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马在确认了青年已经死去后露出放松的笑容。事情终于算是告一段落了。它不只一次的喃喃道:“死了好,死了好啊!“
夜晚将至的时候,男人对小白马的咒语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滞后期让小白马不得不在这时才显出真实形状。高大壮硕,鬃毛凛凛,一派威风的模样,它那矫健的四肢,每踏出一步都透着坚毅。先生同它说让它将青年带回去。它的背上如今正承载着一个成熟男人的梦想。马蹄咚咚的敲在地上,如同敲在心上一般。
“你什么时候会醒?知不知道你有多重?“
自然没有人回应它,因为它背上的青年如今如熟睡了一般,脸上更是显出安详的样子。这在少年的脸上已经很少见了。曾经的他比任何人都优先拥有这份特权,如今却是他自己放弃了。
“他们估计等急了,我要跑的快些了。如果你被颠落到地上不要怪我。“
马背上的青年嘴角似乎动了一下,也似乎没有任何变化。整个身体像是更加舒展了,像是个耍赖的孩子。
天蒙蒙亮的时候,男人突然问道:“你说他们到了吗?“
“我们再走的慢一点?“
“我们走的还不够慢吗?“
“如果永远走不到头。。。。。。“
“是你是我?“
“不是你也不是我。“
“那是谁?“
“也许是那孩子!“
“不,也不会是他。“
“是吗?“
“终究会到的,已经到了。“
“你又知道!“
“我知道他到了,只是不知道。。。。。。“
“他到了。这一局你赢了。“
“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的。“
“知道仍旧忐忑,此刻我的知道比你的知道更可信。“
“呵,你那里可信!“
“此刻你只能信我。“
“那你先前为什么那样说?你不停的在试探我!“
“因为我也更相信你。“
“有意思,真有意思!“
“我也觉得有意思!“
“你信不信,所有人都以为你我很坚定,可你我却都在相信自己之外的我和你。不知有意思,还挺可笑。“
“这不正是最有意思的吗?“
“不,最有意思的是连站在你我对岸的人也这样觉得;更更有意思的是你我这坚定其实也并不是来自对方。“
“那你说又是来自哪呢?“
“你我这坚定不过是来自那必输的结果。“
“第一次!“
“第一次?“小白突然的感叹令男人瞬间有些疑惑。
“输这个字第一次从你嘴里说出来。“
“你觉得先前的我之所以没有说过是因为我还不肯相信?“
“我是曾这样想过。“
“曾这样想过?那现在呢?“
“现在?我在等你说给我听。“
“小白,你真的变狡猾了。“
“你说过很多次了。“
“所以这是个事实,而你也没有反对。“
“我承认你说的是对的。可这也只是对你。“
“我深感荣幸?“
“还有心思贫呢?“
“唉,其实你应该懂的。“
“我以为我懂的。“
“其实,不过是万分之一的希望,我,我知道结果是怎样的,可打心底总有个声音在说也许呢,也许会不一样呢,这个声音越来越大,尤其是在最近。“
“原来,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那你以为呢?“
“不,我什么都没想过才对。“
“你失望了?“
“与其说我失望了,不如说我和你一样。“
“一样?“男人思索来回,怎么也想不通。“哪里一样?“
“我,我也在想那个万一,也在寄希望于那个万一。“
“万一啊,这样说来,不是你我,是所有人都会吧!“
“最好不要让那个声音再大下去了。“
“小白,你是不是知道怎么回事?“
“你也是当局者迷,那是你在说服自己的声音。“
“我自己的声音?“男人的声调拔高了一个度,即便是知道了青年私藏那枚翠竹叶时他都能泰然处之,与如今的他判若两人。
“你应该懂的。“
“所以你说我最初并不相信,这样想来尽然是对的。“
“你现在的脸色不太好。“
“不如说你我的脸色都不太好。“
“对不起!“
“这也是你学来的?是从未来学来的?“
“你又想说我变的狡猾了?“
“不,狡猾一些很好,很好。“
“那,我们歇歇吧!“
“嗯!“
风从林间的树叶缝隙穿过,扰的男人一阵心烦意乱。他知道是他乱了。他知道必输无疑,可他不能相信必输无疑。
“小白,你听,是不是很吵?“
“你知道的。“
“小白,我后悔了,坐下后太吵了。“
“那,我们继续赶路?“
“赶路?我想立刻就回去!“
“那我们就立刻回去。“
