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男人像是有什么心事，至少人面桃花是这样觉得的。他们本是一体，即便是再微妙的变化它也多少能感知一二，何况那人也并没有一星半点想要隐瞒的意思。它甚至觉得说不定男人正在等着它问呢。虽然它不问也是可以的，这本没什么不妥。可日子已经是如今这般的日子了，那问一问只当满足自己的好奇也是好的。虽然它更好奇的是自己如今竟然还能对什么事有着所谓的好奇，真是令它自己也好奇的事。
“你在想什么？“
“没想到他们真的能靠尝那些垃圾就能辨别出到底是什么时候的物件，更别说到底是成品还是失败品了！“
“那不是很好！“所以你还有什么想的？
“可他们也太没规矩了！“
人面桃花愣愣的问道：“规矩？“
“对，就是规矩！“
它想了想，道：“那是因为你没有立规矩，那又怎么让他们守规矩呢？这也怨不得他们才对，是你没有考虑清楚！“
“你觉得只要我立规矩他们就会守？“
“难道不会？“事实上现在还有什么是你办不到的？除了离开这里。
“不会！我的形象太过具体了！“
“太过具体？“人面桃花不能理解具体是个怎样的形容，更不能理解怎样算是不具体，难道是像它一样才算吗！
“如今我需要一个符号，一个标志，也是一个模糊的概念！“
“所以？“显见的对方已经有了答案。
“所以我想先造一件东西！“
“造一件东西？“它像鹦鹉学舌一样重复着男人的话，却也是它真实的疑惑，这男人又想造一件什么东西？而这个东西却又令他思虑良多。
“我想造一轮太阳！“
“一轮太阳？“也许男人胸口的起伏感染了它，它也感觉到自己的语调明显提高了不少，虽然不至于刺耳，可终究泄漏了些什么。
“意外？“
“你说呢！“这如果都不意外才奇怪吧！
“我自己也意外！“
“你也意外？“不得不说，这答案更是意外！
“因为它来的太汹涌了，我挡也挡不住！“
“所以这是你一时的冲动？“人面桃花虽然这样问着，倒不如说它是这样希望着。
男人抬手揉了揉额角，道：“确实，这个念头在一瞬间攫住了我。然而我会同你说就说明这已经算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了！“
“所以你已经打定主意了？“
“嗯！我甚至不能深思，因为只要一想这个念头就愈来愈强烈，愈来愈迫切，想要早日达成，哪怕是一分一秒都算耽搁！“
人面桃花听出男人话里的急切，也许男人自己都没意识到，越往后他的语速越快，胸口的起伏更是要压过了他的语速。咚咚咚，咚咚咚，它只觉得像极了古时敌军攻破对方城门时的撞击声。
“这样好吗？越是这样你不是越该等一等？如今这也算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它想说不是想的时间长就叫深思熟虑！
男人叹息道：“我也不想的，可那股子迫切劲就像谁在背后追着我似的，让我觉得时日无多。呵呵！“
男人的笑声有些悲凉，人面桃花突然觉得它选上他是个错误，人面桃花见过数不尽的大人物，那些人多半到死了才会生出悲悯颓丧之感，两种感情多数时候都是相伴相生的。想到这它突然一惊。
“那就造吧！“
男人听了，不由的一怔，笑道：“我以为你会阻止我呢！“
“你想我阻止你吗？“
“不知道！“
“我阻止你会成功吗？“
“不会吧！“
“那就不阻止了！“
“也对！“
一问一答，没有任何新意，话音戛然而止，双方陷入了一阵沉默。这沉默很怪，就是你能感觉到风在吹，可就是觉得憋闷！
“那他们会阻止吗？“
对方没有说明，可显然男人知道它话里的含义，想了想，道：“不会，他们兴许还会帮我呢，也或许什么都不做。如今他们该做的也做了，就只有旁观着了！“
“那还犹豫什么呢！“
男人向后倚靠在座椅上，道：“是啊，本也没什么可犹豫的！“
人面桃花爬回了男人的胸口，那胸口又平复了下来，仿佛先前的起伏都是它的臆测，不是男人而是它自己在激动的说着什么。
建造一轮太阳也许很难，也许并不难。重点是如今已经没人在意它难不难了。一切如男人的计划而行。可那迫切感也堪堪得到些微的安抚，汹涌的欲望想要撑破男人的身体，如岩浆般迸发而出。他知道，这欲望如今就像群羊，而群羊的后面有狼在追赶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一跃起来就能撕裂一头羊。然而这羊也不是羊，这狼自然也不是狼，不过是他不怀好心的臆测罢了！
