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竟比来时长了那么许多，当他终于回到木屋时，女人已经在屋内等他了。他推开门的瞬间，女人正坐在镜子的前面梳理着那头长发，那绵长的发丝尾端弯曲的更甚了，女人身上渗出莫名的香气，男人从来没有问过的香气，细细嗅来，那是透着腐烂的香气。她的身边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蝴蝶，蝴蝶的翅膀上带着人脸的印记，很美很美的女人脸，当那香气最盛时，那张很美的女人脸变会一点点变成骷髅，像是给那美人脸带了一张面具。
“明天我会离开！“
女人放下刻着荷花的银质梳子，声音很清脆，像击打在谁的心上一般。她轻启殷红的嘴唇，吐出的话和那嘴唇却如此不想符。
“你不怕吗？“那是坚冰凝结的声音。
男人无意识皱了皱眉，道：“怕？“
女人道：“你走了，你不怕将我独自留在这里？“
男人道：“怕？可已经怕过了！“
女人习惯的用食指勾着发尾蜷曲处，也不知道这是何时养成的习惯。她垂眸缓思，道：“现今不怕了？“
男人道：“若是昨天的你我兴许会怕，若是前一刻的我也兴许会怕，可这一刻，你不你，我也不是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女人手上微微顿了一下，便放开那被蹂躏已久的一缕发丝。道：“你终于放弃了！“
男人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女人轻笑出声，道：“这怎么会是我想要的？“
男人道：“既然不想要为何要纵容？“
女人道：“纵容？我也只是顺应罢了！“
男人勾起的嘴角带着嘲讽，道：“你不是说你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你吗？既然这样又怎么竟说些求饶的话？你应该知道这之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女人突然道：“我想摸摸那只白色的小木马。“
男人波澜不惊的将我在手心里的小木马展开，道：“轻点，别吵醒了它。“
女人看着男人如此认真的模样，笑的眉眼弯弯。令男人一时失神。女人道：“你看，我知道你是个心软的人。“
男人道：“心软的人一旦决绝那便是不容更改的。我也厌恶了总是没个定数的心思。“
女人抬起右手，从小白马的头顶心经过马鬃一直滑到略显蓬松的马尾。
“它真是一匹矫健的白马。对吗？“
男人看着女人冰冷的眼神，那不入心的夸奖与那眼神相辅相成。
“什么时候习惯了这样的腔调？“
女人有一瞬的茫然，道：“什么？“
男人道：“我是说，你说话的腔调。“
女人道：“怎么了？“
男人道：“那种令人讨厌的腔调你是什么时候习惯的？“
女人笑了，笑的很妩媚，也笑的很伪善，她一面掌控着这笑的样子，一面道：“讨厌的腔调？习惯？我从来也不需要习惯！“
男人道：“也对！自然而然，生而便有的，又怎会需要什么习惯！“
女人道：“生而便有的？也对！所以你和我一样都拥有。“
男人道：“不，不！我说的生不是生！“
女人道：“那是什么？这是你与生具来的腔调？“
男人道：“我说的生是你的生，却是她的死！“
女人道：“那她呢？“
男人道：“她？她一如既往，还是以我喜欢的模样活在你生的前一刻。“
女人道：“你知道吗？我特别讨厌你如今这副样子？“
男人好整以暇，道：“哦？“
女人道：“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
男人道：“那这模样你是怎样知道的？“
女人道：“每当我看想你，你眼里的我就是这样的，你整个眼神里透出的就是那样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你将我看的有多低，那眼神里的自大就有多高。“
