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回想,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也只是两个模糊的身影。自己儿时和父母在一起时,那两人的面容,好似融化在了一片白光中,无法准确地描摹出来。宫宇天以为自己记得分毫不差,但用力地想一想,发现自己的记忆力真的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定。
宫宇天第三次出现了“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干什么”的三连问。
长乘——人面鸟爪的兽人在他又一次提出问题后斩钉截铁地摇摇头:“小不点,我们只是在你小的时候照顾了你一段时间,那时候你跟其他的人类小孩一样,已经会叫爸爸妈妈,但我和英招纠正过你好多次,你怎么也改不了。”
宫宇天又换了一个问法:“那是爸爸妈妈托你们照顾我的?”
“这……”长乘偏着头仔细想了想,“他叫白泽,你爸爸叫白泽吗?”
白泽?!
这个名字叫宫宇天和宝气都大吃一惊。
宝气率先叫出声来:“这绝不可能!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懒虫怎么会关心人类的生命!”
“喂!他关心的可是我!”宫宇天抗议。
“有何不可能?那你为什么还跟在小不点儿身边?”长乘冷哼,“如果不是看你先前是在保护小不点儿,我早就咬死你了!网外之物!”
宫宇天有些惊讶:“妈……长乘,你知道宝气他们?”
“何止知道!他们一进地网就搅得地网不得安宁。当初英招以为地网失衡,放出了兽。直到发现兽们全都沾上了人的血腥味,这才知道是判断错误。”
“兽?”宫宇天不解。
“兽们只是在地网力量浑浊的时候才会出没人间清扫。最近兽们又开始骚动了……”长乘话锋一转,“小不点儿,我是来接你走的。”
宫宇天眨巴眨巴眼睛,愣是没反应过来。
长乘继续道:“这一次,兽们会清扫一些特别的东西,我必须带你回‘沧海桑田’。”
宫宇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沧海桑田?”
长乘点点头:“那该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长乘看起来很心急的样子,一刻也不想让宫宇天在城市里停留。离开之前,宫宇天给谈归逸打了个电话。
“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宫宇天指的,就是“九渊之书”下半部重回谈归逸手中的事情。
谈归逸与这位表哥见面的次数就没超过三面,记不住名字是理所当然。但偏偏昔日好友的遗物是通过与自己有关系的人快递过来的。为此,谈归逸特地去表哥那里了一堂。
“书的确是从表哥那里寄过来的。”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不怎么轻松,“他本人也承认的确写了这么一份快递,但他对于是谁求他帮忙的,完全没印象了。”
“咦?”宫宇天下意识地感叹道,“我记得我上次去养老院找人也是这样,明明记得自己好像是去找人的,但去了却忘记自己是干什么去了!”
看起来,在他们的印象中,都有一位神秘人物出现过。这个人看起来无关紧要无足轻重,却又一种他就是幕后推手的感觉。
“宫宇天,我想阿苍了……”
谈归逸的声音出现了无法言说的疲惫。
宫宇天回头看着长乘。臭气熏天的垃圾场中央,通往别处的通道打开。长乘冲他招了招手。
“那你先好好休息,下次见面我们再详聊。”
挂上电话,宫宇天就听见长乘陡然拔高了声音:“英招!英招!”
“怎么了?”
“快点快点!”长乘已经急得像要冒火了一样,“我们快去找英招!那个人找到沧海桑田了!”
“谁找来了?”
“那个人!”长乘一头扎进通道,“那个杀了白泽的人!”
“不可能!”宝气满脸不相信。
“什么意思?”宫宇天也皱起了眉头。
数年前,九渊之门打开过一次,地网出现剧烈动荡,长乘与英招错误地以为兽们该出行,便将它们放入了人间。直到遇到白泽与另一个人,两人才知道这动荡是外来者导致的,所以急忙将兽们召了回去。
而在当时,有兽染上了人的血腥味,无法回归,只能消亡于人间。长乘与英招耗费了自己九成能力才将剩下的兽们毫无污染地带回了“沧海桑田”。
“我们在世间一边捕捉兽,一边照顾虚弱的小不点儿……”长乘疾奔如风,“兽们捕捉完,我们也必须回到沧海桑田看守,所以制造了能让小不点儿顺利生活的幻境。”
“有谁能杀掉白泽?!”宝气的声音沉了下来。
“他可以杀掉任何一个人!包括你们的主人!”
