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边的世界里除了他自己就只剩下那个女人。?
?按西方神话来讲,那个女人就是他的肋骨,是他创造了那个女人。那个如仙子一样的女人,是他的肋骨。?
?虽然那个女人是他创造的,可他不记得那个女人年幼时的样子,他记得的她就是已经成为仙子的她。他叫她爱伊杀。爱伊杀,爱伊杀,爱伊杀。。。。。。?
?清晨,一缕金色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屋内,半梦半醒的人抽动被子,幼稚的将头蒙住,表达自己及其不想起床的想法。一只女人的白皙手臂从被子里缓缓伸出来,缓缓将头顶的重物拉下,睁开惺忪的桃花眼,眼里映着光,带着迥异于朦胧睡眼的明亮。?
?轻轻起身,轻轻拂开被角,朝着衣架袅袅婷婷的走去,只穿着贴身小衣。纤纤手指勾着薄如蝉翼的锦衣,轻轻披在身上。穿戴整齐后转身走到窗前,将床上的竹帘卷了起来,用素色绑绳吊在窗的上方。?
?被子里的人不安的动了动,明明整个人都蜷缩在被子里,可整个人似感知到光变的更浓烈了。女人熟悉的将手放在男人的肩背上,轻轻拍拂,最后轻轻拉下男人遮挡的严严实实的被子。骤然失了遮蔽,阳光铺天盖地密密实实的落在男人那张俊秀的多脸上,只有额头和下巴带着说不出的坚毅。?
?男人嘟囔道:“怎么起的这般早?“
女人无奈的笑了,道:“什么时候让你起床都早!“
男人眯着眼睛,迎着窗外的阳光,弯着嘴角笑了。?
?早饭很清淡,一碗白米粥,一碟小咸菜,一份凉拌笋丝,还有一份醋溜白菜。菜色很简单,女人的手艺很好,连着吃上几日也不见腻烦。?
?早饭后,闲来无事,手着一杯清茶,静心看几页书。女人就在不远处,捧着另一本不知名的书。二人就那么静静相对着。茶的热气氤氲了双眸,有些辨不清,辨不清今夕何夕。?
?窗外的鸟儿啁啾鸣啭,反倒衬的室内更加宁静。这是他最喜欢的时刻,分明什么都没做,却比做的什么更令人满足。心内的安宁寄宿在这片刻的光阴里,无波无澜的,透着安逸祥和。?
?爱伊杀兴许是感觉到他的目光,将视线与心思从书中收了回来,莞尔一笑,柔声道:“怎么了?“
不在边摇摇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此刻这般很好!“
爱伊杀仍旧笑着,细看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些。纤细白皙的手指将年久泛黄的书籍放在身侧的黄梨木小矮桌上,离开做了许久的小藤椅,倾身端起男人手里的茶杯,过处似扶风弱柳。男人还沉浸在对方柔软的发丝轻拂面颊所带来的颤栗中,女人柔柔的调子在不远处想起。
“茶凉了,我去再给你泡一杯。“
男人寻着望去,只见女人提着壶皱了皱眉头,想来是壶里的水余下的并没有那么许多了,竟也不够一碗茶水的量。女人只得提着壶,进了屋前的竹林。即便再看不见女人曼妙的姿影,女人却也能在心里毫无二致的描绘出路线。出了竹林有一眼活泉水。泉水清凛甘甜,生食也无不可,更不要说用这样的水泡的茶,加上那初春的头一批嫩茶尖尖炒成的春茶,是黄金都不换的。因着泉水久置会有些许沉淀,坏了泉水特有的水质,所以这泉水他们都是即用即取的。
那人提着盛满水的陶制小壶隔着竹影映入他的眼里。壶很小,女人提着也不见吃力。微微放缓的步调莫名像一副挂在微微清风中的画儿。不知不觉,人却已经出了竹林,来到了眼前。
男人放下书,临窗而立,冲着忙碌却不见杂乱的女人难得大声的道:“爱伊杀,我很欢喜,此刻,我很欢喜。!“
女人眉眼弯弯,只冲着他摇了摇盛着水的陶制小壶。他知道女人懂。他真的很欢喜。他第一次如此大声说话,第一次叫女人的名字。可他此刻真的是太欢喜了。红袖添香在他眼里也是被时间话本演绎的俗烂不能再俗烂的了。平日里他也并不未觉得什么特别的。可只有这一刻,这个画中的女人是因着他亲手描绘的,姗姗而来,从画上走下来,落在他的眼里,落在他的心里。没有那一刻他像现在这般想着永远。就永远这般下去吧!一直一直!
