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牧伸头看了眼,不在意地说:“珠碧给的,好像他是从笛忘川那里顺来的。回来的时侯正好被我撞到了,我说了句雅致,他于是就顺手给了我。”
铭怡将花瓶小心地放回了原处说:“这是一只镇魂瓶,珠碧还真会挑。”
隋牧坐到了铭怡的身边,她看着桌上那只静静的瓷瓶问:“镇魂瓶?以前没见过。这有什么来历吗?不成,里面现在就有魂魄被镇着?”
铭怡将隋牧搂到了怀里,答非所问地说:“你难道从未用它插过鲜花吗?”
隋牧摇摇头说:“我前次回来才得的,那次是来去匆匆,哪里会有这等的闲情。我只是将它随手放在这桌上了。这一次,我们昨晚才回来。”
铭怡说:“如果你插过一次,就会发现,这里面的花永远不会凋零。”
这时,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传了过来:“的确是因为这样,我才拿了它回来的。当初,笛忘川就是用这只‘锁胭脂’将曼曼的真身放在了忘川河水里带出了地府。燕索也是个短目之人,不识这瓶子的真面目,只带走了曼曼的花身。再后来,你帮曼曼修复了真身,忘川也就用不着这瓶子了,所以我就得了来。”
隋牧转脸,看见隋牧珠碧正跟随着侍女走了进来,隋牧微笑着站起来打招呼:“小猪,你回来了啊。怎么上次给我时没有告诉我呢?”
隋牧珠碧依旧用他万种风情的神态说:“那不是打算给你一个发现奇妙的惊喜的吗?我今天才一回来,就听说你们夫妇一起回来打算再婚了。我便立刻马不停蹄地赶紧过来巴结巴结了。”
隋牧哈哈笑了一下,问:“好吧,给我们带了什么好的见面礼?”
隋牧珠碧听了一脸无奈地说:“你能不能不要每次一见面,就向我敲诈勒索?上次不是刚刚给了你这个好瓶子么?你自己不及时使用而已。”
隋牧哼了一下,说:“反正你东西多的是,不要白不要!”
隋牧珠碧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后说:“好吧,算你吃定我了。你一会儿随我去我的屋里,这次带回来的东西都还没整理,喜欢什么就拿去吧。”说罢,他也不需隋牧邀请,便生门熟路地坐到了桌子的另一边,从碟子里拈起了一个樱桃便丢进了嘴里,咀嚼的同时含糊地说:“渴死了,快来杯龙井。”隋牧含笑着立刻嘱咐侍女去为隋牧珠碧泡茶。
隋牧坐回铭怡的身边之后,后者拍了拍隋牧的手,然后继续刚才的话题说:“这瓶子不止一个,基本上都流落在外,有些大概已经变成了碎片尘埃。下面就是你喜欢的戏码,曾有帝王将早亡爱妃的灵魂留在‘锁胭脂’里养着的花上。每每到夜间,他便能够便打破阴阳的界限将爱人唤出,以期待恩爱如生前。更有甚者,模仿死后地宫陪葬,赐杀宫女若干,以服侍死妃的亡魂。所以这瓶又得了‘锁胭脂’的雅称。”
隋牧看着铭怡说:“人死会有未完的执念,但是对于大部分人,这也是一种解脱。强行将魂魄留在阳间却无法给养和轮回,这大概也是有悖人道的吧。”
铭怡点点头说:“那是自然的,自古帝王多风流,得宠与失宠本是一念之间。一旦他们移情别爱,哪里还会在惦记着花中之魂、想着为她们超度呢。对于那些被挽留的魂魄,她们被困于瓶中,被冷落之后也无法去地府轮回,自然是非常的痛苦的。更何况,阴阳相隔,阳间的人与阴魂相处久了,阳气也会被耗尽,自然也就魂归地府了。而那俯身于花枝上的香魂,自然不会有人在乎。一旦宫人将花朵随意丢弃,花朵枯萎之时便是她真正香消玉殒之日,魂飞魄散,永不复还。这还算是好的,毕竟害人害己。更有心怀不轨的术士,借用了这花瓶替人借命,而那些被剥夺了阳寿之人,或自愿或不自愿,结果都是违天逆命。无论是做法的术士还是被添寿之人,最后也是不得善终的。这些,我们地府都是笔笔记载的。”
隋牧问:“如此逆天的神器,当初是何人所制呢?恐怕,他也没有预见到后面的这些伤天理的用处吧?”
铭怡微笑着说:“其实说来,还和我们地府有些渊源。”
隋牧惊讶地说:“不会吧,你们才是伤天害理的始作俑者?”
