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于一这么个不稳当客,季风这阵子基本上放了学就不见人影,有时候还逃下午自习。季常福是做长途运输的,一个月在家待不了几天,根本管不住心里长草的儿子。
杨毅才不管季风怎么自甘堕落,她不满的是他们到哪玩都不带她。她也想跟他们去打台球打游戏机啊!季风昨天回来还说他们去滑旱冰了,摔得很疼但是很过瘾。她只在电视里看过人家玩……另外非常想跟他们一起混的还有一个吃喝玩乐以外的原因。杨毅很想见一下于一那个黑道大哥,不,是黑道老爸。叫于军的是吧?上次听季风提过之后,杨毅坚信那个敢拿铁锹削人头发的于军是职业黑社会。
除了动画片外,杨毅最喜欢的是香港黑帮片和赌片。尤其看了古惑仔之人在江湖,她对黑社会的打打杀杀大感兴趣以至于到了向往的地步。英雄本色里的枪不是轻易能弄到的,但菜刀可是家家都有。杨毅自认为不暴力,也知道那种不爽就砍人的生活方式是犯法的,可还是很喜欢那些血腥场面和黑道角头们。
她偷偷向季风的警察大姐夫打听,于军果然是个名号可以用响当当来形容大人物。野战部队出身,参加过七九对越反击战,广西方面军。侦察英雄,优秀狙击手……军功章无数。当年团里侦察排出境执行捕俘行动误中敌方埋伏,那时候还未正式向越南开战,上级没有指示,大部队不能越境营救。他和几个同志在全是死人的战壕猫了三宿两天才爬回国界线。身上到处是手榴弹片,肺叶打穿了一个,躺在医院几个月,贯胸抽脓,比死还遭罪地活了过来。这样的战绩要是继续留在军中,起码师级以上干部,谁也没想到伤愈出院后他二话没说自愿卸下一身儿政治官衔复员回老家做起了买卖。正赶上中国满天红霞,三教九流各显神通捞钱的年代,侦察兵的谨慎和野战军的胆略,让他一跃成为附近几个区市的传奇人物。
钱大了眼红的人也多,这些年发迹的不少,也没有比于军更张扬的了。为什么?他手底下听使唤干活的,一半是蹲过大狱放出来的。要说这类人得罪不起,那敢把这类人聚到一起给他赚钱打江山的于军就更让人不敢正视了。很多人背地里都叫他于老歪,说他弃政从商的想法歪,做买卖谋略的招术歪,行事用人的路子歪,脾气也歪,一句话听不耐烦了当场就拍桌子走人,谁的账也不买。
太个性了!简直就跟电视里演得一样,能和这种人的儿子共处一个教室,骨子里带着不安份的杨毅时常感到莫名兴奋,看于一的眼神都变得崇拜起来,仿佛透过他能看到他那亦黑亦白的歪老爹。死皮赖脸威逼利诱花样百出,一门心思怎么能当上跟班。
事实上,在学校杨毅还是比其它女生跟于一都来得亲近。接受丛家家的建议气那几个花痴是幌子,出去混吃混玩才是根本,跟于一越混越熟却是结果。这让方昕她们又妒又气,杨毅并没因此感到得意。她是属狗熊撂爪就忘的那种人,被骂的事早就随着日历一篇篇被翻过去了,而她现在只想能像季风一样成天跟于一出去玩,最好因为种种机缘得见于老歪一面。
只是那个倒霉季风经常以少儿不宜,女士免进诸如此类的借口拒绝带她同行。
丛家家还在一边敲边鼓:“你和于一现在什么情况了?”
