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危险的,无论好坏,终会走向危险。
当然地,王玄策他们也看到了冲天的大火,爆燃的火岛,以及,终于升起的太阳!
心惊之余,为安全起见,王玄策指挥舰队驶离那处海湾,在距海岛约百十丈处有序停下,整装以待,好在,大火到海边时已经很微弱了,虽然也在为苏定方他们的状况担忧,但白日的来临还是带给大家不小的振奋。
火尚未完全熄灭,王玄策命令副官陈庆之暂行掌管部队,自己则带一百陌刀手一百弩手上岛探寻情状。
“若我未回,庆之当自行决断。”
“诺。”
一艘孤舰迅速靠岸,王玄策留下陌刀手弩手各二十名守船,其余一百六十名士兵各带三日干粮随自己上岸分左中右三组展开地毯式搜索。
除了无差别的灰烬,以及中间组于灰烬中发现的不少犹有余温的陌刀弓弩外,大半日搜寻下来,再无其它发现。
在岛屿的另一边,三组人员汇合齐整,王玄策命令大家沿中间线路原路返回,他知道,剩下的故事,要靠自己带领这两三万人去书写了,这个岛屿或许将陪伴我们很久吧,或者,要不了多久?嗯,既然都烧成这样了,莫如叫它“火烧岛”吧,火烧岛,不错的名字,他想。
归途无事,行程如风,日落月升之际,舰队在望。
王玄策知道,虽然今晚将是他们未知等待的第一个晚上,他也将按照战时正常守城的部署安排夜里的轮岗,但对很多人而言,这无疑将是无眠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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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玄策感觉自己似乎愣了愣神,紧接着,就看到岛上冲天的大火,毁天灭地的惊心动魄,他不免为苏帅他们担心起来,想起苏帅交给自己的任务,他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身旁每张挂着担忧藏着惊惧的脸,“传令下去,舰队离岸百丈驻扎,等我号令”,冷静转身,王玄策平静下令道。
舰队有序驶离岛岸,大火愈发汹涌,饕天餮地般从中心无差别燎原,大口吞噬着整座岛屿,但随着一轮红日的喷薄而出,这一切似乎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白日,在他们几乎已然放弃期待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舰队以飞燕编制驻扎在离岛百十丈处,王玄策叫来副官陈庆之,一边等待大火的熄灭,一边着手安排上岸查探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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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张无咎,我有个写行军和战地笔记的小习惯,但在这次的海上航行中,我几度放弃了这个小习惯,你知道,那漫长的重复是容易让人陷入沮丧的,好在(我这么说其实感觉有些负疚的)后来的鱼群歌声攻击让我重拾这一习惯了,那当然也是我这辈子见过并亲身参与的最诡异莫测惊心动魄的战役,在那样的存在面前,我们的一切努力无异于螳臂当车,但好在我们还有天后和她带来的那一批大能,但今天他们跟苏帅以及八千同袍一起走了,留下我们在这里等待坚守,老实说,我有些忐忑,如果再来一次类似鱼群歌声那样的攻击,我们该怎么办?
天后和苏帅他们上岛没多久,岛上就起了大火,随之而来的竟然是恍若隔世的白昼!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的白昼!
王副帅命令我们离岸百丈,随后他在大火快熄灭时率一队同袍上岸查探情况,据一起上岸的我的朋友陈正道说,这岛屿已经被烧成一片灰烬了,苏帅他们留下了不少兵器,但看情况他们应该安然度过了这一劫,我估计应该还是天后和她那批大能的手下帮大家逃脱了这场天火,但奇怪的是,他们竟然就此凭空消失了,希望他们平安无事。
对了,王副帅给这岛起了个“火烧岛”的名字。
今天就写到这里了,本来我以为今夜要失眠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困得厉害,虽然一想到明天就感到无尽的迷茫,但这一刻,我竟然很奇怪地感到一阵莫名的轻松,轻松到自己要离自己而去一般。
当我准备记录今天的时候,我看到了自己记录的“昨天”——如果它能够称之为昨天的话——因为今天发生的一切几乎跟我的前一篇笔记没什么差别,这让我产生过了巨大的疑惑,为什么我不记得前一篇笔记所发生的的事情呢?还是我今天已经写过笔记了?嗯,这个感觉越发强烈了,我想,可能是这段时间的经历太过匪夷所思了吧,我发呆了太久才再次提笔记录下这些,或许等到明天就知道了吧,我又有些乏了,好吧,等明天再说,明天——
我该怎么开始今天的笔记呢?或者,我能不写这些笔记就好了。