“不,不,还是在坐一坐吧!“
“那我们就坐一坐。“
“小白,风吹的我的眼睛好疼!“
“嗯,我知道,用盐水冲一冲就不疼了。“
“那,不要告诉其他人。“
“好!“
男人同小白这一坐就坐了整整一夜。两个人似乎都很久没有这样静静地看过夜空了。繁星满布的夜空,有种宁静祥和的气氛,啃噬着男人的心。
“小白,天亮了咱们就回了。“
“嗯!“
“小白,你觉得这夜空好看吗?“
“好看!“
“你看了那么久,从荒芜到繁盛再到荒芜,仍旧这么觉得?“
“嗯,也许是因为最后它终于消失了吧。“
“你这话有歧义,我想不会是我想的样子。“
“却时是消失过一段时间的,如果按照你的意思。“
“你能给我讲讲你见到过的吗?“
“你想听?你为什么想听?“
“你说它消失了!“
“严格来说,它们也不是消失了,应该是被遮蔽了。“
“你说的夜空是夜空?“
“夜空是不是夜空,都改变不了它被遮蔽过的一个事实。“
“浮云总会散去!“
“谁又说它是被浮云遮蔽的呢?“
“所以?“
“也许是被自己吧!“
“自己?“
“嗯!“
“自己啊!“
“何况夜空也可以创造,只要有太阳不是吗?“
“创造?所以即便消失了也不会有所改变?“
“你想让我怎么回答!“
“不,你并不需要回答!“
“天快亮了!“
“嗯!“
“我们要回去了!“
“嗯!“
他们赶到时,又一轮明月已经升至半空。男人看到石壁前睡着的青年,那嘴角的弧度竟同天上的半月如此相似。心里不由得一颤。如今的他便如那惊弓之鸟,有时他也责怪是自己想的多了,可他那危如累卵的希望啊,就是这样经不得意思风吹草动,这也怨不得他,怨不得他的。
“他回来了,安心了?“
“你看那石壁上。。。。。。“
“那不就是你想的吗?一个人。。。。。。“
“嗯,一个人。“
“所以,至少如今一切正朝着你所期待的发展不是吗?“
“小白,你看,你看见那夜里的月亮。“
“它一直都在。“
“它刚刚在笑。“
“你觉得它在笑?“
“你说它分明看见了我们如此努力,它是否在窃笑?“
“即便是那又如何?它不是最该笑吗?它不笑你才要害怕呢!“
“不笑?“
“它窃笑就会有所轻忽,这是好事。“
“好事?“
“当然是好事。“
“不!它也许轻忽,可它也看清了。“
“你说它看清了关键在那石壁上?“
“也许该说关键在石壁旁躺着的青年身上。“
“所以仍旧在那石壁的万里江山图上。“
“嗯!“
“你在不安定些什么?“
“小白,我以为这次回来就会是结局的。“
“你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回来的?“
“你知道,一旦全无希望,反而会更决绝,可一旦有了那怕毫末的希望,人都是会如我此刻这般忧心忡忡,胆战心惊。“
“想来我也有过!“
“我其实是一个再胆小不过的人了!“
“我们都是胆小的人!“
“这样的担忧会一直一直,直到这不幸最终到来的那一刻。“
“夜晚了,你也该休息一下了!“
“嗯!是该休息一下的,之后的路还那样长。“
小白这次没有在说什么,它回头看了看在月光映衬下的石壁,石壁上独自的艺人,周身那散着清冷幽光,说不出的疏离,同男人有几分相像,又有几分不同。它没有在多看一眼,紧追着男人离开。
小白马看着二人离开,也慢慢陷入沉睡,毕竟它最近忧心了太久,突然放下,所有的疲惫像那大海里的波涛,汹涌的朝着它袭来。
也许此刻是小白马最脆弱的时候,所以它没有发现,石壁上的图案开始发生变化。以男人为中心点,他所踏着的土地向外辐射般,却也不过是一瞬的功夫便鲜花遍野,草地上三三两两的动物,尤以兔子最后,慢慢的慢慢的朝着远处扩散,从觉得下一秒便要到了天尽头,草地将要染上太阳眼里的颜色,可恰恰在这里便消失了。
第二日清晨,青年揉着鼻子打了个喷嚏,看来是昨夜有些着凉了。他换过四周,茫然若失,好一会才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似的。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石壁上,那就是他画的万里江山图。他又不由得看了看周围,眼里的有着疑惑与不解。
“醒了?“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像是一夜未睡。
“嗯!“
“一会我会令你去最后一个地方。“
“最后?“
“嗯!最后!“
“那,之后呢?“
“不知道!“