男人突然笑了，道：“对不起，请原谅我，这样的笑在一位美女面前是极不妥帖的。“
女人拔高了声音，道：“你看，这就是你，你就是这副样子。“
男人收回嘴角的上扬，整理好整个面部表情，故作严肃的道：“那你觉得我这副样子是不是更适合一些？“
女人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男人道：“你觉得没有吗？“
女人道：“我并未看出任何区别。“
男人道：“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女人道：“自然是因为本身就没有区别。“
男人道：“那是因为无论我怎样，那都是你从自己的眼睛那里吸取的模样，那样的我是我还是你眼中的我？“
女人声音变的更尖锐，道：“你什么意思？“
男人啧啧有声，道：“连那伪善的腔调也不愿维持了，你还说自己没有懂吗？“
女人忽而缓了下来，道：“你可以再说的清楚些的。“
男人道：“我在你眼里的样子是你看我的样子，我对你的态度，是你看向自己的态度。所白了，是你先将自己放在了那样的位置，我才能在你的眼里低看你。“
女人的手重新握起那把刻着牡丹的银质梳子，反复梳理着那一丝不乱的发丝。那是一种克制，一种淡定，一种故作的平和，她的态度被越发飞扬焦躁的发丝出卖，可她却再也无法放下手中的音质梳子。
“那又如何呢？即便你说的是对的。可那又能如何呢？“良久，她终于想到还是应该说点什么的，哪怕说了的结果只能更深的印证男人的话。
男人叹息道：“我突然很可怜你。“
女人听着男人少见的饱含深情的话，却只道：“你何时也学会了这种腔调？“
男人挑挑眉，道：“那种腔调呢？尖锐的？刻薄的？“
女人道：“又何必问呢？“
男人道：“又有何不当说的呢？既然没有，那就没什么不必问的。“
女人道：“你看，这就是你，总是这样理所当然。“
男人道：“以前的你也是这样理所当然。“
女人道：“可以前的你却不会那样尖锐。“
男人道：“那是因为我突然发现，对于刀而言当然是越锋利越好。“
女人道：“又是什么令你变的如此锋利呢？“
男人道：“是你们，你们如同那磨刀石，磋磨着我，也令我更锋利。“
女人道：“可它也是伤人的利器。你如今也同我一般手握着利器，而且随时会染上鲜血，这样你还能如此淡然吗？“
男人道：“没有哪件利器是不需会染血的，区别只在于染的是谁的血，而那利器的手柄握在我手里，我的刀从来不会伤害那些无辜的人，而这便是我与你的最大不同。“
女人道：“最大不同？那，真的没有相同的吗？“
男人道：“相同？当然有。“
女人略显好奇，道：“有？那又是什么呢？“
男人道：“那就是我的刀尖和你们一样，永远是朝外的。“
女人突然笑了，那是一种嘲弄的笑。她嘴角漫不经心勾起的弧度更是应和着那嘲弄本身，那就是最真实的嘲弄。
男人淡然道：“你笑什么呢？“
女人收起笑容，道：“我笑你仍旧太天真。“
男人道：“天真？于一个手我尖刀的人这话又从何说起呢？“
女人道：“只有你的尖刀才是永远朝外的，而我们的尖刀不仅朝外，更是朝内的。“
男人道：“你看，这样坦诚是不是很轻松？“
女人疑惑，道：“什么？“
男人道：“面对一个真实的不堪的自己，那么难吗？“
女人终于恼怒的睁圆了眼睛，道：“绕了这么一大圈你究竟想说什么？“
男人道：“我只是想你看清你自己。“
女人道：“看清了又如何？于你有什么相干的？“
男人道：“只有你看清了自己，你才会清晰的站在那里，而我，才知道应该把你摆在什么位置。“
女人道：“哦？那如今你又把我摆在什么位置？“
男人道：“我终于能名正言顺把你摆在我的对立面了！“
女人嗤笑一声，道：“你看，你有多伪善。“
男人道：“那你觉得什么又是不伪善的呢？“
女人道：“什么都需要个理由吗？理由本身就是一种伪善！“
男人点点头，道：“你说的对！“
女人微侧着头，迎向太阳，道：“你看那，你看那太阳，无论何时它都不需要任何理由，就那么静静地照耀着，是热烈了，是淡漠了，它都一如既往，而人也应该这样。“