白最近似乎有些心事，当然他不清楚男人在想什么，似乎也没兴趣知道。他的心事也同男人无关。当然也许同太阳有关。至少他是这样想的。
罗曼蒂克的变化很明显，少言寡语，也不爱动。他喜欢的事如今一件也不做了，当然他不喜欢的事也没有做。白觉得罗曼蒂克把自己当成了一条咸鱼，就那么呆在那吹吹风，一动不动。可他知道，对方肯定是在想什么，而且不能同任何人说，更不能同他说。白思来想去，既然对方不说，那他就主动问一问吧！
白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却控制不住敛了呼吸，直到他觉出自己有些呼吸不畅，急促的呼吸让过冷的空气一股脑的涌进湿润的喉部，白抑制不住的干咳了起来。
罗曼蒂克回过头，看见白过来也并不觉得诧异。只道了句“来啦“便没有了后续。
白终于停止了咳嗽，在罗曼蒂克身旁坐下，一时并没有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罗曼蒂克似乎没想到对方比自己还挨的住，只能先开口道：“你来就是这样，这样不说话，杵在这发呆的？“
白转回身，看了看罗曼蒂克，道：“你没有话对我说吗？“
罗曼蒂克愣了愣神，眨眨眼，道：“没有！“
白追问道：“你有秘密！“语气肯定！
罗曼蒂克也不屑在这种事上欺骗对方，点点头，道：“对！“
白再接再厉，道：“你不肯告诉我？“
罗曼蒂克笑笑，没有回答，而是避开了白的视线。
“和太阳有关？“
罗曼蒂克无奈道：“对！“
“你想干嘛？“
罗曼蒂克一瞬有些迷茫，道：“我也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罗曼蒂克抬头看了看远处，天边没有云，没有太阳，也没有蓝天，只有一片昏黄，像是什么杂质没有被过滤下来落在大地上似的。
“我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白一瞬有种不好的预感，抬抬手，却又似乎茫然没有个目的，顿了顿也就放了下来。想了想道：“他问了，那你回了吗？“
罗曼蒂克没想过对方会这么问，片刻的怔愣，道：“回答？又能回答什么？“停顿了一会又接着道：“你怎么会这么问？“
白没有回答，接着问道：“只是在叫你名字吗？“
罗曼蒂克点点头，道：“只是叫我的名字！“
“那你想回答它吗？“
罗曼蒂克有些无奈，道：“我不清楚你这所谓的回答究竟指的什么！“
“罗曼蒂克！“
白说了这么一句便没了下文，罗曼蒂克疑惑道：“嗯？“
白语调平平，道：“这就是回答，却又不是唯一的回答！“
罗曼蒂克一瞬间像是想起了什么，拇指与食指两指微微摩挲着，表情晦暗不明，整个面部呈现一种拉扯的状态，像是有人在拖着他，而他是拒绝的，可他又同时知道自己拒绝不了很久。
“你想给它回应，对吗！“
罗曼蒂克仍旧没有回应，甚至让人怀疑他是否听见了白所说的话。
“罗曼蒂克！“
罗曼蒂克叹了口气，轻声道：“嗯！“
“太阳就快建好了！“
“嗯！“
“你。。。。。。“白突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气愤也好，是伤感也好，无论哪一种，他只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白，我，我已经回应了它！“
白觉得眼前的景致有些陌生，他有些糊涂起来。这里的一切都不是他熟悉的样子。可他又该在哪呢？那片竹林后面究竟有什么？眼前的人更不该是他罗曼蒂克，还应该有另外一个人才对。而他们其实很像，只是一个在河这岸，一个在河那岸。
“我知道！“
罗曼蒂克觉得这三个字轻飘飘的，轻飘飘的从白的嘴里说出来，又轻飘飘的落进了他的耳朵里，最后轻飘飘的压在他的心上，如最后一根稻草一样轻飘飘的。
“白，你该高兴才是！“
