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边坐在竹林里的凉亭里，石凳微微泛着暑热。他将白色小木马托在掌心，沉甸甸的感觉令他一阵心安。有时累了，他便将小木马放在石桌上，而他，双手托腮，手肘撑在桌沿儿上，静静地出神。神者，无形也，就像他的思绪，没个真实可见的模样。睁着眼与闭着眼看到的世界是一样的，这是他自我思想的一种统一吧！他想的一切都蕴藏在这白色的小木马里，他沉甸甸的，载着他的所有，他思想的最真和最远端，也都在这匹小木马身上，即便有梦游者，也会被这匹小木马矫健的四蹄追上。他侧耳倾听，仿佛听见了那小木马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那小木马的模样也越来越清晰，快了，就快到他的眼前了，快了。
她从竹林的那头款步而来，袅袅婷婷，及腰长发划出好看的弧线，像夕阳迈向地平前跃动的舞步，尾端微微弯曲，勾着人那极细极轻的思绪跟着它离去，那是最后的思念了。她看着趴伏在石桌上睡去的男人，脸上带着舒展的笑，那种透彻的明亮的笑，和她的不同，她仍不知道，她只是在笑。
“你睡着了。“她轻轻道，声音柔的连蚕鸣也消了。
“你真的睡着了！“她像是在和自己确信，又像感叹。
“你睡的这样没有防备，是不是早忘了你要杀了我！“她呢喃着，说给自己一个人听。
“这就是你藏着的东西吗？“她看着桌上的白色小木马，眼神是戏虐的。
“很是憨态可掬！呵呵呵！“那声轻笑也许是太轻了，轻的飘在空中，缭绕着飞在男人的耳畔，令他微微蹙眉，似是要醒来的预兆。她轻掩了唇，将更惬意的笑咽了下去，那感觉并不舒服，似乎总有什么从喉咙口呼之欲出。
她的手缓缓伸向那匹白色小木马，缓缓的，像怕惊扰了一个美好的梦。在她指尖将将碰到小木马凛凛的鬃毛时，小木马灵巧的跳开了。她已经，再次将手伸向了小木马，而且更轻了。可小木马再次跳开了。
“你想逃开我？“她不禁加重了声音，全无顾忌那正在睡着的人。
“我不会让你逃掉的！“说着，她更快的伸出手，然而仍是落空了。白色小木马一下跳到男人的脸上，抬起右前蹄，哒哒的踏在男人眉心的褶皱上。男人迷蒙着抬手揉了揉额头，慢于风一步，睁开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清澈如溪，能看见底部的鹅卵石似的。他缓缓将小木马收进手里，摸了摸它的小脑袋，笑着问道：“你知道它为什么会跳开吗？“
女人微微怔楞于他突然的醒来，顿了顿，才道：“为什么？“
男人道：“因为，你永远的被它抛弃了！“
女人道：“它凭什么抛弃我？“
男人道：“因为，你再也没有未来了，你那一眼便望到底的未来，再也不会改变了。“
女人道：“即便如此，即便不会有所改变，也合该是我抛弃了它，不是吗？“
男人眼波不兴，直视她道：“你说的对，是你抛弃了它，那就不要再有所奢望。“
女人道：“奢望？我怎么不觉得那是什么奢望？“
男人道：“没有人会去碰一件他并不想碰的东西，再没有被胁迫的时候。你的心让你想要去摸一摸它，甚至想要占有它，否则你为什么那么在意它躲开的原因？你好奇了，也就上心了。“
女人道：“你在骗我。“
男人摸了摸手心里有些跳脱的小白马，道：“你又在骗谁呢？“
男人转身离开，又一次将背影留给女人，更是将女人再次独自留在了原地。他也是不愿的，转身的那一刻总是艰难的，尤其知道没有回头路的那一刻，他想留在原地的又岂止是女人，他也曾把过去留在了原地。人的脚总是要向前走的，于他只有死才能停留吧，他从来没有后退的余地。
他看着趴伏在手心里的白色小木马，女人曾经想碰触它，令他坚定的心又起了涟漪。怎么办？怎么办？他迟疑了，那狠绝的心也随之改变了。他该怎么办？
“我，我该怎么办？“他只能问手里那只白色小木马。
“我，她，她也许是后悔了！“他也不知道会有谁能给他答案。
“我，我也动摇了。“小木马仍没有说一句话。
