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寂静。
初生的朝阳冲破长夜挥洒而下,将漫山遍野的白雪熏染,精光闪闪,仿佛置身于冰雪宫殿。
“孩子,把你的东西都收拾起来,随爷爷下山,去你张大娘那里。”
“哦,知道了爷爷。”
老爷子没有多说,少年也没有多问。
衣物,书籍,木箱,被褥……
不一会儿,环球旅行的背包又被塞得满满,
少年恨不得将所有爷爷给置办的东西都带着,少年隐隐感觉,这次下山,可能就“真的”下山了。
直到背包装不下,少年才堪堪停手,所有但东西都已经归置完毕,唯有爷爷给的灵寰骨没有装下。
少年并不想将其装起来,更想贴身佩戴。
而老爷子并没有带太多东西,仅是一些干粮和从不离手的烟枪,见少年收拾完毕,便先一步夺门而出,少年背上包裹紧随其后。
朗朗晴空万里无云;
茫茫雪坡上,一老一少前后而行,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一步步想西南方向行去。
“孩子。”
“嗯。”
“以后不需要再寻灵镇封了。”
“为什么?”
“世界在变化着,有些事物早该消失了。”
“可是…”
“只是有些不甘人的坚持,才将早该消失的东西留到现在;
其实啊,人们早就已经不需要了!”
“孩子啊!除了锻炼气血之力和识文断字,爷爷也没教会你什么。
以后你要在学校好好读书,去找自己喜欢的事做;
做大夫,行医救人;
做将士,保家卫国;
做官使,造福一方;
或者做个普通百姓,安享生活;
无论怎样都好,去做你喜欢的事,爷爷只希望你开开心心。”
“…嗯…!”
乏味的路程里,爷俩为数不多的交流,却让少年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少年第一次希望去往张大娘的路程远一些,这样就能多陪爷爷走一段路,哪怕只是静静的跟着。
日终有落时,路程也会到达终点。
不可置信的,两人在一天的时间里,走出了足足数百里!
爷俩早已走出覆雪之地,此时已经到达一片草原。
这里的十月还留着些许秋意,残雪,枯草,绿原交织在一起,呈现出一片秋末之景。
牛群挑剔的在平原上寻找着,希望能找到入口柔顺的秋草。
不远处一座牧包落座在牛群中,也不知是牛群包裹着牧包,还是牧包看管着牛群。
爷俩的目的地已经到达。
牧包旁,一个年纪约四五十左右,略微发福的妇人发现了爷俩的身影,远远的开始挥手致意,快步走来迎接。
“诶呦,老仙人您可来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呀,这一晃,可有十几年没见到您了!
想当年要是没有您的话,我家闺女的咋能健健康康活到现在呀,
您看看,不知不觉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张大娘热情絮叨着不停,把两人迎进了牧包里。
“东西准备好了没?”
老爷子深知妇人的性格,只得满心无奈的打断她。
“准备好了!
昨晚就准备好了,昨儿连夜让孩他爹出去找来的。”
说着,张大娘满心激动的从床下拖出一个盒子,里面正是老爷子昨日说的东西。
一支深棕色的槐木枝,观其色泽,至少是百年以上的老料子;
一尊三足两耳的崭新青铜小香炉;
以及一个巴掌大的布袋,毋庸置疑,布袋里肯定是小牛犊子的骨灰了。
“好了,小张闺女你先出去等着。”
见东西已经备齐,老爷子便要着手开始了,一刻也未休息,仿佛一天的路程毫无疲意。
“好嘞老仙人,您忙活您的。
我懂我懂…”
张大娘不见丝毫迟疑,异常的相信老爷子。转身出了牧包,拉开一段距离才停下,远远的望着牧包,目光中满是祈盼。
张大娘有个闺女,现在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正在市里上大学;
记得二十年前,闺女刚满月那年便得了一种怪病,日夜哭啼不止,张大娘夫妻俩卖了好多头牛,寻遍了医生也没瞧出是什么病;
