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没有去偷偷看郑杰浩,我早就不是完全没自制力的小姑娘了。
熄了烟,我含了块口香糖才上楼去。
还没走到门口看到哥哥病房敞开,里面似有争吵的声音。
“谁准你告诉他们的!我不是警告过你,不需要爸知道?”这是何东一贯的独裁语气。
“大少爷,这并不是划破手指、跌伤膝盖的小毛病,医生是要开你胸腔、医你心脏的。我觉得爸有权利知道。”声音虽懒散,但也有坚决意味的,是何新。
我飞步过去到门口,看见两人箭弩拔张的对立着。何东虽然一身病号服,气势却丝毫不输白大褂的何新,两个人的侧脸像极了,下巴都高高的昂着。
何东蹙紧眉头:“我说过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负责。你若怕爸事后追究起来,你也可以假装不知情。”
“什么话?”何新大手一挥,“我回国也不是什么秘密。再说你当蒋叔、月姨都是死的吗?”
他话说得难听,何东更是大不满意:“这完全是没有意义的事!爸来与不来又有什么意义吗?只给媒体揣测的机会罢了。当初茜茜...她,她躺在医院里,只剩最后一口气,爸他不是也没出现?我不需要他,我有小顽就足够了。”
我听到这里眼眶一热,同时觉得偷听下去也不是办法,敲了敲门。
何东顿了一下,何新倒是一副无所谓我在不在的模样,声音更加吊儿郎当:“我与茜茜同你是比不了的。你是何家大少爷,何氏大老板。我从小被送走,跟爸也不熟,茜茜虽然在家长大,爸后来却怀疑她的来历。我们谁都没你根正苗红...”
这是哪儿学的成语?我瞪大眼睛看着何新。
何东想要结束谈话:“你把手术日期推后告诉爸,能不来尽量不要让他来。”
何新拉过我:“小顽你来,你来说,何东手术我叫爸妈回来,有错吗?”
茜茜去世后,何伯母深受刺激,伯伯把生意丢给何东,带她出国静养,三年没有回来过。
何东怒不可遏,一步站在我前面扯开何新的手:“你拽着小顽干嘛?就按照我说的做!”
“抱歉,我不会撒谎。”何新寸步不让,我倒对他肃然起敬了。
怕何东气急,我转身抚了抚他的胸口,他拍拍我的手,仍然执拗的对着何新,“何新,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小姨身体又不好,不要折腾他们来...”
何家家事我不好插嘴,没事找事的倒了杯水递给何东。
何新面无表情走出病房:“电话我已经打完了,估计他们这两天会到。”
何东本来举到唇边的水杯重重的放到桌子上,起身要去跟出去。
我拉住他袖口,软软的叫了他一声:“哥哥。”心知他对伯父伯母带着怨怼和愧疚两种心情,我再把水杯送到他手中,笨拙的扶他半卧在床上,他还在生何新的气,拿着水杯的手有些不稳。
“哥哥,”我小声劝到,“就让伯伯来嘛。就算何新不说,我爸爸也会告诉伯伯的。”
他抬起头。我接着说道:“我爸爸听说你要手术都要回来呢,我怕加重你心理负担,不准他来。可是哥哥,你想过吗?我还是小孩子呢。”
这是何东常常说我的话,每次说我都很不服气,他在我这个年龄的时候已经是商界“巨子”了。
“我还是小孩子,所以我很紧张。”我把脸贴在他微屈的膝盖上,“我努力装作不怕,但是我...伯伯来,就当是陪我吧,有大人在,我会觉得没那么需要我承担的。”
我抬起头,眼泪还在眼圈中,但却咧嘴笑开:“哥哥刚才说的,我听到了,哥哥说哥哥有我就够了。我也是,我有哥哥就什么都不怕。有哥哥在我就不孤单。可是啊,可是哥哥在手术室里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很孤单很孤单,我想要别人帮我承担一点点的。行么?”