“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罗曼蒂克嘲弄的笑了笑，心想：瞧，又是这么一句轻飘飘的，又那么轻飘飘的落进了他的心上，就这么与上一句轻飘飘的话叠加。
“可我很高兴！“
“恭喜！心想事成！“
罗曼蒂克抬手揉了揉胸口的位置，那里如今有一颗心在跳动着，剧烈的跳动着，不为别的，只为了身旁那人几句轻飘飘的话！
“回吧！“罗曼蒂克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白一动不动，道：“你回吧！“
“白，你我从来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到最后也不会，如今又何必呢，各自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这又是给谁看呢?“
罗曼蒂克的真心话刺痛了白，原因不过因为这是真话。时间真是个好东西，过了这么些年，一点一滴的相处中，你总会忘记些什么，又总会对什么抱有希冀，如今不过是撕裂了时间绘下的幻象而已。
“罗曼蒂克，你先回吧！“
“既然是陌路人，就连这最后一段短短的路也不肯一起走？“罗曼蒂克这虽然是问句，可他可以肯定对方就是这么想的！
“何必呢！“
罗曼蒂克听了，不由得笑了，道：“好，好，那你自己呆着吧，我自己先回了。也许，也许。。。。。。“
罗曼蒂克最后也没有说出口也许什么，可他觉得那人一定能听的懂，不然他就不是白了，更不是同他相处了那么多年的人了。
白看着罗曼蒂克离开的背影喊道：“罗曼蒂克，我看着你后悔的那天，我，我盼着你后悔的那天！“白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的话轻到借着风罗曼蒂克也听不见，那不过是他说给自己听的罢了！
罗曼蒂克挥挥手，没有回头，更没有道一句再见。
罗曼蒂克走后也不知道多久，白一直坐在那，看着天，眯着眼睛，设想那里有一轮太阳，光芒万丈，令他不得不眯起双眼。而在过不久，这一切都将成为现实。一切其实可以说都在他的预料之内，甚至他在其中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然而最难过的却也莫过于他，没有比他更希望自己的预料是错的。
白板摇摇晃晃的走他眼前走过，遮住了他看向天空的视线，白不得不仰起头，看向那张五颜六色的脸，深情略带愕然。
“你。。。。。。“
白板笑笑，撕裂的嘴角扯的一阵疼，整张脸一副滑稽又扭曲的模样。嘴角慢慢拉直，眼里的笑意却不减分毫。
“有什么稀奇的吗？“
“不稀奇吗？“
“不就是挨了顿揍吗！“
“你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伤天害理？同他们不是一条心，算是伤天害理吗？“
“当然不算！“
“那应该就不算伤天害理！“
白听了，有些无奈，“那你到底是怎么弄的？“
白板闲闲的道：“哦，我打算把那颗太阳偷出来毁了！“显然没成功。
白听了有些愕然，道：“你，你疯了！“
白板仍是眉眼弯弯的道：“其实不久前我也想过放弃，毕竟谁都有追求更好生活的权利，只是我并不想同他们一起。直到前不久，我听了那个消息，我知道事情的走向已经变了。现在想来也许最初我的潜意识就感觉到了什么在变化，就在大家踏入那扇门的一刻，一切就已经变了！“
白想了想，道：“也许是在踏入那扇门前就已经变了，也或许不过是从来没变过，只是沉寂了而已。“
白板不置可否，也觉得这话题并没有再深入的必要。沉默了一阵道：“分道扬镳了？“这话说的当是没头没尾的很。
白看着视线内缓缓出现暖黄色的景致，直到身前的阴影完全去除，那人已经端端正正的坐在了眼前。当真是少有的端端正正。
“能收一收你那一脸的笑意吗？“白有些无奈的道。这人从不掩饰，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将来恐怕也不会了。
白板听了反而笑的更恣意了，笑着笑着却又戛然而止，连面上的笑也敛了，看着神情竟有些肃穆。
“怪谁呢，你太心软，而他又太多情，同河那岸的人真情实意的相处，他终究也过不来，而你也过不去。“
白默默的听着，缓缓问道：“疼吗？“