寻医无果走投无路时听人说,孩子不见得是生病,也有可能是撞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最后孩子都已经哭的气息微弱。
走投无路的张大娘抱着孩子,登上了终年九个月积雪漫山,荒无人烟,野兽横行的大岭雪山;
千辛万苦,不顾安危的求到了老爷子门前;
老爷子抱着孩子进了屋,张大娘就在外边等了一夜,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健健康康的孩子又回到了张大娘手里,同时老爷子送了张大娘母女俩下山。
同时异常严厉的嘱咐了张大娘,轻易不可踏足大岭雪山;
之后张大娘便再也没有登过大岭山,也很庆幸,张大娘上山的时候并没有遇到致命野兽,天见由怜,否则能否活着见到老爷子都很难说。
无论如何,对于张大娘来说,家里供奉着灵终归是件好事,太多的东西张大娘不懂。
不过张大娘知道,最起码家里再也不会沾到些不干净的东西了。
牧包里只剩老爷子和少年。
老爷子将准备好的材料搬到桌面上,接着便打开布袋,将里面的骨灰尽数倒进铜炉里;
取出少年带回来的小灵寰骨,摆在了铜炉骨灰之上,紧接着老爷子便拿起老槐木枝,双手微微用力;
风干槐木的碎末随着老爷子的指缝沙沙而下,厚厚一层覆盖在灵寰骨上,装满了整个铜炉。
这还没完,老爷子伸出手掌,扣在了铜炉上;
随着老爷子眼中精光一闪,丝丝鲜红色的血雾从老爷子身上缓缓浮现!
然后顺着手掌流进铜炉里。
一条条鲜红色的条纹在铜炉内壁生成,组成一套繁杂的血纹。
“小黄皮子,这铜炉只能封你五十载,五十年之后,铜炉里的血气能助你修行更进!”
“这期间你就好好在炉里修行,看护好这家人,每月初一十五我会让他们给你香火,你也可借着香火出来一炷香的时间。
记住喽。”
老爷子说完,铜炉不受控制的自己晃动两下,仿佛在示意着。
傍晚,老爷子,少年,张大娘夫妇围坐于圆桌。
张大娘眸里喜意流转,不停的给老爷子碗里添着奶茶:
“都不知道怎么感谢您老了,还麻烦您这么远来帮我们!”
“小张闺女,这次也不只是单单来给你们供灵,还有其他事要拜托你们。”
“诶!瞧您老说的!
啥事您老就说吧,我们一定尽全力办到。”
老爷子摸乐摸少年的头,眼眸中不觉流露出慈祥,紧接着便面无表情道:
“以后这个孩子就交给你们了,他不应该跟我这个老头子藏在山里;
需要你们给孩子登上户口,办一个合法的身份证,让他去读私塾。
哦,不对,现在应该叫“大学”。
让孩子有一个现代人们应有的生活就可以。
以后也不要他再回到山里了。”
“爷爷,我…”
听到老爷子的话,少年忍不住激动起来。
啪!
“大人说话,不许插嘴!”
老爷子一记爆栗拍在少年后脑勺上,严厉的打断了少年要说的话。
看着忽然严厉的爷爷,少年的话被憋于腹中。
“这都不是事,孩子的事包在我们身上。
户口就落在咱们家,孩子也到了该读大学的年纪,我们一定让孩子读上大学。
这孩子呀,也算是我们从小看大的,我们一定会像亲生的一样待他。
您老就放心吧。”
听完老爷子的话,张大娘难得的收敛些许,牧包内的气氛有些肃然。
张大娘也隐隐有了些猜测,欲言又止的看着老爷子,此时却不知从何开口,往日的唠叨也不见了。
“好了,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还是老爷子率先打破了寂静,起身便躺到早已备好的床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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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少年来讲,今天又是一个难眠夜,思绪不定,翻来覆去许久才得以入眠。
“爷爷,爷爷?”
早晨醒来,少年才发现牧包里只剩自己一个人,老爷子睡的床铺空荡荡等我,被子被叠好放在一边。
不知何时早已人去床空。
“孩子,老仙人他一早就起身回山了。
他老人家说让你好好在这,去了学校之后好好学习。
回去这段路就不要你送了,他老人说了,他还没老到需要人送的份上呢!”
