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巫离上班的第二天下午,从一个来看病的凤凰山农民那里,打听到四爹的丧期还有两天,正请石匠打墓碑。
过了两天,到了四爹出殡的日子,巫离告了半天假,搭车去了凤凰山,虽然不想让巫家的人认出来,但还是想看四爹最后一眼。
还没到家,路上陆续有人往土墙屋走,甚至混着一些看稀奇的游客,边走边议论,议论的内容让巫离大吃一惊!
原来昨天晚上,罗孝生两弟兄赶回来了,和巫家的人起了争执,因为巫家的人认为孝生两弟兄没能尽到子女的责任,这么多年对四爹不闻不管,也不出钱给四爹看病,就由巫启林承办了丧事,那就意味着收到的钱粮物品一律属于巫启林。
同时,巫家几个同宗接受了四爹的遗产,包括土地,山林,一头老牛,几样旧家具,陈粮,腊肉之类。可孝生两弟兄认为他们才是四爹的合法继承人,巫家没权利这么做。
由于双方各执一词,由吵架演变成了谩骂,甚至动手打了起来,双方都挂了彩,乡邻们劝解不住,现在已经请来了乡里的法制人员在调解。
到了土墙屋边,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都是人,看热闹稀奇的,帮着双方说理的,谩骂对方的,人们吵闹着,说笑着,推挤着,场面异常混乱。
巫离站在人群中听着,愤怒而悲哀。
四爹一生贫穷孤苦,那么善良的老好人,受尽疾病的折磨而死,现在尸骨不能入殓,却躺在一边,听他们为争夺财产,骂着对方的祖宗三代。早知如此,为何那天走时,不一把火点燃了土墙屋,让这些东西随四爹的尸骸化为灰烬?
这里这么多人,有谁真正哀悼四爹的死?面对着他们,四爹的灵魂是否能安息?
巫离拼命抑制着自己的愤怒,转身离去。
乡里的领导调解无效,矛盾升级,请了镇政府的法制人员到现场调解,四爹的死,由此演变为凤凰台乡本年度最大的新闻。无数的人奔走相告,兴奋地谈论着,哈哈笑着,如同注射了兴奋剂,生活由此变得多姿多彩。
终于由知情人提供消息,说孝生请来照顾四爹的护士在乡医院上班,于是政府的工作人员来找巫离了解情况,问孝生两弟兄什么时候请的,怎么交代她的,到底给了她多少钱,想由此判定两弟兄能否构成遗弃老人罪。
巫离沉默一会,问那调解员:“为什么不去问他本人?”那人说:“他拒绝说明情况。”巫离冷冷地说:“既然他不想说,我也不想说什么,我只是个外人。”说着起身走开忙去了。
四爹已经死了,随他们怎么去折腾吧。当年的巫家,现在的罗孝生罗孝强,又有什么分别?
晚上,巫离正在治疗室做清洁,一个身穿皮夹克的年轻男人闯了进来,盯着巫离问:“你就是给我老汉打针的护士?”巫离抬眼望着,没有说话。
老汉?四爹死以前他怎么不记得是他老汉?
“我就是孝生,你到底为什么去给我老汉打针?他给你多少钱?是他让你这么说的?”
巫离明白了,原来孝生认为是四爹死前想在人前争个面子,故意请个护士去家里照顾他,说是孝生花钱请的。
见巫离不再看他,自顾做着自己的事,孝生有点不高兴了:“问你话呢,我老汉给你多少钱?”
巫离说:“出去。”
孝生一愣:“什么?”很是生气:“你不说?我老汉这些年来年年都要卖粮食,养猪,肯定存了好多钱,可存折上却只有十多块钱,家里抽屉里也只几块零钱,当时他死的时候,就你一个人在,哪个晓得你拿没拿他的钱!”孝生越说越理直气壮。
巫离终于抬起头来,顺手拿起一把手术剪,朝孝生一步步走过去,冷冷地说:“马上给我滚出去!”
“威胁我?你以为我是吓大的?我走南闯北,什么阵仗没见过,我还……”挥舞着手,吼着,却见巫离拿着剪刀倏地朝他刺过去,吓得一扭身跑出去了。
几个围观的医生病人惊呆了,望着巫离说不出话来。
孝生在外面站了会,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污言秽语源源不绝,任院长劝了会,生气了,说:“再骂,我报警。如果你真怀疑,去报案,让公安局来调查啊。”孝生又骂骂咧咧一阵,才走了。
巫离不回答大家的疑惑和询问,做完清洁,上楼去了。
她的四爹,耗尽心血抚养长大的,就是这样的人?他在九泉之下,会瞑目吗?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降生在这样一个丑陋人间?
一直闹到第七天,四爹的棺木浸出了尸水,发出轻微的臭味,双方才勉强接受了调解,将四爹下葬了。他的遗产,由罗家两弟兄和巫家共同继承。罗家兄弟将属于他们的财产变卖后,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
到凤凰山出诊回来的周医生告知了巫离详情,问:“应该是巫则刚本人给你付的钱吧?谁把你介绍给他的?现在到处都在议论他,说他傻,死前还要花钱争个脸,结果天不从人愿,他那两个儿子不要脸,唉!”
巫离沉默。
过了两天,终于轮到巫离休息,买了冥纸,香烛,一路询问,来到巫则刚坟前烧了。看着崭新的坟堆,想着抚养自己的恩情,虽然悲伤,但呆站了许久,竟然哭不出来。
见旁边有人路过,疑惑地对自己指指点点,才转身离开。走了一段,想起四爹临死前叫自己去看七婆,自己一直没去,又过了这么多天,不知死了没有?如果没有,就替四爹去看一眼吧。
“前世的劫,躲不过,也解不了。”
她小时,七婆不止一次捏着她粉嫩的身子,叹息着说。
七婆的家离养父的家也就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很快到了。几间崭新高大的砖房旁边,紧紧连着一间小木房,那木房就是七婆的家。砖房里住着她的子侄们,每天进去看望几次,端饭给她。
巫离去时,几个男人正在院坝吆喝着找人来打麻将,不管农村还是城市,麻将已经成了人们的重要娱乐活动。巫离在他们诧异的目光中走过去,推开了木房的门。
随着吱呀一声,门开了,巫离走进去,屋子里家具陈旧,但没什么异味,看来那些子侄比四爹的子侄好太多了。正准备朝里走,几个男人女人进来了,问:“你是哪个?”“你做啥子?”
“我找七婆摸骨。”巫离说。
一个男人说:“七婆三个多月没下床,快半个月不说话了,哪里还能摸骨?你是外地的游客吧?”
“那我看一眼就走。”巫离依然朝里走。
来到里间厢房,一张挂了蚊帐的木床上,躺着骨瘦如柴的七婆。青灰的脸,深陷的眼眶,瞎眼紧闭着,奇怪的是,快八十的年纪了,居然一头黑发。
众人站立一会,一个男人说:“你看她这个样子,哪里还能摸骨?你要早来半年,到是可以,她摸骨可比那些算命的准。不过,以前来找她的人中,大多数她都不摸,她说只有天命特别的,和她有缘的,她才会替上天帮她。”口气里很是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