连白自己也要承认他话里是有一些调侃意味在的，即便他面无表情，语调平平，简单的像是一句问候。
白板道：“不疼！“话落，咧嘴便笑了，然后便是一阵密集的嘶嘶声。
白看了，一扫先前的阴霾心情，哈哈大笑。笑的整个人都在抖，笑的白板觉得他如今屁股下的这块地都在晃动。俗话说，乐极是要生悲的。所以白板就那么看着对方在笑，而后笑着笑着那人就哭了。
白板从那一片开出的花里随便摘了一朵，白色的，风一过花瓣还跟着瑟瑟发抖，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像是在埋怨白板的狠心，而后下一秒，花就消散了。
“你看，花儿落了！“白板语焉不详的道。
“花儿不是总要落的吗？“
“而人也总是为此难过的！“
白又是一阵漠然不语。哭泣的声音是越来越小了，而那从眼睛中流淌下来的咸涩液体却比先前更密集了，似乎源源不断，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尽头。而悲伤哪有尽头，有的人真的就那样哭了一辈子，即便眼睛不哭了，心也是在哭的。
白板哧的一声将自己的袖子扯断，递给白，道：“给！“
白不明所以，问道：“干嘛？“
“擦擦！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用自己的袖子擦的！“说着他用自己的袖子在脸上掠了一圈，不大的那张脸上，被袖子照顾的面面具到。像是在说我就是这么擦的。
白又再次憋不住了，又是一阵将全身都调动起来的大笑。只是这一次，悲也悲过了，笑也笑过了，只剩下一片释然。
“白板，果然，谁担心你都是多余的！“
白板因着脸上的伤，本是想克制的笑一笑，然而他就是那样的人，只要笑起来就是肆意的，所以难免又是一阵撕扯的疼。
“可我也知道你不会帮我！“
白一愣，片刻后道：“对！“
“我知道！河对岸的过不来，而河这岸的也未必志同道合。前者除了自身外，还囿于那条河所设下的天然困境，而后者则只与自身有关。“
“你在怨我！“
白板摇摇头，道：“我做了我能做的，而你做了你能做的，也许我的眼光限制了我只能看到眼下，所以我只做眼下我能做的，而你的眼光更长远，所以你做了你眼下能做的。所以你看，这本和对错无关，更不需要争论出个对错，只有一点，我想那就是尽量包容吧，如果也做不到包容，那就不要在凑在一起，两相生厌。“
白笑看着对面的人，道：“所以你要走？“
白板同样笑着，回道：“所以你要赶我走？“
两人同时大笑，间或伴随着几声唉呦唉呦，想来是那伤口不甘寂寞，老是在提醒着那人自己的存在，更提醒着那人又是为什么会受伤的。
白笑着笑着，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就冲着白板道：“你知道绿色吗？“
白板道：“当然知道！“
“那你见过绿色的东西吗？“
“生了锈的零件不就是绿色的吗！“
白勾了勾嘴角，想是要笑，却显出疲乏与无奈。而那人并没有说错，生了锈的零件上确实是绿色的。
“那你见过其他的绿色吗？“
白板摇摇头，道：“那你见过吗？“
白点点头，道：“见过！“
“好看吗？“
从白板的声音听不出有任何的向往之意，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前天刮风，今天刮风，哦，明天啊，明天还刮风，大概这样的语气。
“好看！“
“那，有多好看？“
“那你觉得零件上的绿绣好看吗？“
白板摇摇头，道：“生了锈的不好吃，一股子土腥气，而且拉的屎也是绿色的，像是变异了一样！“
白无奈，他以为对方摇头的意思是。。。。。。然而。。。。。。
“那你觉得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好看吗？“
白板有些疑惑，想了想又点点头。
“绿色也有很多种的，有浅色的绿，深色的绿，淡黄色的绿，一年四季，绿色也在变，最后绿色退尽了，就变成了红色或者黄色。“
白板的想象里是理解不了这么多绿色的，他也不纠结，听着听着，想是抓住了什么重点，问道：“那红色和黄色退尽之后呢？“