“先生,你。。。。。。“
“你想问什么?“
“没,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您也不知道答案,却还要我去?我心里有些不安!“
“因为答案在你这!“
“我?“青年本以为画了江山万里图一切也将明朗,但眼前的状况与他先前的处境并不二致,他强烈的想要刨根究底,可一到这一刻他便先弱了。
“你不想去?“
“不,我只是,我害怕!“
“害怕?路还那样场,有你害怕的时候,如今就怕,将来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路还长?路又是什么样的路?“
“这就是你讲面临的问题,而你将会得到答案。“
“先生,为什么?我,我,为什么是我?“
“对不起!“
“先生?“青年吃不透男人这句话里的含义。他此刻的心里有些奇怪,这声对不起又是不是他想的那样?
“走吧!“男人并没有回应他的疑惑。
“先生!是我想的那样吗?“青年呼吸间那阵急促压迫他的肺部像缺氧了似的那么疼,他甚至觉得也许这幻想在他的肺部形成了一阵飓风,刮的他整个肺部像刀割一样,甚至他都看见了内里的血肉模糊。
“你想的那样?你,想的又是哪样?“男人的脸上丝毫没有动容,甚至好整以暇的看着青年,那晦暗不明的眼神透漏出的情绪更是寥寥无几。
“我,我,是您置我于如今这两难的境地的?“
“是!所以?“
“所以?这就是您在此刻想和我说的?“
“所以,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我,我不知道!“青年不由得后退了半步,也许是男人表现的实在是太过无所谓了,这反而让他有些却步。
“你真的不知道?你知道,你最应该知道才对!“
“我,我应该知道什么?“
“你觉得是我对不起你,你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这种心理上的优越,你可以将我放在你所有困难的对立面,对,就是我造成了你今日的这样一切。“
青年完全被男人如此直白的话震慑到了,他觉得是自己太过小题大做了。可他自己怎么能这么想呢?谁都可以,只有他不可以。
“先生,您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理由?为什么是你的理由?“
“对!“
“因为你是你,所以没有理由!“
“因为我是我?我不是由您选定的吗?“
“你是由我选定的,可也不是。你没得选的!“
“没得选?那你为什么说对不起?“
“因为在我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
“您为什么这样想?“
“因为那是一种情感上的事实!“
说实话怎样理解这句话青年不知道,可有一点他明白,男人确实是觉得对不起自己,而关于他想要的答案,男人也确实给不了。只是如今这样,更是加重了他心里的不安,那股子对未知的不安似乎从他将翠竹片捡起来的一瞬间根深蒂固,到如今更是枝繁叶茂郁郁葱葱长势良好。
“先生,那我们现在就启程吧!“
“一定要跟紧些!“
青年点点头,他猜测这句话是否有什么深意,又或者就是单纯的让自己不要跟丢了。可他总觉得这话里是该有些深意的。
一路上,青年都默默的跟着男人,男人一直在没有说话。他们来到一处深山里,周围的气氛与先时截然不同,路上更是不见一个人影。这山少了先时那山中的开阔感,阴沉沉的,树木植被也不知是被什么浸染的,呈现出深重的绿色,像是血流在上面擦不掉的印记。青年轻轻拍拍胸口,也不说话,只是亦步亦趋的跟着。
“你本可以不带他来的!“
“我知道!“
“所以为什么要这样坚持?“
“我想看看!“
“你我看的够多了不是吗?“
“那就更不差这一次了!“
“你怎么这么犟?“
“小白,我越来越想要快点结束这一刻了!“
“素以你先前真的是打定主意他不会回来了是吗?“
“是!“
“可是他回来了!“
“可是他还会走!“
“你这是无味的试探!“
“你真的觉得这是无谓了?还是你知道最后是必然的结果?“
“我觉得是怎样又如何?“
“你可是那个看见过结局的人那!“
“你,你真是太矛盾了!“
“不,其实不是!我从来都不矛盾!“
“不矛盾你会一边坚持一边试探?“
“我试探是为了证明,是以此给自己坚持下去的理由!“
“你。。。。。。哎!“
这场谈话就这样在无声中结束了!
