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怡微笑着泯了一口杯中的美酒,然后说:“称作魔音也不差,不过是让人心智愉悦、忘却忧愁的曲调而已。这东西,在地府里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我想,笛忘川一定是厌恶了这曲调,才会让珠碧有机会观赏的吧。”
恰好一阵饱含着水汽的湖风吹过高卷的竹帘,将窗外竹叶之间的摩擦碰撞发出的低哑的簌簌语声送了进来,如同在与那古筝之声和弦相应。而窗下雕琢细巧的玉片风铃也凑趣般地彼此敲击应和,奏着又细腻又明亮的乐曲。
见到如此异状,隋牧倒是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她站了起来走近了放在窗前花几上的‘锁胭脂’。月光下,若非隋牧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那在微风中摇曳的兰花和露出了的花蕊中翅膀嗡嗡作响的蜜蜂,会让隋牧觉得自己是被这梦幻空花蛊惑而产生了幻觉吧。
她回首召唤着铭怡说:“快来看,这瓶上的花纹活了!”铭怡闻言也走上前去,而桌边的隋牧珠碧还不知情地独自神游在不知何处的仙林幽静之处。
铭怡紧紧地贴着隋牧的背脊,让隋牧感到了他隔着衣料的体温所给予的无限安心。铭怡将下巴轻轻地搁在隋牧的肩上说:“看来,今晚会有不寻常的机遇了。”
说话间,下午隋牧采的那株剑兰顶部的几个花蕾居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盛开了。铭怡见状,将隋牧的腰肢搂紧了,而隋牧握着的手上有一个带着铭怡体温的东西顺着隋牧手腕滑入了她的衣袖。同时铭怡在隋牧的耳边轻语道:“还是给你戴着‘水痕’吧。一会儿,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抓紧我的手。”
隋牧侧脸在铭怡的双唇上吻了一下,然后说:“好的,都听你的。”
铭怡将隋牧从贵妃榻上拉起说:“唉,你的体质,还真是特殊呀。”
隋牧有些茫然地问道:“出了什么事?我怎么会躺在这里的?”
铭怡将隋牧扶坐了起来,说:“你刚才似乎打破了这瓶子自身的结界,有东西就要出来了。”
隋牧环视着周围,还是那个刚刚几人一起喝酒赏月的书房,而隋牧珠碧已经俯身酣睡在了圆桌之上。铭怡也看了眼隋牧珠碧说:“来不及喊人送他回去了,且由他在这里睡吧。”
这时,流风回雪之中,如同撕裂了夜空的幕布般,从空气的缝隙中跃出了一抹金色的光芒如利剑一般落在了隋牧和铭怡的眼前。一股兽的狂野之气迎面扑来。
“磐若!”铭怡的唇边滑出了惊讶的语气。
听到这个隋牧还依旧记忆犹新的名字,少年的嘴角因此而高高地翘起,轻柔的声音从他的嘴里流淌而出,如轻缓的春风拂过黄鸟柔软的羽毛:“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能有人能记得我的名字这可真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翼王爷,别来无恙?”说罢,磐若在坐骑上躬了一下上身,算是行了礼。
铭怡没有走上前去,他反而坐在了贵妃榻的床沿将还坐在那里看着磐若的隋牧搂到了怀中:“这么多年,你都去了哪里?东舟可是一直都没有放弃寻找你的下落。”
磐若的唇边盛开的是无害的和煦笑容:“是吗?那真是难为他了。唉,有的时候人也是身不由己的。我其实哪里也没有去,一直都在这‘锁胭脂’的世界中。这是我亲手打造的世外小世界,不受外界的任何干扰。若非今日受了召唤,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出来的。”
这一次,隋牧倒是先接了口:“看来,是我无意之中将你请了出来。如此良辰美景,又偶遇了故人,不如一起坐下慢慢叙旧吧。如果你想让东舟一起来,我想,翼也是可以成全的。”
磐若倒也大方,他纵身跃下了金色的锦豹,向着隋牧深行一礼说:“翼王爷对您如次此地爱护,您在地府的身份一定不一般吧。请问,我应该如何称呼您呢?”