女人将茶壶放在灶上,不知是灶里的火太炙热还是过了清晨,阳光终是烈了起来,脸上染了那屋后芍药的色泽,少有的艳丽。
“你这是疯了怎地?“
不在边不答话,只一味的傻笑。
?午饭量少且精致。一条清蒸鱼,清泉里的鱼,总是活泼的进,有来游去不肯歇一歇,所以肉质紧实又带着特有的甘甜;山下农户新摘的小青菜,炒过后仍是嫩绿嫩绿的,一根盘着一根的卧在一色纯白的瓷釉盘里;前些日子用清酒腌制的百合花瓣儿,褪去了一层薄粉色,显得有些透明;最后还有一道菌菇汤,奶白的颜色,像奶汁一样,有些浓稠,沾在木质汤勺上的汤汁缓缓的滴落进汤碗里,晕开的涟漪都似比清水里的慢了一拍;两碗米饭,直接用竹节蒸的。桌上无论哪一样儿,都带着山间草木的清香。?
?文质彬彬的人吃饭也是细嚼慢咽的,想来连一口饭需要咀嚼几下都是有数的。更不要说爱伊杀那个娇柔的女人了。饭桌上总是一点响动也没有,从不见零星半点杯盘相碰时发出的杂音。可这样的宁静却刚刚好,不沉闷也不显得喧闹。这样的刚好也是二人习惯了的。?
?他并不是个完全信奉君子远庖厨的庸人。民以食为天,亲近一下这别样的天也别有一番趣味。他其实很是厌烦那些个打着文人名士头衔就将伙计全撇给女人的男人,吃饭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嫌弃呢,一面嫌弃着上不了台面,一面还要借此来维系生命,多虚伪呀!不过在他也不知是第几次将厨房烧掉之后,爱伊杀再也不敢让他进厨房了,甚至连烧个茶水这样的小事也不放心让他动手。?
?不过洗涮碗筷这样的事都是他来做。虽然这也是摔了不晓得多少碗才得来的这身本事。所以这样的小事并不好做。?
?那个女人是和他如此契合,他不要对方成为一个整日介里围着琐事转悠的普通女人,因为这样的女人比比皆是,又怎令他为之倾心一对。?
?他们日常的菜都清单的很,不会像餐馆里那般油腻。洗涮起来也容易的紧。而且他喜欢水流过指缝的感觉,像这年复一年的岁月,冰凉凉的,有些无情,缓缓的,有些痴缠。就在这一方小天地里,他觉得也许可以掌握世事。所以他并不喜欢去到深潭那里,于他,深潭太深也太广了。?
?将一切收拾停当,用干抹布擦净手。进到屋子时才发现女人躺在贵妃椅里睡了。微微倾斜着头,显出一副乖巧的样子。纤纤双手交握着放在腰腹上,手里扣着一枚柳叶形的玉佩,那玉的原料有茶杯口那么大,他雕了一节竹子和一枚竹叶,如今那竹节就在他的腰间挂着,因他弯着腰而轻轻晃荡着。这玉却是个稀罕物件儿,冬暖夏凉。此刻盛夏带着,即便正午,太阳最烈的时候,也能睡个安稳觉。再也不用翻覆辗转,醒来时也不至于汗涔涔的。一日沐浴多次对身体并不好。尤其是盛夏,人都贪凉的很,很是容易生病。有了这玉,能免了许多麻烦。?
?女人睡着的时候总显得格外的柔弱,竟想不出她拿着陶壶的样子。鼻翼微微翕赫,连呼吸都轻轻的。睫毛不时颤动,像惊扰的蝴蝶。眉头舒展,这说明如今的生活她也是欢喜的吧。突然,他很困,好像一瞬间就要栽到地上。也许长久的注视引起梦中女人的不安,嘴角流泻出嘤咛之声。男人抱起女人,慎之又慎的将怀里的珍宝放在床上。自己也和衣躺下,手轻抚女人的背,女人瞬间又陷入好眠。男人的手越来越缓,直到最后停止,自己也陷入睡梦里。?
?清晨,他借着最初的那缕曦光,背着边缘已经磨坏的竹篓,一个人进了山里。他天生对于方向便很敏感,即便初次进山也能凭着经验来去自如。他喜欢山里,那是他一个人的世界,在哪里连女人他也不希望存在。?