小白不知道该怎样劝慰男人亦或是自己。此刻的它同谁说说话,哪怕是同那青年也好,可它却有一句话也不想说,也许是它一句话也没有说的。同青年说话总要有个开头的,而这第一句话它就不知道该怎样说。
男人同样默不作声,他的心思同小白一样,相同哪个人说说,即便是陌生人也无不可,却又什么也不想说,那怕是同陌生人也一样。他后不后悔这样决绝?想了想,自然是不后悔的,可也不那么甘心情愿,似乎总有什么郁结于胸,不上不下的。可不这么做却仍旧逃不脱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
“唉!“
青年紧紧地跟在男人的身后,这一声自然落进了他的耳里。他忍不住也想跟着叹息,可叹息什么呢?难不成是这胸口的憋闷?可这憋闷又是为何呢?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似乎从某个时间开始,他就一直这样憋闷着。
“想不通吗?“
“想不通!“
“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胸口憋闷?“
“嗯!“
“那我告诉你好了!“
“你真的知道?“
“你憋闷是因为你做的不是你想做的!“
“什么意思?“
“此刻的你不是你自己的,此刻的你做着不属于你自己想做的事!“
“如果你说的是对的,那你是谁?“
“我?我是你啊!“
“我?“
“所以我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啊!“
“你是谁?“
“我知道你不信!所以你看,只有你和我能看见那里的那把刀!“
“刀?“
“你侧过头看一看,只要一侧身,你就能看见!“
青年忍不住听从了蛊惑,朝着左侧转去。
“你看,它就在那里!而且你自己就知道朝着右侧转身。“
“那,那是把刀?“
“那就是把刀,而且是把染过血的刀!“
“它在发亮!“
“它不止发亮,它还散发着血腥味。“
“血腥味?“
“你细细的闻一闻。“
“我,我闻不到!“
“想着你慢慢来到它眼前,想象你将它拿在手里,想象它那冰冷的感觉,最后想着它滴着血的样子,那滴着血的样子遮住了它本身的雪亮。然后你在将它放到鼻子下细细的闻一闻,你能闻到什么?“
“甜的,透着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甜的?你说是甜的?哈哈哈。。。。。。“
“你,你笑什么?“
“你看看你的手?“
青年在这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已经将手举了起来。恍惚间有什么晃了他的眼,他只能避其锋芒,将双眼紧紧闭了起来。
“啊!“
“你看清了?“
“我,它在我的手里。“
“它不仅在你的手里,它上面的血也落在了你的手里。“
青年一甩手,将手里的刀摔在了地上。
“不要拒绝它,像拒绝瘟疫一样,因为你根本拒绝不了它。“
“不,我不会在拿起它的。“
“可你手上早就沾了血。“
“血也是可以洗净的,可以洗净的。“
“那你还记得你闻到的味道吗?“
“不记得,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
“你摇头也没用的,我记得,你说它是甜的,甜丝丝的,哈哈哈。。。。。。“
“这不是我说的,这不是我,你在撒谎!“
“你看你的手?“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你发现了吗,在我什么都没说的时候你先低头看了自己的手。“
“那又如何?“
“这证明你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又是什么?“
“什么就是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
“你在这里混淆视听,就是为了让我听信你所说的?“
“混淆视听?这个词可不是这么用的!而我又是谁呢?嗯?“
“那你的什么究竟是什么?“
“答案不是早在你那了吗?“
“我听腻了你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了,说些有用的。“
“有用的?什么是有用的什么又是没用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所谓的什么是说你压抑掩藏的东西在觉醒,而这究竟是什么呢?嗯?“
“觉醒?“
“只有你能闻到那股子甜味,你说这又是为什么呢?嗯?“
“你仍旧没有给我一个答案!“
“你觉得那把刀重吗?“
青年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你不仅不觉得它重,甚至感觉不到它的重量对吗?“
“所以?“青年的眉头拧的更紧了。
“怎么?现在开始信了?“
