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医院。
有一度,这个医院楼下是我跟小言的约会地点之一。
人家情侣的老地方起码是个咖啡屋、小酒吧什么的,我们的偏偏是这医院楼下的面馆儿。这段少男少女的懵懂恋情真真是实惠又忧伤。
这是何家的产业,他们顶着“台商”的桂冠在这里为所欲为,赚的盆满钵满。
相对于公立医院的嘈嚷和杂乱,这里简直皇家花园一样的温馨华贵。
为了保证环境,这里住院只接受预约,当然,住院的费用比五星级宾馆不知翻上几番。
顶层又是尊贵中的尊贵,让你不能不相信生病这件糟心恼人的事情,仔细处理,可以稍稍体面一些。但体面的生病费用又要再攀高峰,所以这里往往人迹罕至。
争气的是,何家近几年来着实不太平,引得顶层心肺科的教授医师们既是开心铁面老板可以任自己亲手鱼肉,又是恐慌老板身体不济可别破产失业。
何东现在住在这里的顶层,手术定在半个月以后。我遵守着诺言,开始规规矩矩的回师大上课。哥哥圣明,准我也住在这里,学校医院两点一线即可。司机小鹏哥每日大批文件几趟的送进何老板的病房,何新更是留在医院各个科室的考察学习,本来就不爱搭理我。我乐得开出了刚拿到驾照那年哥哥送我的雾霾蓝色的甲壳虫。
课程大多排在下午,我中午陪东哥哥午饭后赶去学校,上一、两节课,课后66会跟我回到医院。66有时陪我和东哥哥一起吃饭,有时只是坐坐就走,但比起在A城,她的话明显少了,我想可能是在“王子”那里碰了壁,哥哥手术以后,我一定跟她好好聊聊。
何东去过墓地以后,心态平和下来,每天在我上课的时候批阅文件;我回来以后,或者跟我散步聊天,天气不好我就读书、读诗给他听。他眉宇间的寒气渐渐淡去,宽松的病号服也化解了他坚硬和封闭。他常常笑,而我常常在他的笑里晃神。
这一天中午,我陪哥哥散步后,他挂上针,准备休息。我背上书包要去学校。
电梯下到一楼,一阵嘈杂声传来。
这样,大概是有急诊的情况,我很懂事的闪身站到一边。
冲进来的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多。一般人有个意外三灾六难的,大概算上父母兄弟男女朋友,一辆七座商务车富余的能送来了,而我透过透明的大玻璃门,看到一辆又一辆黑色路虎陆续停到门口,每辆黑色路虎上下来了一个个黑色的男人,个个带着黑色的墨镜。
身边一身粉嫩的小护士自言自语道:“黑社会血拼了?”
我刚想谴责她:怎么能根据人家穿什么颜色衣服判断人家是什么颜色社会的人呢,社会怎么可能那么肤浅呢?
一阵黑旋风扑面而来,旋风旋至我面前,摘了墨镜,声音振聋发聩:“小玩意儿?你怎么来了?你知道浩哥在这?”
我脑袋嗡嗡作响:“郑...郑杰浩在这?你们真的火拼了?他被砍了吗?”
楼下认出我的是山哥,郑杰浩出生入死的兄弟,他现在在外面维持秩序嚷嚷着:“浩哥良药到,大家有事儿的忙事儿,我跟天哥在这就行了。小问题小问题,好说好说。”
而我,五分钟前,稀里糊涂被拉到这个病房,面前病床上躺着的是我的黑社会前男友。病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血污。嗯!火拼这样的事情,已经不需要郑老大亲自出马了。
他现在端端正正的生意人一样经营着几间酒吧。若有人挑衅滋事,他一个眼色,自有小弟前仆后继、勇往直前。
他入院的原因自然不是黑道火拼。
他皱着眉头那样好看的躺在那。皮肤并不光洁,粗粝、色泽古铜,甚至在太阳穴附近还有一道不浅伤疤,他说那是十几岁刚刚出来混,被人用棒子上的铁钉刮掉一块肉。可他的五官又那么挺秀、分明,薄唇稍稍一翘便有无限风情,他把阳刚和妖孽那样好的统一起来。
我越是仔细看来,越是觉得不管是不是大叔控,纵是哪个少女都不可能不去喜欢他,我当初死乞白赖的去追他是很有道理的。
尤其在他终于忧伤而坚定的问我:“小姑娘,你确定要跟我在一起吗?跟我在一起,会很辛苦、很艰难,遇到很多很多的阻碍。你确定要跟我在一起吗?”18岁的我怎么能不一脸欣喜天真的追问:“你确定会遇到很多很多困难?你保证?”
以我当时可怜的历练,以及从泡沫剧、小说中获得的浅薄经验,以为困难无非就是个妩媚情敌、刁蛮小姑子之类的。
我静静的坐在床边,书包软塌塌的放在脚下。医院的隔音真是好,房间里安静的仿佛世界上就剩下我们两个人,阳光那么好那么好,温柔的撒进来,往事纷至沓来...
何宅的那次party也是在盛夏,我在学车,所以暑假没有回澳洲。连续的户外学习,我本来白皙的皮肤已经有些小麦色了,这让我挺开心的,觉得自己离成熟性感又近了一步。
东哥哥不太喜爱这样的场面,但他当时初入C城商圈,有些应酬不得不做到位。
我倒是兴致勃勃。喜滋滋的旁观着美酒香槟、觥筹交错。话说我的小白礼服也真是美丽的紧,头发也初次盘的这么繁复古典。
蒋叔在介绍我的时候只简洁的说:“表小姐,婉婉,刚刚高中毕业,跟着玩儿的。”显然是为了推谢一些公子们的询问。
而我窃以为,蒋叔实在是多余了,那些公子哥臂弯里的尤物各个美艳不可方物、讲起话来莺燕齐鸣。我一直以为撒娇发嗲我是个中翘楚,不见识不知道,发展空间着实大的很呢。
我等着没有女伴的郑先生来邀约我,等到了第四杯甜酒,郑杰浩不知绕到了哪个我看不到的地方。
我面酣耳热。想起院子梧桐树下不失为乘凉的一个好地方,便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东哥哥走了过来,捏捏我滚烫的耳垂,有些好笑地看我:“怎么了宝贝?贪杯了?”我有点不好意思,仰头跟他憨笑:“甜甜的...我去凉快凉快...”他点点头,抬手疲惫的按按眉头:“回房间吧,别去院子里,夜风凉。一会儿哥哥上去,嗯?”我一向听他的话,如果那天也一样,乖乖回到房间去吹冷气,事情会不会往另一个方向发展?
这些事情不能揣摩,命运这个东西,不是你托着腮帮子就能想得通的。想不通的时候,也只好,收回发僵的腮帮子,感叹一声,孽缘啊孽缘!
院子里的隐隐能听到一点点大厅中的歌舞升平,更清晰的是夏蝉的呢哝,夜色和酒精让我神思飘渺。我轻轻荡在秋千上,想起了一首老歌,便轻轻的哼了起来:“my tea's gone cold,
i'm wondering why
i got out of bed at all
the morning rain clouds up my window
and i can't see at all
and even if i could it'd all be grey,
but your picture on my wall
it reminds me that it's not so bad, not so bad”
夜风吹着我的刘海,如幕的夜空下,我觉得自己声音空灵、美好。呵呵笑了两声,又得意的拍起手来,一边点头竖大拇指称赞着自己:“Good voice, good voice.”
梧桐树下,缓缓走出一个挺拔的身影,嘴角噙着一个没有温度却妖艳无比的笑:“原来这院子里,藏着一个会唱歌的小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