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阿婆去世后,简些需要自力更生了。
言清之所在医所的老师傅受到阿婆生前不少关照,加上言清之说动,他让简些到医所那做些杂活,平时也不时提点一下。
简些怕极了晚上一个人睡在小草屋,虽说旁边有邻舍,家中还有些牲畜,可是夜晚的鸟声虫声太过清亮,任何风吹草动的声音都能让她草木皆兵,她总是不能忘记自己所在之地其实也算深山老林。
言清之送她回去后,言清之会做菜,与她一起用饭。用完饭,言清之帮她喂一些鸡鸭。言清之走后,简些便赶紧洗漱,在被子里作鸵鸟,心里默念着今日认的药材,又或者思绪飘到现代哪部剧,自个反复回忆或者篡改。一盏油灯,一支蜡烛,势要点到天明。
后来她索性借口在医所干活,留到深夜,躺在大桌上就是一夜。
她对阿婆自是怀念的,时常深夜想阿婆,想到眼睛和心都疼,可怀念用心,没有必要苦着自己呆在那所摇摇欲坠的小草屋。那里太偏,山上虎狼时常出没,保不齐哪天就晃到她家去了。简些作为一个现代人,深谙一个安稳的家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
她总不能麻烦言清之陪她一晚上吧。
这晚,简些照例在药草房里捣药,准备再一次偷偷留在这过夜。
医所现在个个都夸她勤奋好学,简些心里苦,她只想好好攒钱,换一个多点人气,开阔一点的住所。
她想着,若是有了钱,她便摆个饭摊,之后再雇几个人,再过几年,声势大了,再做成个酒楼。
简些只后悔,大学应该学个金融或者会计的。
理想很饱满,现实很骨感。作为老贺家的最后一根苗,她家一个亲戚都没有,倒有几个邻居与她家交好,可也都是普通百姓,哪来钱借她。
言清之看着矜贵,却并非有钱人。且他的性子温和又淡然,虽非视金钱如粪土,却也不大热衷,故这两年他的收入虽还可观,却大多用在施舍,义诊上,存款根本不多。
骗人的穿越文!没有金手指,没有空间,没有与引起皇子王爷关注的狗血情节,没有穿到什么下堂王妃,或者相府嫡女身上,庶女也行啊……现在倒好,连几个收入可观的亲戚都不配给她!
简些恨恨地碾药。
简直是时运不济。她如今真的好想穿回去。
哪怕被雷劈她也认了。
“威哥,这样会不会不大好?”一个男孩尚出于变声期,声音青涩沙哑,他压低声音,担心地问。
“有什么不好!”另一人声音粗旷,“凭什么言清之就来了两年,就受师傅青睐,出诊坐堂样样叫他?我余威怎么就比他差了?”
那人冷哼一声,“不就生了幅不错的皮相,又会认几个字,念几句之乎者也,惯会讨师傅师娘开心。”
“咱们毕竟也是师兄弟,就这样诬陷于他,让他身败名裂实属……”
“什么师兄弟,你可见他给过我几分面子?上次我去给刘员外问诊,不过出了点小问题,你见到他当时是怎么羞辱我的吧?”
“别废话,赶紧地,把这些半夏粉掺进去。”
“你还想不想有出息,当坐堂,多赚钱给你弟弟妹妹买新衣吃好吃的?”
“是是是。”
是余威和他小弟二顺。
简些听到言清之的名字,就摒住了呼吸。
她悄悄将油灯吹灭了。
“是不是有什么声音?不会有人吧?”那个青嫩的声音问。
“别瞎七瞎八地乱想,这深更半夜的,师傅师娘在里屋睡着呢,外面哪还会有人?”