青年朝着眼前的人挥刀而去,却落了个空,那人竟像雾气一般散去了。那刀划过的位置刚好在腹部,青年便眼见着那人的头和脚停留在原地,而本该见血的位置却消失了。他甚至能看见那人身后的树干上伏着的青色蛾子。
“你,你不是人!“
“你最好还是不要再挥第二刀!“
“最好不要?“青年一边说着一边挥下了第二刀。
“还真是年轻啊!“
那人上一次的'伤'还未融合,连着这一次的,整个人被分成了三块,就那么相互独立的停留在那里。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青年的声音抵押,语气却异常坚定,毫无怯懦之意。
“嘿嘿嘿!我就是你啊!“
青年举起手里的刀,准备挥出第三刀。
“嘿,我劝你最好不好!“
青年缓缓的收回了刀,好像刚刚不过是摆了个姿势,以便旁人能更好的欣赏到他和那把刀。他和那把刀?青年有些迟疑,不明白为什么是他和那把刀。
“你细细看看,看看你的周遭!“
青年狐疑的看了那人一会,那人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从中间似乎能透过丝丝缕缕的光线,像阳光透过云层时的样子。青年突然觉得全身像被炙烤般的疼痛,先是整个皮肤,最后连骨头内脏似乎也能感受到这股疼痛。
“你细看看,细细的看,不要落下一丝一毫才好!“
青年的周身起了一层红色雪血雾。他看见了一个矮个子的男人,手起刀落间,便斩杀了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那血是暖的,不,是滚烫的,而这滚烫持续了很久,他知道那男人一直在杀人,一直一直。也不知多久,那滚烫瞬间变的冰冷,他浑身更是一阵粘你,像浆糊更像油漆变干时身体收紧的感觉,他知道那是血在变冷变干。可那味道竟然是甜的,像蜜糖一样甜。原来他闻到的不是血的味道,这血的味道仍旧是腥气的,而他闻到的是男人内心的欲望被满足是的味道,那是一种被所想要的食物填充心底的幸福的味道,男人的欲望在一步步被满足。
他听到周围只有风声,太阳照在刀身上,他渴望有一场雨,而那雨如他所愿,飘然而至,劈劈啪啪的落在刀上,洗去了他那一身的粘腻。云去雨收,太阳转瞬又至,那刀又恢复了往昔的光亮。青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血是咸的,那喝多了血是不是也会渴?最后只能是饮鸩止渴,越渴越喝,越喝越渴?刀身光可鉴人,青年想了良久也未想的明白,不禁感到一阵好笑。只是突然那笑竟像长在了脸上一般!青年看见了自己那嘴角勾起的嘲讽似的笑,他在刀身上照见了自己。
“好看吗?“
一个带着嘲笑的声音响起,惊醒了梦中人。
“你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尤其是关于你的!“
“那个人是,是你?“
“哈哈哈!你真是虚伪!“
“是还是不是?“
“如果我说是也不是呢?“
“我说过我要一个明确的答案!“青年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啧啧啧,你这是那羞成怒了!“
“所以那个人是我!“
“那个人不是你,你们俩是两个存在!只是你们身上有着一个共同点!“
“是我们都能举起这把刀?“
“哈哈哈!那你说这把刀又是哪来的呢?“
“所以?“
“不是我说,你这样可真没意思,明明比谁都明白了,却还要在这装模作样的。既然你自己不愿面对,那我就遂了你的心愿。你们俩的共同点是你们都能孕育一把刀,并在某一刻将刀挥下,嘿嘿嘿,挥下去的瞬间,那种被甜蜜的幸福胀满胸口的感觉,哈哈哈,那就是你们最大的共同点!“
青年的喘息声越来越重,他看着手上那渐渐消失的刀,又渐渐清晰;他看见血液落进掌心,将他掌心的纹理涂抹上一层殷红,最后汇流在生命线上,从那里一直延伸至手腕,一滴一滴的滴落下来,他甚至听见了那粘稠的液体落在地上的声音,甚至它渗入泥土里发出的悉悉簌簌的声音都那样清晰;他看见有一只蚂蚁将那滴血一饮而尽,结果回到洞穴的它将同伴屠戮殆尽。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那人影被刀划伤的身体终于完全愈合,那满脸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这无论如何也不能称之为一个悲伤的表情,在他人如此痛苦的此刻。他就看着青年仿若疯魔了一般,不停的重复着那三个字。
“喂,那男人走远了!“
青年仍旧兀自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周围的人事早已与他无关了似的,可听了对方的话,身体有一瞬的僵硬,眼神呆滞,像是那声音是从他的身体里发出来的,下一瞬青年抬起茫然若失的双眼,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最后那眼里的光却又黯淡了。