宝气还想追问,长乘却露出一副快哭的表情来。
“我……我果然应该听英招的话……‘沧海桑田’被找到了,那个人一定不会放过‘沧海桑田’的!”
一路疾奔,宫宇天默默听长乘讲着过去发生的事情。
原来,垃圾场并不是他记忆中的老家,他只是在这里看见长乘与英招回“沧海桑田”。他错误地将两人当成了父母。
宫宇天忽然有种从未有过的深刻感觉,他过往的十几年人参,仿佛虚幻得犹如一场镜花水月。
蓦然,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如浪潮般卷来,压得宫宇天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身处一个奇妙的空间里。在巨大的像湖一样的平面上,有九只巨大如山的怪兽,他们被关在泛着白光的笼子里,正在卖力地嘶吼着。
这就是长乘所说的兽吗?
率先赶过来的长乘正将一个人面马身的兽人扶起来。宫宇天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一个字音——那是他曾经叫过爸爸的人。直到看到英招那马身上一道又长又深的血痕,宫宇天才连忙跑了过去。
“爸……爸爸?”
宫宇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这样叫道,或许他在等一个最终的回答。
英招喘了两口气,看了他一眼,又皱着眉头望向长乘:“我说过,如果你去见小不点儿的话,一定会带来灾难的。”
“对,对不起……”长乘声音颤抖,脸上又充满了不甘心,“可是……可是我是小不点儿的妈妈呀……”
“我们不是他的父母!”英招严肃地皱起了眉头,“比起那种人类的身份,你知道我们的职责。就因为裂缝打开,才有外来者如今。你知不知道,如果失去了兽,沧海桑田就会坠落,到那时候,你就是想保护小不点儿,也心力不足!”
听到英招的责备,宫宇天这才注意到那些被囚禁的兽的中央站立着两个人,左边是披着人皮的灵主虚涯,而右边的那个人……
目光与他接触的那一瞬间,宫宇天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被他看光了一样。
明明是从不认识的人,却在见到他时勾了勾嘴角,像在给熟人打招呼一般。而宫宇天也有某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应该很早就认识那个人了!
“哦,亲爱的年轻人哟,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相见,”那人大方地冲宫宇天挥了挥手,“咦?没反应,对了,我忘记你已经排除我了。”
“你真的太卑鄙了。”英招怒骂道,“不仅毁了赌约,杀了自己的朋友,现在竟然和网外者一起破坏地网。”
“你们是不是误会了?”那人伸出食指摇了摇:“谁说我和白泽是朋友?破坏地网?我也是被逼的好不好?”
被逼的?宫宇天倒是没有看出来。
“好了,兽已经控制住,接下来,就让该消失的都随风消散吧!”虚涯的声音在空间的四处响起。那道充满重量的目光落到宫宇天身上,他忽然一笑,“白业,你果然有点本事,竟然真的将‘遗世独立’也引过来!”
被称作白业的青年人笑了笑:“再怎么说,我也扮演过灵魂导师啊!你说是不是,年轻人?”
话音落,宫宇天感觉大脑一阵晕眩。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处于极度混乱之中。有某种感觉在体内挣扎着摆脱束缚,那种感觉就像是另外一个自己正要极度地想起眼前的白业到底存在于记忆中的哪些画面里,可触目所及的都是荒凉一片。
渐渐地,他感觉自己无法对眼前的任何变化做出反应了。
所以,长乘与英招如何向虚涯扑过去,宝气如何将他护在身后接下孟极重重的一击……一切的一切就像发生在十万八千里之外。
“白业,变数就交给你看管一会儿,”虚涯说道,“我要先好好收拾一下这两只讨厌的看门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