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走着走着，有些茫然，不是不知道该去哪的茫然，而是下一秒，他的脚要迈向哪的茫然。他立定脚步，想了想，笑了，一遍一遍的叨念自己是个蠢材。无论他这一脚迈向了哪，下一脚都是可以回来的。
白一转身，想回去了，虽然不知道会回到哪。突然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许久不见的惊喜。
“你也在这？“
白突然想起刚刚他还在为该如何迈出那一脚而烦恼，待他不再烦恼了，也就是一转身的功夫，他就又彻彻底底的回到了原地。
白看着眼前的男人，无悲无喜，道：“是你！“
那人仍旧一副开心的模样，道：“不然呢！“
“你回来了！“
那人看白一副不好亲近的样子，道：“你不高兴？“
“我当然高兴！“
“高兴？可高兴又是高兴什么呢！小白！“至少从对方身上他看不出一丝老友重逢该有的喜悦之情。
白整个人都怔住了，那个总也看不清的背影越来越清晰，直到同眼前的人重合，白泣涕而哭，却又多有克制。
“先生！“
男人有些感慨道：“小白都长大了，变成大白了，说不定再晚些时候就变成老白了。哈哈哈，不过变成老白也还是我认识的小白！“
“先生，你真的回来了！“
男人点点头，道：“嗯，回来了！“
“那还会走吗？“
男人衣服讳莫如深的样子，“你说呢！“
白没有深究，也许真的是太过开心了，下意识的忽略了些什么。他想了想，有些郑重的问道：“那你看到他了吗？“
男人摇摇头，道：“不算吧！“
“不算？“那什么又算是看见了？
“我们一直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
“嗯！梦里也见过几次了！“
“那他知道你回来了？“
“应该感觉到了吧！“
“感觉到？“
“也许他早有所觉了！“
“那，那他怎么会毫无防备？“
“防备也是没用的！“
“没用？“
“没用！“
男人没有帮白解答他的疑惑，只是再次重复了一遍。然而白却突然明白了，这人能站在这，就证明时间到了。醒着的会睡去，睡着的也将醒来。万物复苏。太阳要照常升起了，所以他醒了。不然太阳将照在谁身上呢。照在谁身上都不好，只有照在他身上，它才安心呢，不然它不安心的！
“要去以前的竹林看看吗？“
“那还有什么？“
“垃圾！“
“同这有什么不同吗？“
“没有！“
“那就不去了！“
白亦步亦趋的跟着男人，道：“那去哪？“
“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
“嗯！“
“觉得陌生？“
“是有些陌生！“
“那你看这呢？“白抬起右手，画了个弧，将多大片天地一起合拢在内。
“这？这怎么了？“
“看清了？“
男人点点头，“看清了？“
“那就不用再多看了！“
“嗯？“男人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所有的地方都一样！“
“那你为什么要走？“
“不停脚的走就不用想很多事了！“
“那你想什么了？“
白沉思片刻，回道：“忘了！“
“忘了？“男人觉得有些惊奇。
“你回来了，就忘了！“
男人又是一阵感慨，“果然，不管大白还是老白，都还是那个小白！“说完又继续朝前走着，丝毫没有停脚的样子。
“怎么还走？“
“因为我在想些事情！“
“那为什么不停下来想？“
“我在想，为什么要停下来！“
“想到了？“
“停下来就会对着一个地方伤感，想它以前的模样，停下来就容易回头，走原来的老路，你知道，我是没办法回头的，只能往前走！“
“可是不回头也会回到原点啊！“
“那我就没办法了！“男人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你不是很清楚吗，它要的从来都是平衡。无论天平两端是谁都无所谓，无论怎么挣扎，那架天平也许会倾斜的严重些，可最后，还是会恢复。我也不过是在那架天平的某一端，唯一能做的就是像会成功那样努力，像不会成功那样期待，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呢。我想，会有那样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就已经算是一种反抗了吧。如果那孩子不是看得那么清楚，又难得的善良，也许他会是最好的反抗者，而不是我。“
“你在怀疑自己？“
“竹林分开后的那么多年里，这样的念头有过，而且不止一次。“
“为什么？“
“你说最初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当然是为了大家好啊！“
“而这一切又是你所谓的大家需要的吗？“
“这。。。。。。“白自然明白对方话里的含义。
“而且就这一点而言，那孩子做的很好。“
“这我承认，至少最初，他做的很好！“
“是啊，最初，最初他做的多好啊！“
“那你是怎样将这些念头压下去的？“
“那么多次，其实心情吗，不管有个什么念头，起起伏伏多少次都是常有的事。最终我觉得自己没有错就是因为那个最初，那孩子朝着一个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方向在发展，所以我的心又活了，想着幻想中的世界终究有它扎根的可能。这个可能不是我，而是那个孩子，只要他会走上那样一条路，这个可能就在。虽然我比谁都清楚结局。“
“你还是习惯叫他孩子！“
“我希望他还是那个孩子！“
“可惜不是了！“
“不，一点也不可惜！“
白有些不明白，“我觉得再可惜不过了！“