“他是不会放任你手里这把刀的,所以现在是要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决定?你不是已经为我做好了吗?“
“我?耍赖是只有小孩子才做的事!“
“既然我是小孩子,那我又怎么做的了决定呢?“
“所以这个决定只能是我做的了?“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哈哈哈,如此不要脸,果然是能成事的人才。“
“所以你说是你不是你?“
“好好好,是我,是我就是我吧!“
“那你说我之后要怎么办呢?“
“之后吗?哈哈哈,你真是个狡猾的人!“
“所以?“
“之后啊。。。。。。“他朝前推了青年一把,“之后就这样就好了,因为我已经替你做了决定了,对吧?“
小白被落在身上的水珠惊了一下,它化成一道人影,并肩同男人一起朝前走去。它已经很久不曾以这样的面貌出现了,无关怀念,只是仍旧挥不去心里那一缕浅淡的伤感,好像它已经失去了什么,或许它已经失去了。
“不需要这样的不是吗?“
“可是你知道的,你该知道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
“这由不得我,由不得我啊。“
小白第一次听见他的先生说这样的话,由不得他,由不得它,由不得任何人呢,他们早就清楚的,可这眼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到头来,却是连眼泪也有不得自己了。哭吧,哭吧,小白想,终究会有不需要哭的那一天的。
“小白,小白,就快到了,我知道,可我还是害怕!“
“如果你怕了,那就快些走,再快些走!“
“快些?可我怕的走不快!甚至我发现自己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小白抓紧他的先生的手,那手被山间的寒气侵蚀,整个手像块冰一样。它用自己的手搓了搓,可它本身也是冷的呢。
“你的手太凉了。“
“我感觉不到,我感觉不到你的存在,甚至感觉不到我自己的双手的存在,或者不如说,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你猜他呢?“
“他?他的手一定是炙热的!“
“你说咱们是不是错了?“
“错了?“
“人的手都应该是炙热的才对!“
“人的手都应该是炙热的?“
“而你我的手却都是凉的。你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那你怎么感知到他人的存在?“
“所以人就是那样的?你我是强人所难了?“
“也许是吧!“
“如果我一定要强上一强呢?“
“所以你连自己也失去了!“
“小白你想说什么?“
“你会知道的。“
“为什么不是现在?“
“现在你懂了也只是懂了。“
“所以你知道总有一天我会放下?“
小白没有接对方的话,只道:“就在前面了,这次是真的快到了。“
青年觉得手里的刀越来越亮却越来越轻,只是当他缓缓举起时,却又是那样的沉重。他的手腕酸痛的几乎连攥紧合拢五指都难,他的头脑更是混混沉沉的,他的心强而有力的跳动着,且每走一步都跳动的更加剧烈。
“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是你帮我做的选择,怨不得我,怨不得我。“
青年突然想起了那日的先生,那日的先生静静地站在深潭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可那日的风很吵,他的先生内心没有一刻的平静,就如他此刻这般。
“原来你我都是一样的,可笑的是你我都不这么觉得。所以怨不得我,怨不得我的对不对!所以也请不要怨我!“
青年的手腕缓缓凝聚着最后的一丝力量,将刀举起到一个恰当的位置。而所谓的恰当位置便是如何一刀去人性命干净利索的位置。
“听说割破喉咙,血液喷射而出的时候那人便能听见风声。你说那最后的风声又再说些什么?你最讨厌的奴仆一路吟唱着又或是嘲弄着,不管怎样,却也是它送了你一程。你说好不好?“
青年的手里的刀微微向下降了些,只是这一刀仍旧没有挥下去。
“小白?“
“嗯?“
“有光!“
“而且是锐利的寒光。“
“而我仍在此地。“
“而他也并未离去。“
“他和我,原来并不能并存?“
“但愿如你所愿!“
“小白,这从来不是一个笑话,在你这样说之前。“
“你生气了!“
“你在想我究竟是在生谁的气?是你的?是他的?还是,我自己的!“
“你自己的!“
“不,不对,我在生你的气!“
小白明显一愣。道:“这不像你!“
“你不该将这一切看作一场闹剧,更不该让我觉得你是这样看的。“
“我并没有!“
“有!只不过你嘲弄的也并不是我,而是你自己罢了!“
在这一次的交锋中,小白觉得自己输了,并且输的彻底。命运自身又何尝不被命运愚弄呢?