“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办吗？“声音里的祈求也不能令小木马动容。
他叹了口气，道：“不是也知道你不会回答吗！“
小木马突然甩了甩头，右前蹄使劲踏了一下，一个声音突然道：“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答案？“
男人似惊还喜，道：“小木马，小木马，你竟然再次说话了！“
那个声音道：“我不是小木马！“
男人疑惑道：“你不是？那你是谁？“
那个声音道：“先生难不成你不记得了吗？“
男人此刻的惊喜更甚于先时，道：“白，你是白！“
那个声音笑着道：“我还以为先生已将我忘了呢！“
男人道：“怎会？终身挚友，岂能于一息便望诸脑后？“
那个声音笑了，道：“已是几经轮回，又岂是一息之别。“
男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道：“你想来已看尽了那深潭之水？“
那个声音道：“不，我还在那里！“
男人有些诧异，道：“不是不得离开？“
那个声音道：“我从明天而来，因你的疑惑而来。“
男人道：“明天？明天又在哪？“
白道：“明天就在你眼前！“
男人道：“你？“他有些诧异。
白道：“不，不是我，是你手里握着的小木马！“
男人道：“梦才是明天？“
白在男人手里转了个身，尾巴冲着男人，道：“也许吧！“
男人道：“也许？“那疑惑充斥着他整个思维，令他控制不住将这疑惑脱口而出。
白道：“也许明天只是个梦。“
男人迟疑道：“那。。。。。。“
白道：“可你在今天的时候不能相信明天是个梦，你知道的，这很重要！“
男人轻轻道：“这很重要！“
白道：“你牢记！“
男人道：“如果梦碎了呢？“
白道：“碎了？碎了就不再有明天了！“
男人道：“没有明天吗？“
白道：“你怕了？“
男人轻笑，道：“怕可也不怕！“
白道：“为什么？“
男人道：“明天可怕是因为生与死共存，明天不可怕也是因为生与死共存。最重要的是，我仍旧在今天！“
白的眼神很深很沉，那是男人从没见过的眼神，他不自禁的道：“白，你变了！“
白的眼神有些闪烁，道：“怎么？“
男人道：“你眼睛里的风霜太过，令人觉得你拥有一个故事，那个故事你亲身经历，又亘古绵长，最重要的是，那个故事已经结局了。“
白道：“如果我和你说，明天已不可期盼，你，会怎么做呢？“
男人道：“只要明天还不是今天，那今天我就依然期盼着，直到，那结局来的时刻，也就是说，若结局不在今天到来，那我依然在。“
白眼里的风霜稍散，道：“你的梦，如我的故事一样亘古绵长。“
男人道：“一样的风霜？“
白道：“对！一样的风霜！“
男人道：“那，我要好好珍惜每一个今天了。哈哈哈！“
白道：“心情豁然开朗？“
男人道：“人总是对自己诸多不忍！“
白道：“先生，请不要忘记任何一个人！“这是见面以来第二次，白唤着那久违的称呼，语气里是说不出的郑重。
男人道：“原谅有时只适用在他人身上！“
白道：“先生想来已经有了判断！“
男人道：“人若是长久的只面对自己是很容易迷失的，那就想出在沙漠里，不辨方向，又干渴万分，最后被美好的幻觉打败。“
白道：“所以我来了！“
男人道：“我对你承诺，只要你是你选择的我就会相信。“
白道：“被遵守的才叫诺言。也许你不知道自己此刻许下的是什么，而我已经知道了。“
男人将握着小白马的手向上稍抬，脸上是少见的严肃。他一字一句，抑扬顿挫的问道：“是不是我将它抛弃了？“
白仍沉浸在明天，一时间有些反应不周，道：“什么？“
男人道：“是不是在那说的那个明天，我抛弃了它？“
白斩钉截铁的道：“不！不不！你一直很好！先生，你一直很好！这样的想法不是反思，而是怀疑自我，是给了对方可乘之机，是过往的爱伊杀最怕的，也是而今的爱伊杀最乐见其成的。“
男人追问道：“那，有还是没有呢？“
白有些艰难的抬起小白马的头，以便能注视着头顶上方的那双眼睛说出仅有的两个字。白坚定的道：“没有！“