之前最后的两篇笔记让我陷入了深深的惶惑,如果它们记录的是真的话,今天,似乎,应该,好像,又是重复的一天?对,重复,尽管我毫无印象,但为什么会有这些笔记呢?我该告诉王副帅吗?或者先告诉我的朋友陈正道?不,不行,我要谨慎些,或者今晚我应该不睡觉,等天明就一切都明了啦。
黎明越发临近了,困意也越发浓重了,我想我不能睡过去,我不能睡过去,我不能睡,不能睡,不能睡,不能睡
必须告诉我的朋友陈正道。
显然,正道的将信将疑是正常的,就算我自己,直到现在,对此前的这几篇笔记也还是持保留态度的,会不会是有人恶作剧呢?毕竟,海上航行之后,我已经有好几次断掉了记笔记的习惯,再说,没道理反复重启的就是这一天啊?又或者,此前的海上航行也只不过是原地的重复?久违的白日只是开启了另一轮的重复?而且,没道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吧,就因为我记了笔记?没道理所有的东西都重启了,连岛屿、大火以及所有人的记忆都重启了,就我这一本笔记被“放过”了吧?“他”这样的安排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按照约定叫醒了正道,好在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入睡之前,当然地,他也记得我们的约定,我叮嘱好他不要再睡过去了,一切就等他在天亮之后叫醒我了。
我真是脑子少根筋,我们晚上既然都采取轮岗制了,轮岗的人如果都没感觉到——显然,我问了他们不少人,没有任何人感觉到任何异样——那我和正道又怎么会有感觉呢?除了这几篇笔记,显然,我没有任何其它甚至能说服我自己必然相信的理由,我该去禀报王副帅吗?我该去吗?他会怎么看我呢,他会怎么看这件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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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无咎将笔记交给王玄策,惶恐地等待着。
王玄策翻看着手中的这卷笔记,越往后脸色愈发凝重,终于,他合上笔记,看了看面前站着的这个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诚惶诚恐的兵士,不自觉地略略深呼吸,暗自平复了一下暗流翻涌的情绪。
“这些,都是你记录下来的?”王玄策尽量平静地问道。
“前面的都是,我以前有记行军笔记的习惯,家父曾经是行军书记官,所以——我本来很肯定的,但对于最近这几篇关于,关于时间重复的,我不敢确定,现在,甚至对这次海上行军的相关笔记,我都不是很敢确定了。”张无咎慎重回答道。
“这件事,除了你自己,还有别人知道吗?”
“陈正道,陌刀手陈正道——不对,他应该也已经不知道了,其实就连我自己,如果不是翻看笔记,我也是不知道的,而且,按照笔记的记载,明天一早醒来,我肯定又完全不记得这些了。副帅,您看——”
王玄策下意识地伸手制止了张无咎:“这件事到此为止,笔记留在我这里,我会想办法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还有,我不想再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明白吗?”
“诺!”张无咎莫名感觉精神一振,有些轻松,瞬间,又有些失落。
看着张无咎远去的背影,王玄策有些出神,直到陈庆之拍了他的肩膀,看着陈庆之带着疑问的表情,王玄策笑着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将那卷笔记纳入怀中,举步向前走去。
“庆之,轮岗都安排妥当了?”他随口问道。
“妥。三番轮。”陈庆之一贯的干脆。
王玄策感觉自己似乎愣了愣神,一抬头,映入眼帘的冲天大火烧红了整个海岛,也烧红了大片的海域和夜空,热浪的感觉似乎已然扑面灼身。下意识地担心苏帅之余,军人的稳健也让他第一时间下令舰队离岸一百丈先,虽然束手无策,但他并未太觉惊惶,“天后,他们——”,是的,他似乎已经对天后和她那一众奇怪的追随者产生了一种当然的信任。
感觉怀中似乎多了件东西,王玄策下意识掏出来,那是一卷笔记,所有者名为张无咎,这笔记怎么会在自己这里?张无咎,是谁呢?很快的,关于“今天”的记录吸引到他,显然是刚刚记录下来的,但是,等等——怎么会有尚未发生的事情的记录呢?自己的确打算带一船人上岸搜索,还有,“火烧岛”,唔,这个名字倒蛮不错的,这上面记载的就是即将发生的事情吗?还有,后面这些关于时间反复重复的记载,是真的吗?
这笔记是谁塞到我怀里的?是那个张无咎?王玄策深呼吸,揉了揉已然被这些记录刺激到发烧且抑制不住激跳的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梳理思绪: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叫张无咎的士兵,那大概率应该是他报告给自己,然后自己留下了这笔记,嗯,一定是这样的。
叫传令兵找来那个叫陈正道的士兵,王玄策沉默半晌,突然问道:“你有个朋友叫张无咎?”