隋牧也下了贵妃榻,她站在铭怡的身边点头还礼道:“灵湖隋牧华,你叫我隋牧即可。说到地府,”隋牧掩嘴笑了一下:“目前还只是个过客,要等几天之后的婚礼之后,我才是翼王妃。不过,铭怡是入赘我家。到时候说起来,我还只是隋牧家的少主之一。磐若,请来桌上坐吧,堂兄贪杯酒醉,还请不必介意。”
磐若虽然脸上表情和煦如初,但是语气却是无比惊鸿的:“原来是隋牧家的少主,真是年轻有为!让人无法小觑。”听到这话,隋牧只是浅笑了一下,然后做了个请的动作。
说话间,铭怡将隋牧珠碧扶到了贵妃榻上继续酣眠,而磐若则坐到了他刚刚坐的位置上。隋牧唤了侍女前来换了杯盏,三人重新拾起了话题。
隋牧倒是主动地问道:“想让东舟也来叙叙旧吗?想必这会儿,他也很期待再见到你的。”
磐若微笑着轻摇了摇头:“我看就不必了,以东舟火爆急烈的脾气,估计会将我一顿好收拾。和你们叙叙我就回去了。翼王爷和少主都是有分寸之人,就由你们酌情转告吧。”
隋牧伸手向磐若面前的琉璃杯里注了一半的粉色葡萄酒,然后说:“请尝尝吧,这是我去年酿制的葡萄酒。今儿个只为了月下赏你这‘锁胭脂’的奇妙,才拿了出来给我家堂兄一起品尝的。既然瓶子的主人来了,自然也是要一起品尝的。”
磐若道了谢之后,便轻轻地将面前的酒杯端了起来,他先将酒杯放到鼻下深深地闻了一下,然后便轻轻地将酒杯放在了桌上,赞不绝口道:“真是绵软香甜,口留余香,很多年都没有尝到这么好的美酒了,多谢隋牧少主的盛情了。您真是多才多艺。”
隋牧疑惑地看着磐若,她迟疑地看了眼铭怡,只见后者带着笑意回视着她,隋牧回脸望向磐若的那一瞬间没有错过铭怡不着痕迹的点头。
磐若的双眼在月光下如宝石般地发出星光般的闪耀,他微笑地看着隋牧说:“少主有疑问尽管直言,磐若一定尽力为您解惑。过了今晚,你就不会再有这个机缘再将我唤出了。”
隋牧不再迟疑,她说:“你难道已经阴阳相隔了?”
磐若也不隐瞒,大方地点了点头说:“所以,这酒,我已经饮了。多谢少主的款待。”
隋牧看一了眼那颜色近乎白水的琉璃杯再问道:“那么,你的世界,在哪里?阴阳交界的地方吗?”
磐若说:“是的。翼王爷在那里不是也有个城池,靠子民的希望为生?”
听到这里,隋牧的脸上出现了感兴趣的表情:“哦?这么说来,从希望之城就可以到达你那里了?”
磐若有笑了几声,才说:“按道理,可以这么说。但是实际上,不会如此地简单。”
铭怡接口道:“那虽然是一个夹层的地域,却也是个虚无没有疆界的所在。如果不知道用什么可以指引,即便是穷极一生也是找到不了的。我当初在那里兴建城池,是利用‘希望’这个很大的动力做指引,才能引来如此之多的人。即使上一次你和明月前去,也只是见到了一个很小的角落而已。我想,磐若的地方,不是那么随便就可以到达的。”
隋牧点点头,然后对翼说:“有机会,我再去看看你那里的全貌吧。”铭怡点点头。
磐若说:“我当初在那里兴建小世界的时候,是用了十二分的小心。主要也是要避开地府,尤其是东舟的耳目。不是我不欢迎你们去,而是我所做的有悖常理,所以不必问我如何可以找到那里,还是让我和我的美人们在那里毫无顾忌地存在下去吧。”
隋牧这时对铭怡说:“我的问题都问完了,该你了。”
铭怡轻轻地拍了拍隋牧的手背,他转脸问道:“当年到底出了何事?为何忽然不再修道,去了那夹缝之处占地为王了?”
磐若微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今晚一定会问到这个问题的。好吧,既然来了,自然是不会再有所隐瞒的。当年,我也是心高气盛,才会为东舟烧制那些镇魂的瓶子。其实,我的初衷本是为了向东舟挑衅,为了证明控御魂魄不是只有地府的公差才能做得到。谁知道东舟却是一个实在的人,他一点都没有怀疑我的初衷,欣欣然地将那些镇魂瓶用在了公务上了。之后还不吝在我面前夸耀那些瓶子的好处,让我产生了一些挫败感。
正因如此,后来有一次我与几个道友相聚贪杯喝醉了,便把这件事情拿出来在他们面前炫耀。果然是听者有心的,第二天酒醒之后,便有人登门请教烧制的方法。我自然是断然地回绝了对方,那人愤恨而去。我也深感此事不妥,此后怕是要引来杀身之祸。”
乘磐若停顿的片刻,隋牧问:“你是修道的,也怕这个?”
磐若浅笑地说:“那是自然,毕竟我当时还修炼未成。若是整日到处逃避,担心受怕,必然是一事无成的。”
隋牧说:“于是,你便主动做起了防备?”
磐若点头。
那是一个寂静的午后,阳光斜斜打在联成四扇的小画屏上,屏面是整副的漆器的绘画,背景上细细地描着波浪鱼纹的花样,细细地用翡翠般的翠绿镶嵌出逼真的水藻,光影一转就像有水波在莹莹流动,活脱一个小小的深海世界被安置在白昼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