白也不知道是随着自己的描述在想象，还是随着自己的想象在描述，可以肯定的是，白板的问题之于他如同绿色之于白板，都不在各自的想象之中，只是不同的是，白听了这样一个想象外的问题有着不同于白板的忧伤。
“等红色和黄色也退尽了之后吗，那万物就枯萎了。“
“万物凋零了？“
“嗯！“
“和现在一样？“
“嗯？“
白像是没有听清对方的问题，白板不得不重复了一遍，“是和现在一样吗？“
白想说不一样，可细想来也是一样的。于是点点头，“和现在一样的！“
白板指了指不远处的绿锈，惊异道：“你看，不一样的绿色！“
白随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也有一瞬的诧异，而后便释然了。其实也是挺好看的。他看看白板眼里的光，不禁问道：“好看吗？“
白板愣愣的点点头，道：“好，好看，好，好像是挺好看的！“
那一处的绿锈像极了了北方秋日的松柏，更是像那从下而上染了霜降寒意的一株，颜色渐次变幻，层层递进，那顶端像是树梢处一样，承受着被追赶的恐慌，也想一路冲下去，可已经到了尽头了。
白突然想起有个人曾同他说过，每一场衰败都是一场缤纷的景致，当然，若是你能身定心定，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观赏，也许比独独品味那份伤感要开心的多。可惜，他隐隐觉得，无论是那人还是他自己，这都是做不到的。
白板看了好一阵那株绿锈化成的松柏，想象中那松柏也应该是这样看起来好看，可吃起来味道不佳的东西吧，不，不对，不能称之为东西，应该称之为植物，曾经老狐狸的父亲同他讲过的，太久了，久到他都忘了却又想了起来。如果忘记一件事要很久，而想起一件事也要很久，那就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要走了！“白板边说着便起身，准备离开。
白紧随其后，也站了起来，道：“走？去哪？“他想不出还有哪里能够容得下他，而且河深想来也正在找他才对。
白板环顾四周，道：“你看，不都是能去的地方吗！“
白被意想不到的答案撞了一下，笑道：“你说的对，没有什么不能去的地方！“
白板回以同样的微笑，道：“你说的不对啊，有些地方还是不能去的。“
白突然意识到二者话里的差异，也不多做纠缠。道：“我同你一起走吧！“
白板摇摇头，“你不能走。“
白有些疑惑，“我不明白！“
白板道：“迎来送往。如今是我该走的时候了，可你得留下来，你若是丢了大家要怎么找你呢！“
白听懂了对方话里的意思，苦笑道：“可你们也太狠心了，就让我这样一个个的送你们走，看着你们的背影一点点消失，你们到好，寻得解脱了！“
白板拍拍对方的肩膀，道：“谁让你看的比我们远呢，看的近的，要么倦怠不前，要么短时间内竭尽全力耗尽自己，如今不论是我还是大家，都累了。“
“我也累了！“白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一直以来音色都是清朗的，如今却像个久犯咳喘病的病人，听着令人难受。
白板哈哈大笑，道：“我才不上当呢！“如今对谁心软都是不需要的。
白板转身，摆摆手，不知是告别，还是示意那人也不需要再开口。白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同样没有再开口，只抬起右手挥了挥，看着力道很大。而那人却始终也没有回头，就像曾经老狐狸说的那样，野狗从来不回头，也从来不留退路。
那“一树“的绿锈落了，在白板走后的顷刻间，白一度以为白板的到来是一场幻觉，能见证他到来的唯一凭证也消失了。直到这一天快尽了的时候，第三个人出现在白的面前，他想起白板的话，对于那场会面才觉出一点真实来。
“来了！“
祭狗定定的看着白，疑惑道：“你知道我会来？“
白笑了笑，似有安抚之意，道：“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人会来！“
“那你对于我的到来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白摇摇头，道：“不是你也是他，有什么可意外的。“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来？“