“可能是风吧……”
简些在黑夜中僵坐了半晌,终于听不到任何声响后,方才起身。
乖乖,言清之这是被人眼红了。
果然,有才就是容易遭人嫉妒。
手段简单,卑劣。
简些点评了下。
简些燃起油灯,走向黑暗的储药房。
最里屋师傅和师娘在里面睡着,有人气镇宅,简些也便不怎么怕。
简些来到言清之的位子,他桌前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笔纸,旁边是几本书。书后是一堆有序摆放的药包,桌后是药柜。
循着油灯昏黄的光线,简些看不太真切。
她至今认药还不太齐全,仅凭一些细碎的药粉和混合的药味,实在分不清余威和二顺到底把半夏粉掺哪了。
简些自来到古代,除去阿婆对她疼心疼肝般的爱护,她一直深受言清之的照拂。这些日子,言清之更是对她尽心尽力地好。
老树下,阿婆临终托孤。在简些心里,无形中阿婆也将言清之托付给了她。
谁敢欺负她的人,简些绝不会放过。
找不到他们掺哪了,简些索性回了药草房,找到今日刚晒好的半夏草,将其再烘干些,碾成粉末,整整齐齐地包好,将其偷偷放到余威桌子最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为求自然,简些将其中一包拆开来,又勾勺取了一些出来,故意在药纸上留下痕迹。
做完这些,已是很晚了。简些惦记着要早起出门回家洗漱,赶紧躺桌上。
直到听到轻微的脚步声,简些才清醒。
简些猛地一个激灵。
被发现睡药草房了?不会被骂吧?
来人的脚步稳健,平缓,简些心里一个咯噔。
言清之端着一盆清水进来,盆上搭着条白色的毛巾。
简些不由端正了身子。
“这个我可以解释。”
言清之放下水,开始整理桌上的碎草屑,“去把脸洗洗。”
言清之面色平静,语气温和,似乎没怎么在意。
这人性子果真淡然。
闻言,简些乖乖去洗脸。
“这些日子,你时常说要留晚一些,一个人在这背书,认药草,是为了在这睡觉?”
“嗯。”
“一个人,害怕?”
“有点。”
为了显得自己没那么怂,简些大声道,“你不知道,我前天还在屋里看到好几条蜈蚣,大红色的,超级多脚。更别说还有什么蟑螂老鼠什么的。”
“夜里太安静了。我总是担心突然爬进来条蛇,飞进来只蝙蝠,或者闯进来头野兽。哪怕一只兔子也挺吓人。哪睡得着……”
简些将干净的毛巾浸在温热的清水中,低下头,苦笑,“我以前都是跟阿婆一起,阿婆那么瘦小,也不知道怎么赶走那些东西的。”
言清之走到简些身边,将她发髻上几根杂乱的草叶拿下,又掸了掸她发上的灰。
“是我思虑不周。你年纪尚轻,本就刚刚清醒,尚未完全适应,却又失去至亲,心中害怕实属正常。是我的错,没能思虑周全。”
“药草房杂乱,味混,本就不适合安寝。况且这里有常年积压的药草,难保会有螨虫樟鼠。你毕竟是个姑娘家,不可如此将就。”
“回去我给你屋内打扫一番,在外面撒些防虫防蛇的药粉。往后我陪你回家,等你睡着我再走。”
言清之将扫落的碎草屑堆在簸箕里,慢条斯理地擦桌子。
简些看着他,心中涌上细细密密的暖意。
“言清之,你现在是不是感觉特别爽?”
言清之疑惑,“此话怎讲?”
简些将温热的毛巾盖在脸上,清脆的笑声透过毛巾传来,“你看你管着我,跟管闺女似的。那语气像极了电视里的老父亲。有个闺女感觉怎么样?”