铭怡轻轻地捏了捏隋牧的膀子笑着说:“怎么可能?烧制之人原是东舟的一个挚友,叫磐若。他本就是一个方士。早年间,东舟还在做着小捕快的时候,他为了方便东舟当值,便烧制了四个锁魂瓶,上面分别画着梅竹兰菊。东舟每次公干,便可以将若干魂魄放入瓶中带回地府。”
隋牧问道:“后来呢?”
铭怡说:“后来,磐若就无故地失踪了。之后若干年,人间就开始出现若干镇魂瓶的仿制品,也就是你手上的‘锁胭脂’。东舟曾经费尽心力地去寻找磐若的下落,但是一直都无法再寻到。磐若的魂魄也从未进入地府。据我猜测,磐若是被人胁迫了,才烧制出了后来那么多的‘锁胭脂’。至于他自己,最后可能流落到和那些锁了魂魄的妃子们差不多的下场。但是,东舟却一直都不愿意承认。”说罢,铭怡叹息地摇了摇头。
隋牧珠碧这时接口道:“这锁胭脂,和你们地府里的那四个瓶子有什么区别没有?”
铭怡摇头道:“我只知道,东舟手上的瓶子都是白胎的,这个是粉色胎的。至于功效是否完全一样,我就不清楚了。这事一直都是东舟在查的,要不是今日见着这瓶子,我几乎忘了这回事。”
隋牧接口说:“居然是这么神奇的瓶子,那么我今天就一定要在里面插花了。”
铭怡说:“好啊。可以挑了你喜爱的,我们将它带回医馆里去供着。”
隋牧珠碧放下了手中的茶碗,说:“啊,对了,忘川说过,如果插了鲜花,只要每到月圆的晚上,这瓶子里都有优雅的古筝乐声。我每次去忘川那里都没碰上,今晚就是月圆之夜,可不能再错过了。要不然,就得去你的医馆见识这一奇观了。”
隋牧愉快地说:“没有问题,我去灵珊那里再去讨些百花酿过来,然后让厨房天黑了就给我们送一席精致的菜肴点心来。今晚,我们就在后院的临水书房里对月小酌吧。”
隋牧珠碧拢了拢秀着暗纹缠枝花的薄绸衣袖说:“如此,那就说定了。我先回去处理一些杂物,你和翼兄一会儿闲了就过来我的屋里坐坐。我就只等日落了再来打搅二位了。”
满地青白的月光像碾碎的玉。满月冰玉般的容颜之外,带着薄薄幻彩的光晕清晰可见,白银泉水似的光泽镀了一室的冷霜,将‘锁胭脂’秀颀的影子和插在里面的那支粉色剑兰优雅的身姿投在地上,像抽去了色彩的描线图画。
隋牧、铭怡和隋牧珠碧闲适地倚坐在窗下的圆桌旁,围屏下镶嵌着万朵青铜香莲的香炉轻吐着烟气,凝结的翠烟宛转盘绕着,若有若无地缭绕不散,驱散着想要不请自来的夏夜蚊虫们。
隋牧珠碧一手轻摇着碧琉璃杯里绯红的美酒,一个又一个神鬼奇潭舒缓地从他的唇间吐出,绘影绘形的描述好像打开了一个云雾秘境,走马灯般更换着戏码。这都是他这许多年在外走南闯北或听闻、或亲身经历的。
铭怡叹息般地说道:“这些花妖狐鬼啊,再怎么钟灵毓秀、冰雪聪明,也终究算计不过人类的心眼儿。真是可怜呢。”一句总结,伴着幽深的眼神,像深海中缓缓上升的一点流萤,眩目而又危险。
坐在铭怡身边的隋牧只是神情专注地静静地听着,唇角始终凝着一点似露非露的弧度。直听到最后一句,忽然绽开一个雅静无尘的微笑。
“你的这些怪谈真是比我以前四处经历要丰富地多呢。如果有一天,你如果能有那个定力将这些都一一地笔录下来,然后再流传入了人界去,定是另一个经典了吧?”隋牧做着总结式的陈述。
“你真的这么认为的吗?”隋牧珠碧的声音,忽然混合了惊骇与隐隐的喜悦,“不如你来帮我写吧?你早年间不是写了个什么《医鬼录》的吗?”
隋牧浅笑着说:“哈,那你就找错人了,也听错了,那是谣传。那本书,其实是翼的杰作,我只是提供了病案素材而已。所以说,如果你也想出书,最好和翼去商讨。”隋牧说罢,笑盈盈地看着铭怡,而后者则是淡淡地说:“自家人,好说,好说。”
隋牧珠碧刚要接话,只听不知从哪个角落里传出了一阵端庄而清丽的古筝声。隋牧面带惊讶之色地看着铭怡问:“这是什么魔音?小猪中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