白又是一阵摇头，道：“我不知道你来，又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会来？那你呢，你来之前就知道我在，还是知道我在之后来了？“
祭狗有些无奈，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只是什么都不知道了，所以，走着走着就过来了。“
“你后悔了？“
祭狗摇摇头，道：“似乎也不是！“
“那是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我，我。。。。。。。“
祭狗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慢慢的一个字也说不出了，白竖起耳朵极力辨认，也辨不清是自己没有听清还是对方没有说。
“你现在不开心吗？“
祭狗早就坐了下来，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捂着脸，仍旧摇着头，这一次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摇着头。而白的想象力很丰富，他觉得对方也许是在哭。
“他们还好吗？“
白看见祭狗的身体明显一顿，接着便是带着嘶哑的呜咽声从指尖的缝隙中泄漏出来，哭声越来越大，像一只困兽。白看了看自己的袖子，犹豫了一下，然后从地上捡起了白板留下的那节衣袖，默默的低了过去。
好一会，祭狗似是镇定了下来，沙哑着嗓子说道：“他来过了？“
白轻声道：“嗯！“
“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是被打了，看着挺滑稽的。对了，他看着挺开心的样子，感觉全身上下都在说担心我还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哈哈，对，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最后就离开了，算是和我告别吧！“
“告别？“祭狗觉得自己抓住了一个关键。
“嗯，告别，他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眼前了。“
“他这样说？“
白摇摇头，道：“是我这样觉得！“
“那看来是真的了！“
白听了，反而有些疑惑，“为什么？“
“他那人，如果是他亲口说的，也许未必做的准，可如果他给了你那种感觉，反而比他说的话都要真。“
白笑了笑，道：“是了，他想来也不知道你竟然这样了解他，不过即便他知道也不会有什么感受吧，或感叹或高兴，这些想来都不会有！“
祭狗道：“不是我，是老狐狸说的。“
“老狐狸吗，果然，还是他最了解白板了。“白顿了顿，接着道：“那，老狐狸还好吗？我似乎很久没见过他了！“
祭狗微微垂下头，“不好，怕是也好不了了！“
白有些惊讶，“怎么了？“
“你先前也看见了，老狐狸不好，他快死了！“
白听了反而有些安心，“那也还好！“他没有给祭狗机会质疑他此话的含义，接着道：“那你呢，你又是怎么了？“
祭狗怔怔的，半天没有说话。
“不想说吗，不想说也没关系！“白也并不好奇。
祭狗还是开了口，因为如果不说他心里觉得一阵憋闷，何况除了白再也没有谁会听他说说话了，说说真心话。
“你知道，来之前他们的项目陷入了瓶颈！“
“是你们！“白的声音有些清冷，说出的话像是结了层霜。
祭狗愣了一下，苦笑道：“对，是我们！“
“接着说吧！“白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些，像是透着烟火的暖意，却仍旧隔了层什么，显然不是透明的玻璃，也许是同样透明的坚冰。
“最初的意图是想让大家分辨哪些是成功品，哪些是失败品。他们想摸索着前面人的思路来一点点冲破现存的困境。“
“原来是这样！“白也想过，只是具体的因由却猜不出。