青年手中的刀终究还是落下了,这一刀落下的力度与角度都刚刚好,似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斩断了白马的头。鲜血喷溅到青年和男人的身上,连小白也不能幸免。周围的风带起一层血气,也或许是一封书信,有谁在那端同样等着消息呢。
青年的刀消失了,只余下满身的血,滚烫炙热的像要将他灼穿溶化。尤其是他的胸口。他不得不撕扯开那还完好的衣裳,便见着胸前多了一枚翠竹叶,只是与往日的不同,周身充盈着血红之气。他知道那是白马的血,因为此刻从翠竹叶上传来的炙热同他全身感知到的一样,一样的浓烈滚烫。
“小白,小白死了,它再也跑不了了!“
男人语气中有着感伤,更多的却是一阵轻松。这份轻松令青年头皮发麻。青年一刻不停的再想他的先生知道,他的先生从一开始就知道。
“你。。。。。。知道?“
男人转回身,眼神里的淡漠抑制不住像是要扩散到整片森林中,瞬间便淹没了青年。而那沉默则更像一场不屑的缄默。
“你知道?你知道,你知道为什么还好带我来?“青年抑制不住的吼道,这是他第一次对他的先生愤怒。
“你在生气?“男人的声音平稳的异常,连他身侧的小白都有些不懂他了,侧着头一双眼睛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生气?先生觉得我不该生气?“青年又岂止生气。
“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自己?哪一步又是我自己选的?“
“你,挥刀的那一刻。“
“先生?“小白突然喊道。
男人扭头看着小白,道:“我说错了?“
小白的双肩垮了下去,语气无奈的道:“不!“男人说的是对的。
“够了!“青年看着二人,语气森然,他不知道他的脸在一瞬间扭曲变形的已经是了人的模样,怕是此刻鬼见了也要骇三分。
“你是在生谁的气?嗯?是我的?是它的?还是,你自己的?“
小白听了这熟悉的话,心内一阵翻腾,不知这青年又会给出什么答案!
