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合约到期,弦峥年已二十三,在那个时代,她的青春年华所剩无几,却毅然与春莺苑又续了五年的约。
五年间,柳大娘与弦峥感情已十分深厚,弦峥也培养出了一班新的台柱子支撑春莺苑的门面。春莺苑眼下并不缺人,所以签约前,柳大娘反而劝她嫁人,不想让她继续在春莺苑虚度年华。
弦峥打趣说:“妈妈是嫌弃我年纪大了,怕我过两年就跳不动了白拿钱吗?”
柳大娘急道:“这是哪里话,我分明是心疼你无依无靠……”
“我岂不知妈妈是一心为我好,开个玩笑罢了,妈妈不要当真。”弦峥拍了拍柳大娘的手,笑道,“我离开春莺苑才叫无依无靠,我又不喜欢那些臭男人,嫁给谁去?妈妈若不嫌弃,我一辈子都不走,将来真跳不动了,我这身技艺还可以传授给新来的,不好吗?”
柳大娘握紧弦峥的双手,感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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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弦峥退居二线,偶尔才会登台,引来无数惋惜,而她这一举措反而如同饥饿营销,每次登台都会引来铁杆粉丝为她一掷千金。
弦峥这年二十八岁,保养得当,体力尚佳,决心退居二线只是为了亲自精心照顾沉疴卧病的柳大娘。
可惜好景不长,入冬时节,柳大娘眼看将不久于人世。临终前,柳大娘告诉弦峥,她想最后再看一眼儿子。
弦峥愣住,这是她头一次听说柳大娘竟然还有一个儿子。柳大娘笑道:“你一定吃了一惊吧。也难怪,连他自己都是前几年才知道自己是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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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柳大娘当年曾与一位姓韦的官宦家公子在一次庙会中一见钟情,两人相爱。
韦公子曾信誓旦旦表示,会尽快告诉父母,找柳家提亲,结果一拖就是三个月。
不巧就在这三个月间,柳大娘的父母双双去世,柳大娘便接管了母亲经营的产业——春莺苑。
柳大娘也是从这时起才知晓家里从事生意的性质。
她不想隐瞒,很快便找到韦公子,说:“我已接管了家里的生意,现在生意不好做,我要努力工作……”
“是做什么工作?”
“老鸨。”
韦公子听完掉头就走了。
这场谈话也成为柳大娘一生经历过最短的谈话。柳大娘被初恋伤得遍体鳞伤,好在年轻,性情豁达,手头也宽裕,属于独立女性,回去后难过了几天,受姐妹们好言安慰后,很快便回归正常生活轨道。
一年半后,柳大娘抱着一个刚一岁的孩子,找到韦公子。
“你的儿子,收下吧。”柳大娘递上儿子。
韦公子立刻狂挥手:“不用了,不用了。”
“别客气,请一定收下。”
韦公子不悦,低声道:“你是缺钱吗?我可以给你钱。”
“哪有缺钱的老鸨?”柳大娘骄傲一笑,“主要是考虑到经商人家的孩子没有资格考进士科,这孩子跟着我不会有出息,不然我才不会来找你。”
“哎呀你这多叫人为难……”
“爹……”幼童忽然转身看向韦公子。
韦公子一怔,定定看向幼童,忍不住上前了两步,似有动容。
幼童立刻把头埋在母亲怀里。刚才那一声爹,其实是柳大娘提前好几天就开始教的,恨不得一天教两百遍。她其实没指望一岁的儿子能记住什么,甚至不指望儿子能听懂,没想到儿子临场竟发挥得这么好,真的说出了这么一个字来。
韦公子有些动摇,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此时一个女子走了进来,径直走到一脸惊愕的柳大娘跟前,附身下去笑看她怀里的幼儿。
“这孩子,我们要了。”
韦公子眼里放出惊异的光来:“夫人,你……”
“我嫁来已满一年,肚子里是一点响动都没有,这孩子来得刚好。”
韦夫人笑笑地说着,轻柔地从柳大娘手里抱过了孩子,抱到韦公子面前:“小家伙还没有名字呢吧?夫君,你快给儿子取个名字吧。”
“那……就叫韦忠吧!”
柳大娘咬着牙,不理会哭闹的儿子,冲韦氏夫妇磕了三个头,转身回到春莺苑。返程中,泪着实洒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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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快三十年过去,柳大娘病危。韦忠得知消息,却迟迟不来。
弦峥在一旁很看不惯,蹙眉对韦忠派来传信的人说:“生母病危都不来?”
柳大娘却给了那人五百文赏钱,和气地摆摆手让他回去,又对弦峥道:“他是当官的,体面人,来这里着实玷污。”
“不来才玷污吧,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弦峥依旧愤愤不平。
“他一定是想来的,但他有母亲,有家室,万一走漏风声,给人知道有我这么一个生母,岂不是要担风险。”
弦峥听得出柳大娘维护儿子心切,便不再多言。
柳大娘爱子心切,却也看得出,儿子韦忠是一点都不想跟这春莺苑扯上瓜葛,避之唯恐不及,于是在临终之际,只好将春莺苑这片产业托付与弦峥。
弦峥想了想,向着柳大娘立下一个约定:春莺苑从此由弦峥主理,利润五五分,五成归弦峥,另外五成归韦忠。弦峥绝不碰韦忠那份钱,韦忠若一生顺遂则罢,若有朝一日朝廷里混不下去,这些钱足够他余生花销,体面养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