言清之不知道何谓电视,却听懂了简些的意思。
言清之笑了,两个酒窝显现出来。
“莫要胡言。我与你同唤你祖母为阿婆,年岁也并未有那般大的差距,切莫乱了辈分。”
简些又擦了把脸,“你知道就好。你与我年岁相差不大,就不要跟我长辈似的。我纵是过得不好,有很多原因,却不会是你的错。”
“你言清之不欠我什么。”
简些又咧嘴笑,“当然。你要是把我当兄弟,见我睡觉的环境如此凄惨,心疼我,这番情意我还是领的。”
“怎么是兄弟……”言清之失笑,他似是思索了一下,说,“阿婆临终前要我好生照顾你,我定不能违背她老人家的意思。你若是愿意将我当做兄长,唤我一声大哥,我自是愿认下你这个妹妹。”
简些正要说些什么,外面传来阵阵脚步声。
简些猛地拍头,差点忘了正事了。
简些凑言清之前耳边,将昨夜的事与他说了。
言清之蹙眉,起身往他的位子走去。
简些端着水悄咪咪跟出去了。
言清之翻开昨日已经整理好的药包,里面有乌头,麻黄,黄芪,芍药,附子,甘草叶,以及少量暗黄的半夏粉。
半夏粉与麻黄这些药材的药碎掺在一起,不仔细看还分不出。
乌头与半夏相克,食之中毒,有性命之忧。
言清之抿唇,眼神渐渐发冷,面色有些黑。
简些走到余威桌子前,状似无意地将一个药包拣了出来,“咦,余大哥,这不是我昨日里磨的那包半夏粉吗?你怎么就直接拿去了?大师傅说了,药材都要按标签分类的。”
余威面色一僵,脸有些不自然,“胡说,这哪是……”
嗅了嗅药包,余威瞪大眼,“这是……”
“是昨日冬至哥给我的,我才刚磨成粉。”
冬至听到有人提自己的名字,凑过来看,憨憨地笑了,“是,这是我昨日给贺妹妹的,刚刚晒好的半夏。贺妹妹真勤快,就磨成粉了。”
简些被夸了,卷着手指,“嘿嘿,自然是要勤快一点的。”
“余大哥,这半夏,你是有急用吗?”
余威皱着眉,“不要胡说八道!不是我拿的!”
简些秀眉微蹙,“是不是拿错了?”
“我说了不是!”余威喊道,粗旷的声音有点瘆人。
简些似是被吓到了,往后退一步,“余大哥怎么了?一包半夏粉而已,是你拿的也没什么。就算拿错了,也……”
“贺二丫,你听没听见我说话,不是我的!谁知道是不是你乱放!”
简些不说话了。
旁边的刘仁看不过去了,“余威,你吼人家姑娘干嘛?二丫也没冤枉你。人家在你这找到的,自然要问两句。一包药粉而已,你就算用了,只要是正途,谁还能说你什么?跟个小姑娘发什么脾气。”
简些感激地看向刘仁。
刘仁接收到小姑娘感激的眼神,心里不由有些满足。
言清之淡然地看着这一幕。
“我好像也在言清之这看到了,一些半夏粉。”
简些把目光投向言清之,众人也看了过去。
言清之拿着药包的手握紧了,发出一点窸窣的声响。
他瞥了心虚的余威和二顺一眼,最终,他抿了抿唇,开口,“是前些日子剩下的。”
“二丫,你是丢了几包半夏粉?”
言清之淡淡一笑,“这样可不行。”
刘仁在旁边笑,“贺妹妹肯定最近太累了,连自己磨了几包药粉都弄混了吧!”
简些盯着言清之。
言清之也看着她。
那眼神很平静,如同一弯清澈无波的溪水。
简些泄气,心中真是恨铁不成钢。
“可能吧。”
简些拿着余威桌上的那包半夏粉,走进了药草房。
真是……白瞎她一晚上作为了。
言清之走到余威身边,将几个药包递给他,“余师兄,我这些日子有些心神不宁,这几包药配得不太好,还请师兄帮忙。”
余威接过,面色复杂,没说什么,转身配药。
黄昏已至,天边染上了如火的红色。
余威和二顺路经一个巷道回家,突然一张黑色的布网铺天盖地般地降了下来。
他们摔到墙上,脸生生被墙撞破了皮,又被困在网里,心中恐惧,拼命挣扎。
“救命啊!”二顺小伙子被吓到了,“救命……啊!”