什么什么情况?相亲相爱的好同学。杨毅翻着白眼,唉~季四小子有了于一,已经不把她这个保镖放在眼里了,出去混不带她,有事也不跟她说,反倒和同为校篮球队的李思雨成天围着于一说说笑笑。杨毅看得冒火,心里暗咒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怪胎,三番两次警告他少搭理李思雨。季风当然不会理她莫名其妙的霸道。
杨毅碰了一鼻子灰,一刻不停地盘算着季大叔回来的时候怎么跟他告季风的状。
盼望着,盼望着,西风来了,秋天的脚步近了。季大叔出了趟远门回来,大概能在家多住上一阵子,季风在邻居家小孩的举报加纲下挨了几板子,行为明显收敛不少。也因此跟杨毅的关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紧绷,动辙互相嘶吼打成一团。
周六方昕生日,趁下课功夫大声宣布晚上有庆生酒,邀请同学来吃饭唱歌。因为第二天不用上课,季风的门禁比较松,欣然允诺晚上会去凑热闹。杨毅凑到季风身边,不安好心地商量他去打台球,被一口驳回,忍了N久的怒气瞬间喷发,破口大骂季四儿没义气没人性重色轻友。季风也不甘示弱地指着告状精的鼻子大加褒贬。
两人针尖麦芒地吵得正欢,讲台上擦黑板的值日生回头喊道:“于一有人找。”
嘴架双方、被点名的于一,以及丛家家曲耀阳白玉等一干看热闹的群众都闻声望向门口。穿着高中部校服的漂亮女生探进半个身子,看到于一后向他招招手:“锹儿~出来一下!”于一在突然陷入安静的人群中起身走出去。
“谁呀?”杨毅转身就问,完全忘了之前的争吵。
难得季风也一样不记仇。“不知道啊。”
“养你真是浪费米!”
“你又找骂了是不?”
“季风啊!”丛家家受不了地看着他们又要重燃战火的架势,插嘴问道:“那是不是于一的女朋友啊!”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把周围感兴趣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啊?”季风拧着眉毛努力思考,扭头又看向杨毅,“他有女朋友吗?”
“我哪知道!”杨毅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忽地站起来。“看看去。”
丛家家和季风一人一面拉住她——“姑奶奶你消听会儿行吗?”
“谁知道了?像个事儿妈似的哪都有你。你去看啥?”
“去看语文老师作文批完没有!”杨毅挣脱他们,走到教室门口转过来朝他们俩吐舌头,“顺便解决你们的好奇心!”空长着一双眼睛却不看路,结果就是一头撞进从门外进来的人身上。眼前一片金花,于一要笑不笑地站在金花中看她。“唔……”怎么这就回来了这家伙……杨毅捂着被撞得生疼的鼻子纳闷地仰视高高在上的于一的脸。那张脸忽地欺近,她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向后跳了一步。“干什么?我不是故意的。”
于一拉下她的手,抹了一把她鼻子下方,“挂彩了……”
杨毅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果然触目惊心地红了一片。“你是什么做的啊?”她连忙捂住鼻子。
“金子!”于一笑笑,低头看看自己胸前。
季风在后面笑得前俯后仰,颇觉解气地拍手起哄。
丛家家跑过来往她鼻子里塞纸巾,哭笑不得道:“你是什么做的呀?撞一下就出血!”
“不怪我啊,他……”杨毅被塞得龇牙咧嘴,脸被丛家家扶着不能动,眼珠却还不甘心地转向于一。视线在他脖子上的红绳上定住。伸手拉过来,一个沉甸甸金灿灿的挂坠从校服里面跳出。“锹?”杨毅不确定地挑眉。
是一把十分袖珍的锹,大概有一寸半长,挖煤肯定不可能。锹头边缘很厚,不至伤到皮肤,连接锹把的地方很形象地刻了一道凹槽,锹把上头是个小小的空心三角形,拴着红绳挂在脖子上。精致可喜的小金锹,杨毅看着看着忍不住勾起嘴角,可惜这会心的笑容因鼻孔里的卫生纸变得很滑稽。
“好看吗?”于一笑嘻嘻地问。随着她的拉扯略倾过身子,并不急于收回自己的东西。
“好疼!”看到于一别有用意的笑,杨毅猛地想到手上这个小金锹可能正是害她出鼻血的罪魁祸首,于是气愤地抛开它。什么好东西一旦跟她的身心安全起了冲突都变得狗屎不如了。
于一将挂坠收回衣领内,走到开怀大笑的季风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季风的笑容马上僵住。
方昕颦着眉毛尖叫:“天啊,杨毅你衣服也沾上血了。”
童月宁和李思雨幸灾乐祸地看着杨毅,眼睛里写着大大的“活该”二字。
杨毅慢吞吞踱到脸盆儿前洗手。算计的目光在季风和于一身上扫过,落在方昕身上转为同情。
她的生日会大概等不着想请的人了。杨毅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