?日头越升越高,褪去了初时的涳濛,越发显出清晰的样貌。他藏身在山脚下的密林里,树木高且直,叶子匝匝实实,筛下斑驳的光。落在地上,像镇上酒楼后面那只掉毛的灰猫。树木下的灌木丛很低,藏不下小动物。这山里没有蛇,其他的动物并不怕他这个异类,会用它们自己的方式表达善意。这片山林有对人类禁止的禁地,有些地方只有动物才能去到。?
?他摸摸小鹿的头,从它那还略显稚嫩的角上摘下一匝草药,又轻轻抚了抚它的角,像怕它疼了似的。小鹿还小,性子皮的紧,以为男人在和它玩儿。小脑袋不停蹭着男人厚实的手掌,最后一用力,将男人顶倒在地上。
不在边一边推着小鹿的头,一边哈哈哈大笑道:“乖,乖一点,小飞。“
哦,忘记说了,者山林里的所有动物,都被男人起了名字。是所有,包括那只叽叽喳喳一刻不停并没有空闲和他说上一句话的五彩八个。男人希望能和那只八哥有时间聊一聊,所以八哥的名字叫悄悄。而叫小飞的小鹿跑起来很快,他总是要抛下文人稳重的身份,快跑才勉强能不跟丢。?
?小鹿终于停了下来。安静的看着男人仰躺着,有点居高临下般的,瞪着一双大大的鹿眼看着。?
?男人孩子气的用双手捧着小鹿的头,来回揉搓着,道:“喂,是谁把我弄倒的?嗯?竟然还感嫌弃我?嗯?“
小鹿嘴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有些高兴还有些得意的样子。
没了小鹿的闹挺,男人直起上身,坐在地上,道:“今天小白怎么没和你一起来?阿蓝怎么放心你自己来的?“
小鹿张嘴,咬住他的衣摆,示意他跟他走。
男人拍拍小鹿的头,道:“我知道,我知道。要慢点儿啊!“
?远处的风景很美好。小白带着灰灰家的一窝小兔子躺在嫩绿的草地上,睡的正香甜。等他和小鹿走近了,那五六只小兔子纷纷支起耳朵,醒了。只有小白,依旧如故,好梦正酣。?
?一群小兔子结队冲过来的样子并没很有气势,相反很逗趣。被一群小兔子瞬间围攻,他只能缓下脚步,免得踩伤了它们。小灰自是没有理会他的困境。竟自跑到小白身边,想将它闹醒。?
?小白是一只很少见的白色神鹿。每次看见小白,他心里都是一阵颤栗,全身发寒,那是源自内心深处最真实最隐秘的恐惧。?
?白色是一种神圣的存在,是纯洁的心灵化形后的皮囊所带有的特质。人们即受到它的吸引,却也在不可得时诱发人内心最阴暗的内在,使之想要将这纯白毁坏殆尽。他恐惧,有一天自己将亲眼见证白色神鹿被他人挂在屠戮的尖刀上,以假的神明的旨意,将那稚气的白色鹿头'顶礼膜拜',成为那暴徒传达神意的牺牲品。?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鹿血滴进酒杯的声音,与那古刹的梵音一样,涤荡着凡人的心神,却也令人感受到迥异的生与死的两重境界。那杯喝下的暗红色的酒,沿着谁漆黑无尽头的喉管,带着涅槃重生失败的余热,滚滚流入世人鄙俗的胃囊,再难有生命勃发的激昂,混进那些腌臜之物里同流合污。?
?咚的一声,一只绕着他腿转圈的小兔子晕头转向的撞上了他的脚踝,四仰八叉的腆着小肚皮,还有些犯懵的躺在那里。?
?男人收回心神,蹲下身,将小兔子提起来放在手上,盯着那红琉璃的眼睛道:“以后就叫你小呆好了?哈哈哈。“
那只兔子仍是呆呆的,它也不知道呆是什么意思。男人两手架着小兔的两只前爪,左右摇晃着。小呆吱吱的叫起来。看来它终于知道害怕了。这也是好事!知道害怕是好事,尤其对于弱者。?
?一翻闹腾终是将小白闹醒,小飞躺在草地上,肚皮起伏明显,想来是花了大力气才将小白由自由之地拖拽回这个规规矩矩的牢所。?
?他用手指轻轻弹了弹小白的耳朵,那耳朵颤了颤,四个鹿脚乱踏,扑棱着头,显示对男人此举的不喜。?
