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青木,你说什么?”眼前的女子一身青衣上晕了摊摊血迹,紧握着短剑的手背上青筋凸起,一脸的不敢置信。
“你让我不要伤害她?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你知道她对我做了什么吗?你就能说出这么轻松的话,你凭什么啊!”
她的短剑正对着一片雪白的脖颈,此刻那片肌肤上已经被剑尖划伤了一个小小的血痕。
“小满,你信我一次,朝颜她生性善良,你不要太过冲动,一切都好说。”宁青木嘴唇发颤,原本清隽的脸上全是忧愁。
“姐姐,动手啊,”地上半跪着的女子扯了扯嘴角,继续挑衅:“杀我不是你这几十年来的心愿吗?”
跪坐的女子一张小脸素白,已经被血垢遮住了好一部分,但仍然能依稀看出长相。
居然和持剑的女子有一张九分相似的脸。
苏安的剑又动了动,可看着这张脸她仍旧下不了手,那毕竟是她的妹妹啊!
“姐姐心软了吗?”
朝颜继续中伤:“姐姐不如想想你活着的使命,想想我手里欠下的.....”
“朝颜!别说了!”宁青木打断她的话:“你别一心求死,我一定可以救下你的,你会活下来的!”
这幅情深义重的景象让苏安的心忍不住战栗了一下,自嘲说:“你不是自称是个没有心的死物吗?想不到你也会为了一个人这般痛心啊。”
“说来也好笑,当初嫌我能力不够时怎么就能狠心扔下我,我被钉在镌碑上长达大半年时怎么也不见你怜我半分,宁青木啊,你仍旧是不把我们的情谊放在心里。”
“姐姐,杀了我啊。”朝颜神色凄迷:“那些折在我手里的性命你就不想报仇吗?你好好回顾一下你这半生,放过我你真的对得起你这沉浮的半生吗?”
——————————————————————
一望无际的荒漠,除了偶尔孤零零立着的岩石之外,就只有几株没什么精神软塌塌耷拉着脑袋的野草。
在荒漠之上,有一条通体漆黑的小蛇,周身细密的土黄色鳞片在太阳底下微微闪着光,从乱土堆中探出头来,眼里闪着诡异的紫色光芒,让人不寒而栗。
顺着这片一望无际的荒漠,朝远方望过去,仿佛要走半个世纪,荒漠中突兀的出现了一块巨大的断崖。
仿佛整个平原都突然被截断,硬生生向下凹陷进去。
在这个巨大的深坑中,有一片村落,林立着错落有致的大片房屋。
这里是天人的驻地,是在这片广袤,艰苦,连杂草都不会多生几根的地方,出现的一个神造的村落。
傍晚的阳光林林散散撒在这片大地,让整个村子披上了一层金光,使人看了宁静,肃穆,不由自主从内心升起一股抑制不住的臣服。
可对于这个村子里的人来说,今天,是不详的一天,是遭受上天谴责的一天。
几乎所有的人都拥堵在村落中央的祠堂当中,朝着祠堂里面翘首以盼。
这一群人中有还扎着小辫儿的不谙世事的孩童;
或者是朝气蓬勃的青少年;
又或者是正值壮年的妇女男人;
令人奇怪的是,这一群人中没有任何人有衰老的姿态,或者说,人群中没有一个老人。
但相同的是,他们都伸长了脖子,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紧张神色,向祠堂内部迫切地张望着。
明明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可祠堂里久久没有动静,他们的心像是被放在火架上炙烤着,完全平静不下来。
有人抬头忘忘身后,只看见村子上方笼罩着的那层金光依然存在着,好半天都没有减弱的架势,这让大家的心又紧紧地揪在了一起。
时间一秒一秒地度过,他们的心也在一刻一刻地煎熬,祠堂里偶尔传来两声女人痛苦的呻吟,也会让他们心惊肉跳。
不知过了多久,明明他们忍受着的痛苦好像过了半个世纪,可太阳依旧还是在那个地方挂着,一动不动,毫不吝啬地散发光辉。
慢慢的,空气中那丝异样的气息越来越浓重。
人群中有一些身体孱弱的孩子,开始受不了这陡然加重的痛苦,脸上的神色越来越煎熬。
他们的眉头紧皱,心口传来一阵阵剧烈的撞击让他们几乎快要站立不稳了。
豆大的汗滴从额头跌落下来,心脏仿佛被人在手心中狠狠捏碎,眼睛里的诡异的红血丝顺着瞳孔,渐渐布满了整个眼球!