“后来，后来，咳咳。。。。。。“祭狗的声音开始嘶哑，并且不住的咳嗽起来，好一阵才缓和了些，于是接着道：“后来，有人开始死亡！“
白惊呼道：“什么？死了？谁死了？“
祭狗沉着声音道：“队里的人开始死亡，三个队里的人都有。一瞬间干瘪老去，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为尘埃。“
“怎么会这样？“这确实是白远远没有想到的。
“他们说是因为短时间内积累了太多的什么什么素，不能代谢掉，于是积攒到了一定量就变成了毒药，所以，所以。。。。。。“
“所以你是在为他们难过？“
“不只有难过，还有彷徨无助，还有，还有悔恨。“
“所以我问你是不是后悔了，你却没有明说？“
祭狗摇摇头，道：“不，不是，有些话我说不出口！“
白疑惑道：“说不出口？“
祭狗道：“除了那些还有侥幸，还有，还有一丝丝希冀！“
“侥幸？希冀？“
“侥幸我不是其中之一，希冀，也许那一天我还在，或者该说我对那样的侥幸有所希冀。大概是这样的一种，一种连自己也觉得可耻的心理。“
祭狗的话说出口后令他自己也震惊，不自主的摩挲自己的手指。可对于这样的话，对于对方有这样的心理白却并不觉得惊奇，甚至有种不过如此的想法。白摸摸自己的嘴角，用外力抚平那一刻嘴角的弧度。
“说出来好些了吗？“
祭狗抬头看了看白，惊诧于对方语气中的平淡，同时却又觉得比刚刚好受些，然而这种舒坦的心理只有短短的一会功夫，之后因对方那平淡的语气而引起的不适慢慢占了上风，心情却更烦闷了。
“如果我说好些了呢！“
白依旧语气平淡，道：“那不是很好吗！“
“那，如果我说并没有呢？“
“啊，那真是令人难过的事！“
祭狗有些挫败，有些气急败坏的道：“那对于这些事，对于那些人的死亡，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一天我睡的很沉，难得的，竟然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好像看见了蓝天，白云，还有风，奇怪的是我没看到太阳，当然因为是白天，我也没看见月亮。除了风它们都很高，我躺在深潭底，深潭的水似乎不见了，所以我才将蓝天和白云看的那样清楚，不过我分明看见了风，它将潭水吹皱了，有一片叶子落了下来，随着那一浪一浪的波纹飘摇着，我知道，它不想随着这波纹走的，可也没办法，你猜最后怎么的，它一下就撞到岸上的石头了，然后弹了回来，然后再撞了上去，然后再弹了回来，那叶子也是好本事，也没破，所以到现在，它还在那荡来荡去的。“白顿了顿，反问道：“祭狗，你知道我从梦中醒来后的想法是什么吗？“
祭狗接收到白目光中传达出的一股坚定，想了想才回答道：“我从来看不透你的想法，你，罗曼蒂克，白板，老狐狸，也许老狐狸我还了解一些，尤其是你和白板，我从来都不了解，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这样看将来也是不可能了。“
白没有理会他的话，只道：“我从梦里醒来的第一想法就是：也许它第一次撞上的时候是因为无辜，可第二次，第三次，之后就再也不无辜了！“
祭狗听了白的答案，笑的有些勉强，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吗！“
白本想点点头，最后却问道：“那你想我怎么想？“
“也许会，也许。。。。。。“
“说一些怜悯的话？让你以此来开脱？“
无疑，白句句话都砸在祭狗最敏感的神经上，让他想忽视也忽视不了，相忘又像被什么紧紧拽着不肯松手似的。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吗？“
白不知道祭狗是以什么心情说出这样的话的，也许连对方自己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他的表情与他语气里的悲伤格格不入。