?小白是个乖孩子,很多小动物都喜欢它。尤其是很多鹿儿都喜欢它。那份自然的亲昵刚刚好,不因过分而虚假,不因不足而疏离,是最恰到好处的适合。?
?他带着一串儿尾巴将树林甩在身后,站在山顶上,居高而望,郁郁葱葱的密林像高贵女人的裙摆,逶迤蜿蜒着,满目绿色泛着本是红色特有的绮丽,华贵唯美,不可侵犯。可如今他就站在这高贵女子的桂冠上。?
?想来他寻的就是这一刻。阳光密密实实织就了温暖的网,缓缓落在他们周身,严丝合缝,一丁儿点的空隙也不留下,让身体与温暖最近距离接触。?
?他每次期盼的就是这一刻,却也恐惧着,在这一刻恐惧达到最大。所以他谨慎的从不敢带自己之外的人来享受这一刻。?
?白鹿闪着金光,昂首站在崖边,睥睨着脚下的翠绿裙裾。这一刻山脚下若有人抬头远望,顷刻人世间便会多了神鹿的传说。传说像张了鹿的脚,撒着欢儿的跑,瞬间便人尽皆知。?
?一汪冷汗窝在心口,凉透了整个身子。他急忙做起身,连拽带拉的将小白拖回自己身边有怪异岩石遮挡处,那岩石张着大嘴,静静等在那里。明知道自己也护不住他,明知道这样的事实终将以实体降临,割断他所有幻想,将尸骸一样的心里裹咂着的残忍一股脑的堆叠到眼前,此刻他仍旧徒劳的想要做点什么。?
?小白纯白的四蹄节奏极快的敲打着地面,表达它的不满。?
?男人转过小白的鹿头,像对待一个人那样郑重的说道:“小白,永远不要让人们见到你,要记得,永远永远不要让任何人见到你。“
白鹿水汪汪的大眼里如孩童般纯真懵懂。它用头轻轻蹭了蹭男人的脸颊,像在问男人:你就是人呀!?
?男人重重叹息道,要怎么跟它解释人并不都一样。人是纷繁复杂又残忍的,更是一句话说不尽。他要怎么和小白解释??
?“你只要记得除了我,见到其他人就要藏起来,知道吗?“男人不无担心的轻揪着它的耳朵,想让它受点痛长点记性,又怕揪疼了它。?
?远处鹿群闲庭信步而来,不带半分嘈杂。一个个昂首的样子,充满威严感与仪式感。夕阳的余晖落在每只鹿上,落下一个个金色剪影,与人而言,是被拒绝在光之外的神圣。?
?“醒醒,醒醒就不怕了!“爱伊杀一面轻声喊着不在边,一面用手指温柔的触碰他眉心的皱痕。
下午的阳光褪去了酷暑的燥热,带着暖意,另睡梦中的人微醺贪恋着,进而陷入了更沉的梦里。?
?不在边木然而立,周围的一切因着暖意而渐成消融之态,所有的景致都以远去。就像染了秋意的叶子,风一来也只能任其零落了。周围变的黑漆漆的,身体像被吞没,再也无法用意志支撑,沉沉睡去。?
?当他醒来时,早已月明星疏换了一片天地。他转动着僵直的脖颈,茫然的环顾四下,终于在看见爱伊杀面容上那毫无掩饰的焦急时缓过神来。?
?爱伊杀语带欣喜与紧张的道:“你,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是病了吗?“
不在边想了想,沉稳的道:“怎么了?“
爱伊杀却更怕了,道:“你睡了一整个下午,怎么叫都不醒,怕不是病了,咱们请个郎中看看吧。“
不在边抬头看看,外面一团漆黑,莫名全身颤栗。不想对方再多问,便道:“许是受凉了,头有些沉。“
听了这话,爱伊杀反倒送了口气,道:“那我去煮些姜汤,喝了睡上一晚,发发汗应当就好了。“话落掖了掖被角,便转身出去张罗了。?
?不在边躺在床上,暑伏天里盖着被子却丁点暖意也无。梦里的黑暗是超越他预想之外的天地,吞噬一切他认知内的事物,却似乎独留他感知那深切的孤独与悲哀。那黑暗从不曾出现在一本典籍上,也许它终将是由未来书写的,而他无能为力。那是整个思想被溶解在黑暗中的无能为力,再不需考虑身体的支配,那是最彻骨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