一个棍子重重地向两人打过来。
来人手劲不大,却是下了狠劲,而且木棍着实是硬,打在身上真的疼。
打人的正是简些。
简些听冬至说乌头与半夏相克,混合有剧毒,是会要人命的。
这两个黑心肠的,还当什么大夫,为了点脸面,只是陷害言清之用药不当,医术不精也就罢了,居然做这危及人命,丧尽天良之事。
万一经由言清之的手害死了别人,言清之就真的完了。
“你……你到底是谁?”
被打得生疼,余威咬牙,怒道。
“别敢打不敢认!要是让我知道了,我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俩人极尽努力挣扎,竟真的挣脱了
简些心道不好,转身想跑。
余威咬牙,用力拽住她的手腕,“贺二丫,我们兄弟与你有什么冤有什么仇,你竟然偷袭……嘶……”
余威碰到嘴上的伤口,疼得一抖。
“你说有什么仇有什么怨?”
“不把人命当回事,陷害言清之,你们这俩混蛋,就不配为医者!”
简些想挣开他的手,这货居然又加大了力度,他几乎是掐着她的手腕。简些疼,但是还是得面不改色地装淡定。
二顺傻眼了。“威哥,她咋知道?”
余威怒得牙后床疼,“今日你是故意的。”
“是。若不是言清之这个老好人,今日你们都别想留在医所。”
余威怒极反笑,“言清之算个什么玩意,你又算什么东西?笑话,你不过一个孤女,他一个来历不明的混小子,我要是想赶他走,要他身败名裂,下场凄惨,你又能怎样?你们又能怎样?”
“言清之是我阿婆要我好生照顾的人,是小村方圆百里人人称道的言大夫!你说得对,我贺二丫如今已无父无母,无亲无长,无牵无挂,你要是敢伤他,害他,我一定玩了命地,双倍奉还。”
简些杏目圆睁,使出她两辈子的霸气劲,恶狠狠地说道。
“对了,我跟师娘说出来买串糖葫芦,她就在附近,一会就来了。你们若不想今天的事被爆出来,就放开本姑娘。”简些微微一笑。
管他身高体力差,起码气势上不能输。
“二丫?你在这吗?”
师娘来找了。
师娘,我真的爱死你了。你简直就是天使。
说好半刻钟还真的半刻就来了,真的准时!
“在这!”简些趁两人愣住了,赶紧大喊。
余威来不及捂她嘴,只得悻悻放开。
“贺二丫,你给我俩等着。”余威撂下狠话。
“哼!等着!”二顺跟着道。
他和二顺正想跑,言清之突然从他们后面出来。
饶是简些也没想到。
言清之攥住余威的手臂,将其拖走,而后重重地扣在墙边。
言清之狠狠地甩了他一拳。
言清之的手劲极大,余威全程动弹不得。
二顺又惊又惧,跑了过来,言清之长腿一伸,直接踹了一脚。
简些来不及惊讶,急急地跑出去。“言清之,狠狠教训他们,我先去引开师娘。”
绝不能让师娘看到言清之打人。
“余威,你我同为医者。纵然思想,境遇,全然不同,也决不能忘记救世济人之责。”
“你错用药材,又不思悔改,反倒急功近利,怕人抢风头,如今更是将病人用作你争夺声名的筹码,简直是荒唐。”
“我知你多年习医,既要赚钱养家糊口,又要救家中老父,如今的作为实属来之不易。但医者有度,你今日逾越了。”
“今日之事,仅此一次。我不会再计较。若有下次,我言清之定当不会放过。”
“还有,”言清之眼眸凌厉,语气不容置疑,“二丫是贺家阿婆要我庇护的人,你有什么冲我来。”
“言清之,他俩呢?”