“你想我怎么想你？你觉得你在他人的眼中又该是如何的？你同那群人在一起又得到了什么？你又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白一连串的问题砸的祭狗有些喘不上来气，他想也许这就是濒临死亡的感觉，当然，也可能是他最接近死亡的一刻。只是他自己也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分出缕思绪，想着对方知道自己此刻的想法，如果真是如此，也许那人的心声是这人在自己这里早已死去。这种情绪转而迅疾的占据了他的思维，且挥之不去。
“我要走了！“
白听了祭狗的话，忍不住的笑意，至于是真心的，还是真心嘲弄的，白也不做详细的分辨。我要走了？虽然是逃避，可这又是想要谁挽留呢。
“在多呆一阵？“
白虽然是问句，却并没有给对方任何选择的余地。不如说他是故意的，在明知对方没有选择的情况下还要这样来问他。
“你为什么留我？“祭狗确实是好奇的。
“也许是因为寂寞吧！“
白的话刚落，一瞬间胸口便沉闷起来。原来这不是如往日一样的调侃，而是一番真情实意。他被自己的话伤害了，不，该说他被自己话里的现实伤害了。
“是因为他们都走了？“
白的声音有些低哑，道：“不，是因为你们都会走的！“
祭狗愣了一瞬便想通了，这是一个事实，而对方仅仅在陈述一个事实。从此刻陈述事实的语气里，你很难想判断关于寂寞是否是真是那人最真实的想法。
“如果我不想走呢？“
“可你已经走了！“
“那，你为什么不跟着离开呢？“
“我不能离开，如果我都离开了，那，就空了。“白顿了顿，接着道：“况且，谁又知道你们会不会扔下我呢！“
“你被扔下过？“祭狗有些咄咄逼人。
白摇摇头，道：“没有！“
“那你为什么。。。。。。“
白突然想起一个男人的背影，转而道：“不，也许，也许曾经有过，只是我也不记得了，可还是会感受到！“
“白，即便没有曾经，罗曼蒂克同白板不也将你扔下了？“
白斩钉截铁的道：“你这话不对。于罗曼蒂克我们从不同路，于白板我们同路却并不需要同行，如今他做的为什么不能是我想做的呢！“
“那你为什么还寂寞？“
白看着祭狗脸上挂着的微笑，有些疑惑，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眼前坐着的不是祭狗，而是如今那个男人。
“你现在很像一个人，可你不如他！“
这话对祭狗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或者是因为对方正抓着击败白的弱点，虽然是自以为，但这已经足够他忽略些什么。
“你在转移话题吗？“
“不，寂寞是一种情绪，而这种情绪可能延续，也可能就在刚刚，出现了也就消散了，只等我将他说出口。“
“如今已经散了？“
“散了！“
“好，散了很好！如果我也能如你一样。。。。。。“
祭狗没有说下去，而白却偏偏要问出口，连一点犹疑都没有。白笑了笑，“如我这样又怎样？“
祭狗撇开眼，道：“明知故问！“
“不，我是真的不知道！“说出这句话，白自己也信了。他有些迷茫，好像上一秒他还懂眼前这人的，而此刻他又不懂了。而且瞬间失去了想要知道的心情，似乎已经没了知道的必要。
“我。。。。。。“
“你该回去了！“祭狗没有说完，便被白打断了。
“为什么？“祭狗觉得胸口有什么在蒸腾，奔着喉咙，甚或奔着更高的头顶，如今却只在胸口酝酿，而他在等待着一句话，一句能令其消散的话。
“时间到了，你该回去了！“
“时间？时间又是谁定的？“
“那你就留下好了！“
白起身，想将祭狗留下。却不知道该朝哪走。每个人都有他们将走的路，并且毫不后悔的朝前走去。而他，脚下迟疑，举步维艰。
“你真要走？你能去哪？“
白突然想起了白板的话，道：“哪又不能去呢！“说着，不理会方向，大步朝前走去，对着祭狗挥挥手。即便是某一段历史，可也有将一些人甩在身后的时候。何况是他，他可是，可是，对了，可是什么呢？
祭狗眼睁睁看着那人离开，他知道他们再不会相见了，因为不是自己离开，而是他将自己抛下了。也许他早该离开的。这样，这样又能如何？也许也不如何吧！祭狗摸了摸刚刚对方坐过的位置，起身带着迟疑，可仍旧没有停下脚步。果然如那人说的，时间到了，即便自己不舍，也会被舍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