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走到木门前敲了敲,里面传出一阵咳嗽声,接着是虚弱的询问:“哪个呀?”巫离推了推,门开了,屋里没点灯,很是阴暗。
巫离提着箱子走进去,眼睛适应了会,才看到一个头发花白,脸色憔悴的老人正佝偻着腰在火塘边煨火,那正是她的养父。
巫则刚诧异地看着巫离,刚想说话,又是一阵猛咳,咳得脸色青灰,双手扶着胸膛,痛苦地低下腰去,然后朝火塘里的灰吐出几口猩红色的浓痰,浓稠的痰液呈长长的一条悬吊在下巴,扯也扯不断。
巫离急忙掏出纸过去帮他擦断了浓痰,扔到灰里,然后去水缸里舀了瓢水递给巫则刚,说:“漱口。”巫则刚漱了几口,望着巫离,更是疑惑了。
巫离险些流出泪来,问:“四爹,你还没认出我来吗?”巫则刚瞪大了眼,惊喜地说:“你是,幺女?”巫离红着眼睛点头:“是我。”
“天啊,幺女,你是幺女,我还以为死前看不到你了,我……”巫则刚激动得全身颤抖:“我让他们去找你,他们都不去,说你跟着大老板去大城市呆了十多年,早不记得我了。我说不会的,我幺女不会不记得我的,我幺女要知道我快死了,肯定会来看我的。”说着,喘息着,浑浊的眼里滚出了几滴老泪,伸出手来拉住了巫离。
巫离在旁边木凳上坐了下来,望着她的养父,这个满面病容的老人,一霎时,恍如时光倒流。
她出生不到两天,就被送到了这里,因为身在镇上乡政府工作的父亲一心想生个儿子,那时正加大力度宣传计划生育,而他自己正是分管计划生育工作的副乡长,乡公所就在镇政府旁边。他不想丢了工作,当车仁娜在县医院生下女儿后,就联系人将巫离悄悄抱回凤凰山老家,送给了他的远房哥哥,没生育能力离过婚的老单身汉巫则刚,然后对单位谎称孩子生下来一天就得肺炎死了。
本来希望车仁娜接着帮他生儿子,但车仁娜当初就是勉强和他结婚的,又怎么可能愿意?直到巫离快四岁时,被人告发,再加上车仁娜又和学校一个老师搞起了婚外恋,闹起了离婚,巫****没奈何,将巫离接到了镇上。分别那天,巫离哭闹着,巫则刚也差点哭了,养了近四年,那份感情并不比亲身骨肉差。
虽然巫离回到了亲身父母身边,但却三天两头忍受着他们的吵闹,巫****脾气暴躁,性格粗野,不是满口脏话就是酒不离口,后来又染上赌博的恶习,车仁娜天黑才回家,除了睡觉,几乎不在家中呆,巫离在那个家里度日如年,一到假期,就往养父家跑。
后来小学快毕业了,母亲由冷县长帮忙借调到县城一所小学,更是不回家了。养父再婚,娶了带着两孩子的二婚嫂,巫离没处可去,只能在家做作业发呆,或者在父亲的吆喝声中煮饭洗衣,苦度日月。
直到惨案发生,巫离离开凤凰镇,一别,就是十三年。
养父还在唠叨着,述说这些年他多么想巫离,想象着巫离现在的样子,特别是四个月前,他被诊断为肺癌后,就不停地梦见她,可她就是不理他,不和他说话,每次醒过来都伤心不已。
巫离听着,眼泪在眼眶里转:“诊断肺癌?确诊了没?哪里看的病?”“县医院,照了片后说扩散了。那医生开始还不给我说,叫家属去,我就晓得有问题。咳,咳,哪里有家属哇,自从你四娘死后,那两个娃有的在外打工,有的在县里摆摊做生意,都几年没回来过了。养他们十多年,还不如我幺女亲。幺女,咳,我可真是担心死前看不到你哇,年前几天,痰里就开始出血,好不容易捱过了三十。还好,你赶来了,我终于,咳,咳,能见你了,老天还是有眼的。你是听谁说后赶回来的?”这一席话,巫则刚咳嗽了好几次才说完。
巫离终于忍不住哭了。
她根本不知道养父命在旦夕!她只是无处可去才回来的!
想起自己幼年时,每天在这土墙屋里奔走和欢笑,虽然惨案发生时没有收留自己,但那也不是养父的错,带了两个孩子的他,根本无力照顾她。而她,十多年来竟对养父不闻不问,只有在无处可去时,才回来这里寻求温暖!
看来龙四爷的话没错,自己天生是讨债女!
巫离哭了会,起身点上煤油灯,虽然普及了电,但养父家没交钱,电线没牵进来,只能照煤油灯了。提着灯去淘米,洗菜,简单地煮了饭,和养父一边吃着,一边简短地回答养父的询问,听着养父那揪心的咳嗽,眼泪止不住一波一波地流。
第二天,巫离本想送养父去医院,但养父死活不去,说:“反正是要死的命,花那冤枉钱干什么?你既然不上班了,那在家陪我几天,说说话,虽然家里穷,脏,但幺女是不会嫌弃四爹的,是吧?”巫则刚哀求的眼神,让巫离说不出的辛酸,考虑自己身上也只八百多元,去了医院不够两天花销,也只得作罢。
因为买的止痛药快完了,巫离决定去乡医院买点药回来,养父没反对,因为这几天随着咳嗽,胸痛越来越厉害了。
巫离带着养父的诊断书,搭车去乡医院买了止痛针,注射器,头孢等消炎药,葡萄糖,氨基酸,输液器,消毒碘酒棉球等,花了三百多元,提着沉重的几大包,回家给养父输液,消炎,加强营养。
养父看着忙碌的巫离,不时咳着,眼里洋溢着幸福。他孤苦一生,现在要死了,但幺女回来给他送终,他已经很知足了。
一连几天,巫离足不出户,在家给四爹输液,打针,煮饭,洗衣,打扫屋子,家里有陈粮,腊肉,猪油,菜地,所以不用为饭菜操心。
期间,有两个巫家的同宗伯伯来看望过两次,看见巫离很吃惊,问巫则刚:“是你念念不忘的幺女回来了?”因巫离提前打了招呼,巫则刚说:“不是,是孝生花钱请回来给打针的。”孝生是那寡妇的小儿子,在外打工几年了,听说是个小包工头,赚了不少的钱。
同宗说:“哦,两个无良儿,还算有点良心。不过他们也应该回来看看你,侍候你,都几年不管你死活了。想四嫂嫁你不到四年就死了,这么多年,要不是你四哥,那两个无良儿能长大成人?真是忘本!”巫则刚讪讪地笑着,同宗伯伯问巫离拿了孝生多少钱,哪里人,巫离沉默着不答,自顾走进里屋,她担心自己会当着他们哭出声来。
同宗伯伯还在外屋唠叨:“我年前赶集,碰到车跃鹏,提起你的病,让他帮忙找下幺女,可他一开口就骂,叫我不要在他面前提那没良心的死女。我当时就说了,那些年你们老说人家克母,不管人家,也做得过分了些。俗话说:命运天注定,半点不由人。难道她想克母?可车跃鹏居然跟我红脸了,说你既然那么会说道理,怎么就没见巫家有人来领她回去?我也没话说了。那时大家都穷啊,也让大家传得怕啊,说她是灾星,也担心连累到家里娃们。后来我常常想,那女也真够可怜的,小时那模样也真乖。唉,这么些年了,说不定人家现在发财了,就去找,人家还未必肯来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