男人鲜少笑的像个孩童般爽朗，他过往的笑都是带着某种自矜的微笑，即便少有的一次半次的大笑也透着成人的稳重。白想，一个人原来可以这样笑，他真的很怀念！曾几何时，连白板也不会这样笑了，他以为已经失去了这样透着纯真的笑，原来藏在了过往里，过往，那是个怎样的去处？他有些看不透，可他知道，那是个终将逝去的去处，就在今天过完的那一刻，也就在明天来的那一刻。
白有些伤感，道：“先生，您应该多这样笑笑的！“
男人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不同寻常，他有些憨然的抓抓头，道：“这样很不稳重的。“话落，便有些羞涩的笑了！
白道：“要常这样笑笑的！“
男人有些奇怪的看着白，道：“小白？“
白道：“如果我说这笑早晚会失去呢？“
男人眼中瞬间闪过了然。道：“那也没什么不是吗？“
白道：“至少，现在是笑的，回忆起来也是笑的！“
男人道：“我不想因开心而开心所以才笑，我想是因为我开心才会笑。明天也不会是去开心和笑，而是失去了自己，所以才不再笑。“
白道：“也许你是对的！“
男人道：“不，小白，不是也许我是对的，而是没有谁是错的！“
白道：“若是没有谁是错的，那也没有谁是对的，是吗？“
男人诧异的看着白道：“是太过失望了？“
白道：“也许不是太过失望了，只是太过希望了。“
这样的小白他从未见过，那是已经看尽了希望却又不得不与它并肩而行的绝望。他犹豫着还是开口问道：“那你呢？如今的你要怎么办？“
白道：“不怎么办！“
他一时吃不准这句话想表达的或是想传达的意思，无意识的问道：“怎么办？“
白叹了口气，道：“看，也不看，听，也不听，存在，却也不抱任何希望。“
他突然道：“你在矛盾！“
白将视线转向旁出，语气里透着疏离，道：“大概吧！“
他道：“不！你既想告诉我你见了，却又怕那会让我退缩；你既不抱希望，却又不停的想让我给你保证。“
白眨了眨眼，细细思索了我片刻，却发现那竟是一个事实，一个他无法反驳的事实。他苦笑道：“果然，人往往受困于自我！“
他道：“你也许只是看的太多，太累了！而我，却囿于时间，反而能倾尽心力。“
白色的小木马忽然瑟缩了一下身体，一滴眼泪划过木质的刻痕，落在男人的手里。男人瞬间觉得整个手心都滚烫的发热，差点失手摔了手里的小木马。
“你，小白，你怎么了？“
白使劲用右前蹄踏碎那滴眼泪，道：“我怕，有一天你也会像我这样。“
男人笑了，抬起左手，擦了擦仍留在小白马脸上眼泪的痕迹，道：“其实刚刚我也曾想过，会不会有一天我也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会不会如你这般现在矛盾里。我给不出答案！“
白道：“谁又能给的出答案呢？“
他道：“我知道，是如今的我的出现在你的心里埋下了新的希望，可也是我让你彻底失望，你却又不得不寄希望于我，便说明那也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白道：“你几乎是那最后的希望了！无论是从前还是如今我都不曾怀疑过！“
他道：“所以我在想，我自己又能做到那一步呢？我想我唯一能做的便是，若梦碎了，我也还是我，我仍能以我自身陪着你，不带希望，却也不会孤单，至少你所希冀的某一部分仍存在着，而不会归于那尘埃之下，透着阴冷潮湿的骨骸腐烂的味道。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以我自己活着，即便梦碎了我也还是我那样活着。“
白听了他的话，心里涌动的所有念头都平静了下来。风吹干了男人手心里的湿润，它转了转，四蹄微屈，头搭在男人食指的第二根骨节出，乖顺的趴伏在那里，静静地睡去了。男人看着它沉静下来的样子，心里充斥着一股淡淡的成就感。对于那个明天他似乎可以相见了，这反而令他想抗争到底。这就像人一样，终究要死，为何不努力抗争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