少年刚起身,张大娘便闻声而来,将早餐放到少年床边;
“孩子别担心啊,大娘这就是你的家,这些年你也没少往大娘这跑。
你都熟着呢大娘也不多说了。
过两天你婷婷姐假期回来啦,到时候你也有个同龄的伴。”
“哦。”
少年情绪很低落,随口应了一声;
老爷子的想法少年明白,分别难免会有不舍,倒不如不见面的好,十七年的朝暮相处,没必要一定要拘于分别。
爷爷也不想让我看到那副样子吧。。。
“哎~”
见少年情绪低落,张大娘也不便再多说,悄悄走出牧包,给少年留下独处的空间。
夕阳之下,少年坐在草地上望着北方极远处隐隐可见的大岭山脉,静静发着呆;
周围已经吃饱的数只老牛也望着发呆的少年,仿佛也在陪着少年发呆。
“此时爷爷也该到家了吧。”
少年呆呆的望着北方,不禁思绪翻涌。
其实很多事少年都知道,心里也清楚的很,只是更多的是少年不愿意面对现实而已;
爷爷的容貌十多年基本没变过,而近期开始越发苍老,眸中光泽越发黯淡;
没有人能永远都在,尽管不愿意承认,爷爷的大限已然将至,无法避免。
爷爷一身所学,只传了气血之法,只是想让自己身体健康,病邪不侵,开心快乐的生活;
想让自己远离山灵精怪,不必再陷入纷争之中,也不要去承受天地咒诅,享受自己的人生,就连镇封之法,都是少年偷偷学会的。
少年还记得,爷爷知道自己偷学会镇封之后,还忍不住感叹起来“如此天赋,可惜生错了时代啊!”
少年并不怪爷爷,甚至还万分感激爷爷;
一把屎一把尿的把自己拉扯大,教导自己识文断字,甚至还找来九年义务教育的全套书籍!
其实爷爷一只都没盼着少年去履行什么,唯一的盼望,就是孩子你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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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岭雪山,还是那个堆满灵寰骨的房间,还是盘坐在“地上”的老爷子,前面摆着一盏油灯,点亮这间山洞;
今天的油灯异常火旺,时不时能传出滋滋声。
嘬着老烟枪吞云吐雾,老爷子瞳孔里的光泽渐渐的开始越发黯淡。
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是老爷子一百一十一岁的生日,因为知道老爷子生日的人早已都化为黄土。
啪!
油灯被烟枪轻轻打翻,燃油顺着“地面”流淌,大火也随之升起。
老爷子已经黯淡得快失去光泽的独眼,静静的望着越发旺盛的火势;
摇曳的火苗倒影在老爷子眼眸中,仿佛令其明亮了几分。
弥留之际,老爷子仿佛从火苗里看到了曾经的画面;
一位秀丽的女子,跟着自己走南闯北,踏遍山河;
一个九斤重的大胖小子,伴随着有力的哭声降生;
郎才女貌的小夫妻正在商量着给孩子起名,最后终于敲定,孩子的名字就叫——御寒。
“等久了吧,我终于能去陪你们了,呵呵…”
老爷子眼中最后的光泽终将消失,眼皮缓缓落下的时候,老爷子嘴角不由泛起一丝微笑,很温暖的微笑。
就在老爷子沉寂之时,屋内所有的灵寰骨一瞬间从深红色,全部变成了苍白之色。
灵寰骨的镇封消失了!
随着老爷子的离去,属于老爷子气血镇封瞬间消失不在。
无数的灵从这堆苍白的灵寰骨上喷涌而出,千奇百怪,大小不一的灵充斥着整个房间。
轰!
就在这些灵刚露头的瞬间,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整个山洞都被剧烈的火光充满。
这座山峰已然被炸成碎石,一切曾经的痕迹都已消失不见,唯一的痕迹只剩下远处的少年了。
轰~!
巨大的爆炸声从远处传来,甚至还引发了微微的地震;
少年取出爷爷留给自己的圆润灵寰骨,上面的深红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只剩下苍白之色。
鹅毛大雪悄然而至,没有风,只有雪,静悄悄的缓缓而降。。。
少年握着手里的灵寰骨,望着逐渐在大学中隐去的大岭雪山,终于绷不住了。
滚滚热流止不住的从眼眶涌出,划过脸颊,噼里啪啦的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