简些再返回时,就只看到言清之一人,长身玉立,似乎在等她。
“回去了。”
“你有把他们揍得鼻青脸肿吗?”简些说着,做出挥拳的动作。
言清之轻笑,“武力不能总是解决问题。”
“我知道。能用武力解决的也不是什么问题,是吧?可那种人,不打一顿,你能甘心?”
言清之皱眉,“为何这么说?”
简些微微叹口气,“你啊,平日里温文尔雅,凡事都能行云流水不上心,总能持你君子端方的风度。跟小说里标准男二的设定是一样的。”
“什么男二?”
言清之一脸雾水。
“别打断我!”
简些又说,“今日一天你都跟平静,很冷静,坐诊,号脉,写药方,拣药,吃饭,样样规矩,还帮我搬了一大堆药材。”
“正常人遇到这种事会生气,咬牙切齿想打人那种气,可气过也就不理那人了,就没有然后了。因为本身是没多在意那人的。”
“你不言不语不恼不怒,心中应该仍然是在意的吧。阿婆去世的时候你哭得很惨,你养的鸟死了你也会伤心地好生安葬,你对病人好,对我仅因阿婆一句话就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你其实很在乎身边的人。”
“可能是因为你身边没有那么多人过。”
简些已经脑补了一堆他从小孤苦伶仃,孤苦无依的惨样,所以面对别人哪怕一丝一毫的关心,都很感动。
“是。”
“……啊?”
简些没想到他承认了。
这种情况,偶像剧里的男二应该嘴硬,说你想多了,然后故作坚强,巴拉巴拉。
“来到这里,我知道大家本性纯善。”
纵然有些小心思,比起宫中那些尔虞我诈仍算是良善。
“余威与二顺虽说诬陷于我,用的却是陈年腐败的半夏粉,与乌头的相克效果几乎没有,最多使人腹泻。他们只是嫉妒,想多些钱财养家,走了歪路罢了。”
“我见过狠的人,不是他们这般迫于生活地耍些心眼,而是……”
脚踩满地白骨,手持血色人头,仍猖狂肆意大笑。
“而是你无法想象的。”
“我喜欢小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在医所,平日聚群谈家常,师兄弟一起用食,一起照顾病人,没事还能搭伙上山采药,这样的日子实在太好。”言清之垂眸,“以前我身边惯常清冷,也习惯了孤独,反倒是现在不大习惯了。”
“我就想着身边的人是我能抓住的,能留住的,有些矛盾我可以不在意。”
“不过,我好像是抓不住了。人心隔肚皮,先人诚不欺我。”
言清之自嘲地笑笑。
言清之平静地,一次性说了很多。
简些心疼了,挠心挠肺地疼。
“言清之,看着我,我在这。”简些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不用你抓,我牵着你。”
“你我自此便相依为命了。”
残阳如血,晕黄的微光从小巷口斜斜地扫进来,洋洋洒洒地落了他们一身。
夕阳下,简些的脸颊被笼罩在落日的余晖中,红红的,如夭夭桃花。
从手心传来柔软的温热,言清之的心脏不由跳动加快。他并不适应与人如此亲近,可眼前这人,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面盛着璀璨的光彩,让他不能拒绝。
言清之的脸庞,耳朵,脖子也被蒙上一层被夕阳浸染的红。
“嗯。”
他应道,随后与眼前人一般,眉眼弯弯,嘴角溢出温柔的笑。
回到小屋,言清之和简些随意做了些饭菜,用完后,两人开始打扫小屋。
言清之这人,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矜贵得很,但是洗衣做饭扫地擦桌,修屋顶掸,房顶上的灰,就连找老鼠洞,样样拿手。
就在刚刚,言清之找到了一窝老鼠,里面还有一堆没到小拇指长的小老鼠。
简些碰了一下,柔弱无骨,又滑腻的触感,让简些打了个寒颤。
见简些一脸吞了苍蝇似的难受,言清之忍俊不禁,“都跟你说了,别碰。”
“我不管你仁者医者什么心的,这小老鼠可以不杀,但必须处理了!”