其他人也不是那么轻松,从族长夫人临产的那一刻,他们就等待,并且提防着这一刻,可真当这一刻到来的时候,身体的痛苦还是大大超过了他们的预期。
“还有多久啊。”人群中一个身材瘦小的女孩子用手攥着旁边妇人的手臂:“娘亲,我好疼啊……”
“再忍忍。”这个面容精致的妇人也一副苦相,但还是耐着性子安慰自己的女儿:
“等到孩子出生了,上天的惩罚就会结束的。”
虽然大家都痛苦不堪,但是大家都相互依靠,相互扶持着,眼睛也还是一刻也没离开过祠堂。
寂静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啼哭。
这哭声嘹亮清透,一下刺穿了整个天穹。
太阳开始缓缓朝地平线移动。
有几个孩子体力不支,喉头涌出一阵辛甜,一口鲜血吐在地上,身体轻飘飘地就倒了下去。
祠堂内一个男人匆忙跑出来,手里端着的雕花大木盘上,托着一个周身还带着星星点点血迹才出生的婴儿!
那孩子皮肤白净,自手腕往上看,手臂一路蜿蜒盘曲着金色的花纹,印在白嫩的皮肤上尤其显眼。
端着孩子出来的季长老快步走近大家,小心翼翼将孩子在木盘上翻了个身,孩子背后的巨大金凤一下映入大家的眼帘。
“居然是那么大的一只金凤!”
“是啊是啊,历代的族长背后都没见过有这么大的印记!”
“天呐……”人群中有人叹息
“难怪这次天谴这么严重,好些大人都倒下了……”
这样大的印记,贯穿了整个后背的金凤,几乎没人见过!
季长老内心也震了一下,他活了这么些年,也没见过这样大的金凤。
凤族的族人,天生的能力大小与神赋予的印记大小相关,印记越大,越有能力。
这个孩子的神力,恐怕比他们遇到的任何人的能力都还要强上许多。
他脑海里闪过昨夜自己闯入禁地看到的景象,无数细密鳞片的黑蛇相互缠绕在一起,眼睛里的紫色光芒快要刺瞎他的双眼。
这片景象就映射着他黑暗,诡异,却又无法改变的一生。
但是现在,在一片极度恐惧和兴奋中,看到了这个孩子,他的内心却生出了一丝希望。
这个孩子!极有可能帮助他结束现在这种诡异的生活,如果是能力这么强大的孩子,一定能破除这种令人恐惧的现状。
季长老环顾四周,虽然其他人也在观察这个孩子,可他们都是抱着同一个肮脏不堪的目的。
这群人翘首以盼族长的出现,等族长亲自奉上这个孩子,来祭奠他们凤族的神明,来缓解他们现在承受着的痛苦。
已经有人的眼角慢慢溢出血痕了。
人群中慢慢嘈杂起来。
“族长怎么还不出来。”
接下来只要等族长现身,一切就能尘埃落定了。
季长老的手指用力的紧扣着木盘,大脑飞速地想着能救下这个孩子的对策。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外,紧接着,空中又传来了另一声刺耳尖锐的啼哭!
