿意被称为嬷嬷。
可这长乐宫那时候毕竟无主,若是她还想待在宫里,也就只能听了这道命令,成了一个无主宫中的主管嬷嬷。
可现在他们又有了主子,若是天女想要以一个宫女的名头把孙嬷嬷留在长乐宫,那旁人说什么也是不顶用的。
“谢谢主子!”
孙嬷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眶里忍不住有泪珠涌上来,她身体低低地伏下去,高声说:“谢谢主子的恩情!”
李公公试探着问:“主子您看……这尊等宫女的名头如何?”
这就是在明目张胆地帮着孙嬷嬷了。
在场侍奉的宫女们都心知肚明。
主管嬷嬷是从五品的官职,若是李公公真的无心帮助孙嬷嬷,他大可以将孙嬷嬷的职称定为同样是从五品的主管宫女。
可这话一出,孙嬷嬷又是涨了等级。
宫女们虽然心下羡慕,但却不敢声张出来。
毕竟这李公公现在正得宠爱,虽然宫女升官极难,可现在孙嬷嬷摇身一变,变成孙姑娘,那这主管宫女的位置岂不是又空出来了?
日后还需要多多去与李公公套近乎才是。
宫女们心思各异,苏安却一点儿察觉都没有:
“准了。”
“不知道你的全名是?”
孙嬷嬷赶紧直起了一点儿腰肢,回答道:“奴婢孙妙。”
“那便称妙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