男人顺着她的视线，迎向那此刻正热烈的阳光，道：“你说的不对！“
女人轻笑，带着男人曾经最喜欢的模样，道：“这话可有趣了，对也是你，这不对也是你，究竟是对还是不对呢！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男人语气坚定，道：“自然知道的！我承认你说我是伪善的，承认理由本身也是一种伪善，我只是不承认那太阳本身站在伪善的对立面。有时一成不变也是一种伪善，伪善出一种平等均衡的模样。“
女人道：“你这么说也对！就像那太阳，它仍旧高高在上。“
男人叹息道：“我没想过，即便到了今天，你我还能有思想共通的时候。“
女人道：“有时善恶也是共通的。“
男人道：“这又怎么讲？“
女人道：“善恶都是那么单一纯粹的东西，而人，恰恰不是。“
男人道：“就像你我？“
女人道：“就像你我！“
男人道：“如果我们如善恶一般纯粹，那这世上也许只能有一个你或一个我。“
女人道：“那样我们就再也没了如此对话的机会。“
男人道：“那样我便也不用在伪善的寻求一个把你放在对立面的理由，不用在说服与被说服之间徘徊。“
女人道：“那样才是一种自由吧！“
男人道：“不对，单一不会是自由的。“
女人道：“那矛盾也并不自由。“
男人道：“所以，雄鹰几遍凌于天空，可也不过是笼子更大了一些罢了。“
女人道：“所以自由并不存在？“
男人道：“看来是这个样子的。“
女人道：“那你呢？你又在抗争什么？抗争笼子太小？“
男人道：“我为之抗争的从来不是自由，而是一个希冀，一个单一纯粹的希冀。“
女人道：“那又是怎样一种希冀？“
男人道：“那是只有杀了你，只有杀了自己才会有的希冀。“
女人道：“那样的希冀是否太过残酷了？“
男人道：“你觉得什么又是不残酷的？“
女人道：“也许，放弃就好了。“
男人道：“放弃？那对我来说才是最大的残酷。“
女人道：“那，我希望你梦想成真！“
男人听着女人语气里的真诚，道：“谢谢！我也这样希望着！“
女人道：“等你成功那天一定要告诉我！“
男人道：“不需要！无论成功或失败，你都会同我一样最先感受到！“
女人没有问原因，只道：“你这样的没有信心？“
男人道：“凡事在有结果之前机会都是一半一半的，这次兴许连五五开都是多的。“
女人道：“那还要坚持？“
男人道：“如今我在坚持，目前也没有想放弃的念头。“
女人道：“那以后呢？“
男人道：“以后吗？不知道！我想不会！“
女人道：“为什么？“
男人道：“不知道，感觉，我这一辈子都受困于它了！“
女人道：“受困？这并不是一个褒义词！“
男人道：“凡事追逐的，必是可以困住你的。“
女人道：“人总是生活在网中！“
男人道：“是啊！不定哪天就收网了！“
女人道：“可你也甘之如饴，不是吗？“
男人突然笑的像个孩子，透着纯真，道：“是啊！“
女人道：“这样也就很好了！“
男人道：“嗯！“然后又点点头。
女人道：“你这样真让人嫉妒啊！“
男人道：“人生有两件最令人忧伤！“
女人道：“什么？嫉妒吗？“
男人道：“是失去的和追逐的。“
女人道：“不！也许只有一件。“
男人有些疑惑，道：“什么？“
女人道：“失去的。“
男人道：“追逐的呢？“
女人道：“那是令人兴奋的。“
男人道：“这就是你我之间的不同吧！“
女人道：“至少我们还有相同点。“
男人慨叹道：“是啊！这样也挺好。“
女人道：“于我并不好！“
男人笑道：“你看，如今的你时如此直白，如果不是刀尖相向，我会说我喜欢这样的你。“
女人道：“难道因为立场不同这欣赏就不再是欣赏了？“
男人道：“不！欣赏仍然是欣赏，不过我并不想当着你的面承认而已。“
男人有些骄傲的转身离去，不再理会身后愕然的女人。女人看着男人的背影，是真的很羡慕，这样直白的面对自己的任性不是谁都可以的，她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