“他那样刚好！“
“刚好？“这他就更不明白了。
“刚好是人的样子！“
“所以你不是他。“
“你该说是他不是我！“
白此刻毫无察觉，男人不知何时正带着他朝前走去，他自顾自的想着男人话里的意思，却怎也想不明白。
“那你是谁？“
“我？我是你所见到的所有！“
“所有？包括我？包括这片天地？包括那轮即将升起的太阳？“
“这么说也没错。“
“那，你能让那颗种子发芽吗？“白指着某一处的土地对男人说道。
“现在还不行！“
“现在不行？那什么时候可以？“
“等待太阳升起的时候！“
白惊讶急了，问道：“那太阳，那太阳不是。。。。。。“那太阳不是一切私欲的结合吗，为什么呢！
“因为我回来了！“
“你的意思是。。。。。。“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即便在你的梦里也不能随心所欲吗？“
“这个梦又哪里不真呢！梦开始的迷茫是真的，梦破碎后的伤心是真的，那这个梦又怎么假得了呢。“
“所以你在用有限的时间做最后的事？“
“最后的事吗？也对，的确没有更多的故事了。在这片土地上，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能挽回的也尽量挽回了，不能挽回的也只好顺应了。你说的对，最后的事就是醒来了。“
“你要去找他？“
“不，我只是随便走一走！“
“你不去找他？“
“他还睡着呢，等他醒来的！“
“醒来？他还会醒吗？“
“他不醒怎么可以，他不醒我怎么杀掉他！“
“你要杀了他？“
“不仅要杀了他，还要用他的那把刀杀了他。“
“那把刀？那把刀你还留着？“
“不，我还给他了！“
“那你怎么用那把刀杀他？“
“因为他会再还给我的！“
“你是说。。。。。。“
“那才是他啊！如果他不把刀还给我，我就不会杀了他。“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白没有再问下去。他突然指着不远处的绿锈堆叠成的高大“树木“，对男人道：“先生，你觉得它好看吗！“
“好看！“
“我也觉得很好看！“
“你在难过！“
白知道自己的心思不可能瞒得过男人，只顺着对方的话道：“你不难过吗？之后它也会消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
“那你最初便不该问我它好不好看！“
“为什么？“
“难过是因为它消失，而不是因为好看的它消失。“
“不管是什么，那你难过吗？“
“这有什么值得难过的呢！“
“若是这也不值得难过，那想来能难过的事真是少之又少了！“
“什么都不值得难过。“
“可我还是难过！“
“我也难过！“
“不是不值得难过吗？“
“你要这样说服自己！“
“说服自己？“
“我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你所谓的“树木“，它很美，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仅存的美丽的风景，我深觉这样的地方还有这样的风景是难得的奇迹。有惋惜有难过，可一切也要适可而止，不然我会生出悔意，不是因为我会毁灭一个这样的世界，而是因为我会毁灭一个拥有这样美丽风景的世界，这样的悔意延伸开去，只会让我束手束脚，没有好处。这样的事以后还会有很多。“
两人的对话在这一刻再次画下了句号，两厢无言，最后仍旧是白打破了那份沉默。如果不说话，真的太静了，连风都没有了，或者该说男人的身边没有风，男人的身边连空气都是静止的吧，不然为什么会呼吸不畅呢。
“你要去见见白板吗？“
“为什么？“
“你们很像！“
“像？“
“你们的想法很像！“
“不去了！“
“为什么？“
“既然一样，就没必要了！“
“那你要去看看另一个人吗？“
“谁啊？“
“祭狗。“
“为什么？“
“因为他同白板完全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吗？“
“对！“
“哦，那就更不需要看了！“
“为什么？“
“不是看的够多了吗！“
“也对！“
白自顾自的答着话，自顾自的朝前走着。男人看了看白的背影，说道：“咱们坐会吧，我想坐一会儿！“
白回头，惊觉自己已经走出很远。“累了？“
“嗯！是有些累了！“
白屈膝坐下来，“我以为你永远不会累呢！“
男人笑了笑，“总是会累的！累了就歇一会儿！“
白听了男人的话，若有所思。
“有没有好听的故事？“
白回过神来，疑惑道：“故事？“
“这么多年没见了，你经历了那么多，有那么多我不知道的，我想听听！“
“你呢？“
“我？我睡了那么久，再精彩的故事也只是个梦！“
白指了指远处的山，“所有的故事都同它有关！“
“这是我见过最高的山！“
“毕竟是人心堆叠而起的，自然比沙石堆叠的要高！“
“沙石千百年，它却不过几十年！“
“人心善变么！“
“这个故事不好听，老生常谈了！“
白也觉得没意思，指了指男人的腰间，问道：“你还带着？“
男人低头看看，手摩挲着那物件道：“嗯，一直带着，而且骨节处生了新的叶子，有意思吧！“
“那你要小心些，别再碎了！“
“碎了就碎了吧！“
“你可真是一点也不心疼！“
“碎了还会长出新的来！“
“那它怎么办呢？“
“还能记得的时候就记住，记不住的话就死了吧！“
“死了真的就不用记了！“
“所以你要永远记住了！“
白微微一笑，有些涩然，“还累吗？要是歇好了就走吧！“
男人站起身，跺跺脚，“走吧！“随即伸出手，将坐着的白也拉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