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满雨云的天空被高楼的边角切割成块,淅淅沥沥的雨持续了整个下午。街道灰蒙蒙的,雨水打在屋檐,化作细细的飞沫浸湿了女孩的外衣。
冰冰的,女孩缓缓睁开了眼。
苍白的面颊上还挂着湿漉漉的眼泪,女孩睡着的时候哭了,现在眼泪又顺着她的面颊滚了下来。
恐惧像块恶臭的毯子,紧紧地包裹着她。在她纤细的手臂上缠绕着几缕破旧布条,红色正从布条下源源不断渗出。
“滴、滴、滴、滴——”是发信器的声音,藏在弹壳之中,深深嵌进了女孩小臂撕裂的伤口里。渐渐急促的鸣音意味着他们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绝望就像带刺的藤蔓,蜿蜒缠绕在女孩心尖。
女孩单手扶住墙壁站起身来,艰难地迈开步子,重新奔跑在惨白的雨幕之中。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没事啦,我感觉很好,这不就扯平了嘛!”
一男一女的对话声从拐角出传来。女孩慌忙调转方向,拐进了狭窄的小巷子。背后是靴子厚重的钝音,以及手电筒晃眼的亮白光圈。
翻过铁丝网,逃入贫民区的废弃旧楼。但是还不能停下脚步,压抑如同一只冰冷的手,轻抚着她的脊梁。
女孩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用嘴巴紧紧咬住袖口,一边走,一边流泪。她一瘸一拐地爬上楼梯,藏进了走廊最深处的房间。拉上破铁门,靠在潮湿的墙壁继续无声的哭泣。
布满荆棘的藤蔓正在贪婪地吮吸着雨水,于夜色之中悄悄开放出了幼小的花朵。
无论逃到哪里都是徒劳,因为女孩没有勇气扒开伤口,把深埋在肌肉组织中的、装有发信器的弹丸挖出来。
“滴、滴、滴、滴滴滴滴……”
鸣音再度响起,女孩只能拼命捂住耳朵,却不能阻止噪音和“砰砰”的心跳声混杂在一起。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男人已然站在了她的面前。
“冷静点!孩子!你必须得冷静下来!”男人伸出双手,试图把女孩从崩溃的边缘拉回安全地带。
“不要过来……求求你……不要靠近我……”
“相信我,我们不会伤害——”
“不要碰我啊啊啊啊啊啊啊!”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回荡在废楼间,玫瑰红的血丝布满了女孩的眼眶。
终于,无法抑制的藤蔓开始从她洁白无瑕的手中疯狂生长。橙红色花瓣如同扭曲的火舌在藤蔓上尽情绽放。
藤蔓冲碎玻璃,撞弯铁门,又在墙壁上开了一个大洞。扭曲成一团扁皱废铁的铁门,连带碎石和废渣自高空落下,砸落在柏油路上,引发出震耳欲聋的金属声响。
倒霉的汽车被砸得凹陷变形,火苗从光秃秃的车窗冒出,然后愈演愈烈,最后在爆炸中化作一团废铜烂铁。唯一幸免于难的不是趴在方向盘上呼呼大睡的醉酒司机,而是不断旋转,东倒西歪地滚至墙边的汽车轮胎。
复兴区贫民窟的“老鼠”们被吵醒了,他们探出头向外张望,看见窗外的异状后又识趣地缩回了脑袋。
盛开于雨夜的灾厄之花仍在持续绽放。
女孩是藤蔓牢牢扎根的土壤,而恐惧和愤怒正是最好的饲料。
如同要把整个世界都吞入其中,绿色漩涡冲破一切阻碍,不知疲倦地狂野生长,然后迅速向大楼四处蔓延,直至街道。爆炸声随之而来。仿佛是太阳熔化在了天际线,将夜晚的街景描摹成一片模糊的橙色。
男人胸口不详的预感与眼前的现实渐渐交融为一体。
“更改评级,C到A,抹杀指令即将执行。”男人不得不这么做,“动手吧。”
站在他身旁的女性没有做出回答,微微颤抖的身体和沉重的喘息声,任由冰冷的空气在肺部穿行。
“动手,夏璃,犹豫只会让更多无辜者被卷入不幸。”
激流般的藤蔓迎面而来,如疾风暴雨,肆虐前行,将所触之物碾得粉碎。
娇小的身体从棘刺与乱花的缝隙间穿过,无视擦伤与刺痛,两人的距离正在急剧缩短。顷刻间,战斗被拉入了她最擅长的白刃相争。
被称作夏璃的女性向后弯腰躲过布满尖刺的藤鞭,顺势单手撑地,一记上踢正中女孩的下颌。在“咔嚓咔嚓”的骨头碎裂声中,承接着不输利刃的横扫。女孩本能地用双臂护住身体,无济于事,如同一颗被打出的炮弹,深埋进了墙壁中。
就这样,溅满玫瑰红的愤怒藤蔓垂下了脑袋,慢慢收缩、枯萎,最后化作一撮灰烬飘散在了空气中。
比给路边违规停靠的汽车开罚单还要简单,因为在“极端新人类”的罪行背后,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
月光从破碎的天顶照射进来,透过乌云与薄雾,映照出得是一张和女孩年纪相仿的面容。
但是女孩看不见,眼睛严重充血,肿得如同两颗鸡蛋。她颤颤巍巍得站起身来,双手在黑暗中笨拙地摸索着。
“求求你们……求求……”
这是一场梦。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女孩双膝跪地。她幻想着、拼命哀求着,祈求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闭上眼,梦就会结束。
再次睁开眼,会在自己的床上醒来,迎接雨后清晨。她会搂住守在床边的哥哥,用撒娇地声音说道:“哥哥,刚才我做了一个超级可怕的噩梦。”
然而,清脆的扳机声像剪刀般干净利落地切断了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只剩下道歉声空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