哥哥把水杯放下,双手捧着我的脸,思忖着低沉开口:“宝贝,你还是小孩子。这些本不该让你来面对,我应该把你留在北辰的。”
“那等我知道以后,我会懊恼死、心痛死的!”我伸出手放在他手掌外,“我愿意跟哥哥在一起。我有时候懦弱,只要哥哥支持我,我就能坚强起来。”
“宝贝,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他墨黑的眼眸中藏着巨大的漩涡,氤氲着盘旋着,我觉得我要被吸进去了。
“嗯!”我点头,“我做得很好,我成长的很快,是哥哥教导的好。但我偶尔做的不好或者自己做不动,哥哥也能包容我帮助我。”
“宝贝,你也是希望爸能回来?”
“对,我希望你手术的时候,外面不止我跟何新蒋叔月姨。”
何东叹口气,他只对我叹气,因为他只对我妥协。
但他这个气叹得意味深长:“小顽,你既然听到...听到哥哥说只要有你就行,那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脑中瞬间短路,什么什么意思?
我的脸还被他捧在手心,他的黑宝石一样眼睛灼灼的将我望着。我感觉有股火,从我小小的心上腾的燃起,一点点点亮烧烫我的四肢百骸,眼前一簇簇的小火苗逐个升起。
我停顿了太长时间,何东松开手,脸扭向一边:“还是我...是我急了吧宝贝,你...”
“可是可是。”线路又马上接通,一个答案在我心中呼之欲出,“可是哥哥从来没说过...”
“我从来没说过。小顽,我从来没说过,我在等你,终有一天你会懂。我不该这样急。”
何东的手指轻轻的揉着我的耳垂,我满脑子浆糊,但又似乎有一股冷冽清泉缓缓注入我心,我疑惑的看着何东。
他再度开口,声音是我最熟悉的温柔:“宝贝,你那么聪明,你只是不肯想,对吗?”
对吗?是吗?一瞬间,我似乎明白了所有欲语还休的眼神、所有脉脉无语的注视、所有宠爱有加的抚摸。
我觉得我应该说点什么,凑得更近了一点,何东身上草木气息混合着药香淡淡的冲击着我,我头脑渐渐清明,觉得世间万事万物都在我眼前慢慢合拢,圆满成一个小团圆。一个笑容在我脸上慢慢盛开:“哥哥...”
何东读懂我的眼神、读懂我的笑容,他一直懂得我,有一丝红晕染上他略略凹陷下去的脸颊,他伸出食指放在我嘴唇上:“宝贝,你也是,对吗?我还是能等到你长大是吗?”
我轻轻点头,怕他没看清,又重重的使劲点了点。
他轻笑,手指移到我的耳垂上:“哥哥手术以后...等哥哥手术后...”
他没有说完,只俯下身,我怕他辛苦,懵懵懂懂的凑上去。我们的唇在这静寂圆满中翩翩相遇,我伸手环住他的脖子。
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我把脸贴在他脸颊上蹭了蹭,然后伏在他的肩胛上,感受到他微凉的体温,于是呵呵的笑出声来。他的手掌在我后背上轻轻抚摸,我觉得一颗心从未这样满足和安静过,我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岁月静好吧?
大概因为傍晚的情绪波动有些大,哥哥后半夜开始有了心悸的症状。我睡在陪床上,听到他急促的气息,跌跌撞撞的跑过去,伏在一边轻声叫他、一边按了呼叫铃,医生护士鱼贯而入。我马上退到一边,靠在墙角,冰凉而坚实的墙壁让我更镇定了一点。
我勇敢的抬起头,隔着忙碌的医护准确的找到了何东的眼睛,他眼神并不清明,但也微微偏头看向了我,我好像还看到他鼓励的对我笑了一下,慌忙也扯了扯嘴角。
何东像是放心了似的,慢慢合上眼帘,医生吊上针,简单嘱咐了几句也走了,床头留了一盏暗暗地灯。
我没有心思再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握着他微凉的手,这满室的宁静像一滴琥珀,我们以最柔软的姿态凝固其中。
岁月若真的停在这一时刻,时光止步在我们心心相映的那次相拥。我们经历的那些跌跌撞撞、磕磕绊绊以及留下的刻骨铭心的印记便不需时时刻刻提醒我们生命的迷惘、生活的无常。我们是不是就永远不会心生敬畏,就能永远彪悍、永远莽撞、永远任性?岁月无声,没有人给我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