简些用那只摸了小老鼠的手在地上摩擦,企图除去刚刚那股子滑腻感。
言清之站起来,仍在笑,“自然是要处理的。我将它丢后林子里去。”
“丢远些!”简些追着言清之跑了两步,大喊。
言清之不由笑出了声。
后来言清之又陆续找到什么虫子堆,蟑螂堆,他没说什么,直接撒上药粉。
总共用了两大包药粉。
小屋被言清之和简些里里外外打扫了一番,甚是整洁,连气味都清新不少。
简些有些累,手搭在言清之肩膀上,“言清之,今日你真厉害。”
这人也太会找虫子堆,老鼠洞了,而且下手快准狠。
言清之抿抿唇,嘴角忍不住扬起,“过奖。”
夜色已深,简些简单洗漱后,缩上了床。
仅隔着一堵墙,言清之在外看书。
“刷刷”的书页声在寂静的夜中愈显清晰。
“言清之。”简些睁着眼,看着房顶。
言清之问,“嗯?怎么了?”
“我其实不是嫌弃这个屋子。”
“怎么会嫌弃呢,这可是我和阿婆的家。”
“我知道。”
言清之又翻了一页。
“我只是有点害怕一个人。”
简些又说,“以前一直不怕的,只是和阿婆生活后,就不喜欢一个人了。”
言清之翻书的动作似乎顿了下,他柔声安慰,“我知道,谁都害怕孤独。”
“我也不例外。”
简些笑了,如铃声般清脆的笑容传了过来,“所以你以前一直很羡慕我和阿婆吧。嘿嘿。”
言清之失笑。
“言清之,往后咱们多攒点钱,买个大宅子吧。”
“我来管宅子哪里种花,哪里种树,你来清理宅子的老鼠虫子。”
“我们可以一起外出劳作。你继续做你的大夫,我想开个食品摊,做些好吃的。”
“你晚点娶亲,等我的摊子做大了。我总得多给你赚点老婆本。”
“你这样好的人不应该是男配命,你会……好……的……”
简些听着言清之悉索的翻书声,睡意渐沉,话也说得迷迷糊糊起来。
简些的呼吸声变得平缓,显然是睡着了。
言清之放下书。
他其实一直没怎么看,只是想让简些知道他在这,才频繁翻书。
他栓好门,多次检查一番,才出去。
清冷的月光下,言清之站在院中,长身直立,一阵夜风吹来,带着微润的凉意,飘起他白色的衣袂,扬起他墨黑的发丝。
言清之呢喃,相依为命……
来到这,他似乎暴露了自己所有的弱点,害怕孤独,害怕死亡,害怕鲜血。
选择成为一名医者,便是希望自己在濒临死亡之际,能自救,得一线生机。
救助他人,是为了偿还曾经的杀戮。
对别人好,其实并不难,更何况,他也希望在这宁静的小村得自己的一方乐土。
可是,真心未必能换来真心。
傍晚余威狠厉的眼神,让他深深意识到这一点。千百次的相助,抵不过一两银,一袋米,一个名号。
这本就是人性。
强求不得,无可奈何。
所以得到他人的真心以待,何其难得,何其珍贵。
“我贺二丫如今已无父无母,无亲无长,无牵无挂,你要是敢伤他,害他,我一定玩了命地,双倍奉还。”
他听到这话时,心内大为震撼,还有一种名为感动的情感。
后来简些又说他们两个从此便相依为命了。
这个词,其实难掩凄凉之意,可他似乎挺喜欢。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萦绕在他心头。
是暖的。
他仿佛找到了归宿般地满足。
言清之漫步在宁静的小道上,眉眼温润。
他心里想着,大宅子吗……那恐怕得到城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