季长老不敢耽搁,虽然心里震惊,但还是飞快冲了进去。
祠堂偏房里,只有四个人。
地上胡乱潦草地铺着被褥,上面躺着一个精疲力尽痛苦不堪的妇人;
地上半跪着接生的女子;还有一旁紧皱眉头,身形挺拔的族长;
以及才冲进来,托着木盘,一脸诧异的季长老。
之所以诧异,是因为……因为那产婆手上举着另一个孩子……
“天呐……”产婆呆滞着脸,慢吞吞地举着这个孩子:“怎么会这样……”
所有人,活了半辈子,都没有见过凤族族长一脉第一胎能产下双生子。
因为这族长一脉独特的使命,一旦第一胎出现双生子,那么这个双生子就会卡在一种突兀的境地。
但细看这个孩子之后,产婆的情绪缓和了许多。
因为那孩子身上,仅有胸口有一块小小的,金色的印记。
和他们所有人的都一样。
季长老看向族长,征求他的意见,他想知道,这个普普通通的婴儿,是否不必被架上祭坛,是否能够保住性命,平平安安地活下来。
族长目光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他还是摇了摇头,目光悠长,直勾勾地看着门外:
“那些人…他们是不会放过这个孩子的。”
地上还没完全清醒的妇人原本一直紧盯着族长,满怀期待地微张着嘴巴。
看到他摇了摇头,妇人本来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犹豫良久,她还是闭上了眼,把头偏到了一边。
一滴泪从她眼角落下来。
她安慰自己,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自从她嫁进来的那一天,她就知道。
可不该是个双生子……若是这个孩子再晚来两年,就能保全住性命了呀!
族长夫人的痛苦不堪,季长老都看在眼里。
此时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季长老心里悄然形成。
他用一个手把木盘伸到接生妇人的面前,等她把孩子放在木盘上。
在收回木盘的时候,顺势用空着的一只手也抓住木盘的一个边。
并不是先前的那个边。
就这样,他就能在三个心不在焉的人面前,将整个木盘换个角度,将两个婴儿的身份,也做个对换。
“族长,我先出去了。”季长老弯腰行礼打算退下。
从偏房出去这一条路,所有人都看得到,这一项工程,如果在外面这条路上,在成百上千的人面前做的话,再怎样小心谨慎,都有极小的可能被发现。
被一个人发现了,就等于被所有人发现了,毕竟人性在此时,是会透露出空前的团结一致的。
木盘中两个女娃挤在一起,还紧闭着眼睛,此起彼伏地哭闹着。
等季长老完成一系列操作,偷偷用眼角去撇三个人的表情,却发现族长正死死的用眼睛盯着自己。
那眼睛里,深不可测,透露着别样的情感。
季长老被这目光吓得心跳漏了一拍,他再看一眼木盘,两个女娃身上的印记都快慢慢褪去了。
他只要再坚持一会儿,等胎记完全褪去,到时候,谁也分不清,说不定自己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救下这个身上印着巨大金凤的孩子了。
毕竟第二个孩子的印记平平无奇,极有可能被大家放过,能留下活口!
可是族长这深邃的目光,几乎穿透了他,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刚刚的一系列举措是不是被发现了。
季长老还没转身,正打算趁族长没反应过来跑出去,就听见他开口:
“等一下!”
“印记马上就要消退了,双生子异同难以分辨,还是做个标记,以免弄错。”
季长老心里一惊,果然还是被发现了,自己接下来该找什么借口,还能不能救下这个孩子?
族长咬破手指,一滴鲜血沁出,只见他抬眼看了季长老一眼,目光晦暗不明,然后伸出手指,将那一滴鲜血点在了后出生的孩子的额头。
季长老心跳陡然慢了半拍。
他很确定,现在金凤印记还没消退,还能分出谁才是最先出生的孩子,而且自己刚才的动作族长全都收入眼底,为什么他还要把那一滴血印在后出生的孩子额头,还要告诉大声告诉自己:
“额头着血色着,是为异凤!”
那个并不是异凤啊!