“你?我?它?不,我谁都不应该恨!“
这答案出乎二人的预料,连男人的眼中都多了份光彩。
“如今又有什么不好,我只要一直走下去就好!恨是因为觉得被错待了。被你,被它,被自己,被这整个人事?不,如今的我一切都是恰好的!“
男人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他就那样看着青年提着他那把沾满鲜血的刀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最后整个人都消失在眼前。
“我们回吧!“
“嗯!“
竹林依旧是那片竹林,林后的深潭仍旧是那深潭,没有干涸的迹象,男人的那间小屋也仍旧是老样子,只是不远处那块绘着与男人相似人像的石壁裂成了两半。
小白看着男人沉着的开始拾掇他那间小屋,像是要远行的样子。它知道也许是它想的那个样子,可它又觉得不应该是它想的那个样子。
“你这是在干嘛?“
“你不是知道!“男人头也不回的回道。
“你还要试?不是已经试过了吗?“
“这不是试。“男人放下手里的东西,转回身,对着仍是人形的小白道:“这从来都是我的选择,你忘了吗?“
“可你已经,已经。。。。。。“小白终究没有将那几个字说出口。
“输了?你是这么想的?“
小白也许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了,它看起来太累了,有些摇晃的坐到眼前的木椅里,整个人都陷进去,后背死死的抵着木椅的靠背。它以为那两个字之所以说不出口是因为男人,它怕伤害男人,可如今看来,倒是它自己怕了。
“我们已经输了!“它亲口承认了,它说出来了,它想自己的心也承认,他们已经输了,而它已经坦然接受了。
“小白,你有没有想过,他来了,他是存在的。“
“他不仅来了,如今更是离开了。“
“他来了就证明我已经做了决定了,不是现在也会是不久之后的某一天,以其他也许你我都不可接受更不可预见的方式。“
“你如今是在顺应?“
“不,自然不是顺应!“
“不是又是什么?“
“我突然想知道原因了,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又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如果,如果还有下一个机会,那我能不能扭转如今的结果?“
“下一次?你还在想着下一次?“
“不,我不是想着下一次,我是不甘心,不甘心呐,所以我只能想着下一次。“
小白惊住了,男人的状态不对它是知道的,没有人会在经历了幻想破灭后能如此冷静的,可它没想到,没想到男人会说出这样的话。
“先生,先生,你这样不对,你如今和他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你说有什么区别?“
小白站了起来,似是要拦住朝门外走去的男人,它知道男人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男人推开它,夺门而出,腰间的玉竹节撞在门上,上面新长出来的玉竹叶落在了地上。小白没有再追去,它知道已经无用了。一阵风过,竟将男人的这件小屋刮倒,险些将那枚玉竹叶砸的粉碎。幸好小白滴在地上的一滴血瞬间开出一朵雪白的花将那枚玉竹叶包裹起来。
人事流转,想来应该过了很久很久,男人再也没有来。小白将小屋重新搭建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在盼望着什么。
“你也想离开了?“女孩儿很小巧,站在一朵硕大的白色花朵中,轻声问着眼前的小白,声音清脆,语气里没有丝毫的不舍或是伤感。
“你觉得我该离开了?“小白将问题又抛给了女孩儿,并不是它狡猾,而是它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他不会回来了。“女孩并未直接回答小白的问题,而是天外飞来一句。
小白忽然笑了,女孩儿也许已经把它看透了,这世上能看透它的人除了它的先生也许就只有眼前的女孩儿了。
“嗯,我知道,所以,我也该离开了!“
“那你要去哪?你不会带我离开对吗?“女孩儿的声音平静如初,带着未经人事的冷漠,却也令在她身边的人觉得无比宁静。
“我也不知道。你知道你必须留在这里的,你没办法离开这朵花的庇护的!“
“是你们不想我离开这朵花的庇护!你不是已经知道将来的一切了吗?为什么还不知道该去哪?“
小白对于女孩所说的第一句话没有回答,只是无奈一笑,因为女孩说的很对。至于女孩后来的问题,它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那条路会带来的结果,所以,我无处可去!“
“你知道梦吗?“
小白有些疑惑,女孩说的与它的处境并没有联系的样子。
“你想说什么?“
“那时的你曾经做过两个梦,而梦境里的东西却与你先前经历的并不相同,你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
“问什么?“小白不由得顺着对方的话问下去。
“因为梦反映了你那一刻的所思所想。“
“那和如今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你要如何确定那不是又一场梦境呢!你怕输对吗?“
“也许你说的关于那两个梦是对的,可关于结果,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怕输,可那并不是一场梦境。“
“如果我和你说那就是一场梦境呢?“
“什么意思?“
女孩朝对方伸出手,小白走过去,女孩儿有些凉的手指轻轻点在小白的眉心处。
“我告诉你哟,那不过是一场梦境,那不是真的!“
女孩的记忆如她整个人般澄澈透明,只有她可以将他人的记忆,不幸封闭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正确,可至少这样小白就不会再不开心了吧!
“小白,该走啦!“她轻轻的说道,最后整个人都隐藏进那朵白色的花里,花瓣缓缓合上,女孩陷入了沉睡。
小白离开了!只是小白并不知道它自己叫小白,它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它这一次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好了,所以这次它哪里都可以去了!它要去到任何地方,去见所有的人,即便它仍旧不知道自己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