走出祠堂那一段路,季长老整个人都是飘的。
旁人只是以为是大家共有的痛苦让季长老走不稳路,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震惊,是从内心发出来的诧异。
外面静静等待着的另一个长老走上前,从季长老手中接过托盘,大家殷切等待的族长也从祠堂中出来了。
其余人开始往祠堂外退,慢慢露出了祠堂中央一个石头雕刻的大圆盘。
石头雕刻的圆盘上刻着精致的花纹,石盘中央被一个十几米高的石柱贯穿了,石柱上也刻着花纹,一直延绵到石柱顶部。
族长越过众人,他走到石盘旁边,从木盘中抓起一个婴儿,她额头上红色的血点甚是显眼,族长从腰间抽出一把古朴的短刀,短刀的刀柄上有一颗黑色的宝石,正散发着幽幽的黑气。
被抓起来的婴儿也不哭了,被泪水打湿的眸子闪着光,孩子开始咧嘴笑起来,甚至伸手去抓族长脖子上的挂饰。
旁的人心下都生出一丝犹豫,可族长却毫不犹豫,短刀迅速插入婴儿的心脏。
那一刀下手太重,直接刺穿了婴儿的整个身体,刀尖甚至不小心伤到了族长的手,手掌心也很快溢出一大串血迹。
族长又快速抽出短刀,提着婴儿,让她伤口的血液滴落到石盘上。
除族长以外的所有人慢慢搀扶着跪下,身体的痛楚还没有消退,所有人深深地匍匐在地下。
石盘吸了血,一缕缕金光从石盘当中溢出,开始慢慢飘散开来,钻进每一个人的身体里。
血液随着石盘花纹开始往上盘旋的,族长的手还在微微发抖,手掌的伤口还在源源不断地冒血。
眼看着差不多了,族长趁着大家不注意,把孩子扔进石盘,然后撩起外袍,用内袍把手心的血痕粗略地擦了一下。
别人没有发现,可是季长老看了个真切。
金光慢慢钻进他的身体,让他好受了一些,他也开始明白,族长一定也知道了什么,也想改变这种现状。
至少现在,族长和他站在同一边。
不然他也不会割破自己的手掌,怕的是大家发现这个异凤实际被掉了包。
这族长一脉,他们能够散发出来的能力是由天生遗传的血脉决定的。
如果不这样做,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异样,会让人觉得第一个女娃并没有异凤的能力。
毕竟假异凤的血脉并不如后者强悍。
血液慢慢攀爬上了石柱顶端,整个石盘的花纹凹槽当中,甚至没有留下一点血迹,空气中的金光也开始消散。
但跪着的所有人并不打算起来。
尽管身体的疼痛已经被缓解了。
他们抬起头,虽然膝盖还杵在地上,身子也矮了半截。可他们脸上并没有谦卑的神色。
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木盘里放着的另一个嗷嗷哭喊的孩子,眼里全是贪婪。
族长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个孩子恐怕也逃不掉献祭的命运。
毕竟在自身利益和正直面前,大多数人总是持着自以为是的正义,保护自身的利益。
族长心里沉了一沉,将石盘流干了血,已经明显没了气息的孩子提起来,随手扔在一边的木桶里。
木盘里的另一个孩子也面临同样的命运,族长手起刀落,在孩子刺耳的哭声中,他看似随意地把孩子扔在了石盘之上,紧紧还盯着这道金光。
他生怕被大家感受到异样。
万一自己刚才加的血量不够,让别人发现后面的这个“异凤的同胞胎”其实能力更强,那自己可就陷入两难的境地了。
但是还好,大概是大家所处的环境不一样,在身体的痛苦消失后,他们的需求也没那么迫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第一个孩子身上了。
又是一道徐徐散开的金光。血液依然随着石柱攀岩而上,似乎有活物将这道金光吸走了。
只是在金光完全消散之前,在孩子还没完全失去性命之前,趁大家还没注意,族长抓起快要散尽魂魄的孩子,直直地扔进了木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