“是的,副帅。”虽然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甚而忐忑,叫陈正道的士兵还是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他这两天有跟你说些什么吗?”王玄策看似随意地问道。
“没有。报告王副帅,我们不在同一艘船上,出发前打过一个照面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好的,你下去吧。别担心,我只是捡到了一卷他的笔记,笔记中有提到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叫陈正道的士兵明显松了口气,转身欲下却又停下来,略一犹豫:“报告副帅,我可以将那卷笔记转交给张无咎的。”
“不用,我自会找他,我还有些事情要问他,你先下去吧。”
如果以笔记记录来看,张无咎大概率也不会比看笔记之前的自己多知道任何一点事情,如果真是这样,那今天我还有必要带人上岸搜索吗?还有,这笔记——如果一切都是重复的,为什么这笔记会继续?这笔记……王玄策掏出笔记再看了看,实在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除了那些记载的文字。王玄策深呼吸三次,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
“士兵张无咎报道。”一名无任何特别之处的士兵,站姿标准面带疑惑地站在长官面前,有点忐忑,但更多的似乎是莫名的期待。
“你就是张无咎?喜欢记行军笔记?”王玄策的语气与其是说询问,不如说是陈述事实。
“是的,副帅,我是一等骑兵张无咎。”
“这笔记是你的?”王玄策扬了扬手中那卷笔记,但并没有递过去,只是向张无咎展示着笔记的封面。
“是的,副帅。”士兵手伸了伸,又缩了回去。
“你,这两天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吗?”
“——今天,如果可以称之为今天的话,它应该是我们这次行军以来第一次看见日出,不知道苏帅他们是否抓住西王母了,这场大火也,也是很特别的,再有的话,就是我不知道自己具体是什么时候丢了这卷笔记的。”士兵张无咎斟酌回道。
“就这些?”
“就这些。”
“好的。你先下去吧。”
“诺。”张无咎干脆回应道,并没要求拿回笔记。
还是带人上岛看看吧。拿定主意之后,王玄策决定只带上一百名骑弩手,基于笔记的记载,他决定放弃全岛搜索,只循着岛屿中线迅速推进,果然在接近岛屿中央时找到不少尚有余温的陌刀和弓弩,随后,搜索队伍并不多做停留,一阵疾风也似的直奔岛屿另一边。
不过半日工夫,王玄策率队极速返回,混乱的思绪烧得他心焦不已,怎么破?怎么破?怎么破……
回到舰队,陈庆之第一时间发现了王玄策的心思不宁。
“玄策,发现什么了吗?”
王玄策摇摇头,深呼吸之后,他掏出那卷笔记递给陈庆之。
陈庆之狐疑地接过笔记翻阅起来,很快地,他脸色大变,询问的目光投向王玄策。
王玄策点点头:“恐怕,这记载是真的。”
陈庆之就是陈庆之,看看左右无状,他压低声音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没想好,不瞒你说,为兄这一路见证下来有些抓狂,庆之你一向果敢,可有破解之策?咱们最多只有半天,或者加上一夜时间了,我不敢保证明天起来我还会注意到这笔记,难道明日再去验证一次,我怀疑我可能不止验证过一次了,实话说,我甚至都不敢想象我们到底在这里——在这一天里,到底待了多久了。”
陈庆之略一沉吟,做了个“杀”的手势——
“杀谁?”王玄策猛地一挑眉。
“杀一船马先。”陈庆之果断道:“你在这鬼笔记上把它记下来,最好再另外找卷笔记也记下来,一起放你怀里吧,咱们明天再看看情况。”
“好,就这么干!”王玄策大力拍了拍船舷,似乎振奋了不少。
于是,士兵们带着狐疑,开始执行两位长官一起下达的这道莫名其妙到近乎疯狂的命令,对一船战马进行无差别屠杀,陌刀整齐地劈砍下去,马头落地,冲天的血腥味瞬间熏人欲呕,骑兵们情绪激动,但军令如山,军神挑选的精锐士兵果然没得说,狐疑归狐疑,激动归激动,但令行禁止,不折不扣。
王玄策看着这一船被血液迅速浸染的马尸马头,双目通红,这可是帝国最好的战马啊!
陈庆之双目圆睁,咬牙命令士兵们撤离马船,然后走过去拉了拉双脚已经浸入马血的王玄策:玄策,走吧,记得记下来,两卷。
是夜,马血腥味似乎弥散了整个舰队,所有人面色沉重,无人多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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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杀戮是无用的,但这无用更为致命,当发现屠尽所有战马都无用时,王玄策和陈庆之有些崩溃了,尽管这也只是“同一天”的“第一次醒来”,但反复的记载让他们终于发现了另一卷笔记的无用——它似乎从未存在过,他们甚至想过烧掉那卷诡异的笔记,但他们不敢,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们已经在“这一天里”度过了快一年了!
他们不想相信这个“事实”,但又不得不相信,终于,在又一次疯狂的阅读体验之后,他们开启了对士兵的杀戮,一次比一次疯狂的杀戮,疯狂,杀戮,甚至那疯狂引起士兵的恐慌性反杀,陌刀,弓箭,弩,鲜血飞溅,歇斯底里的笑,乃至引刀自刎……
当阿输迦和凯兹?沃特出现时,看到的正是又一幕更疯狂的杀戮场景。轻易地,两人分别制住了王玄策和陈庆之,狠狠几个巴掌之后,两位名将如梦方醒,瘫痪在血泊中,嚎啕大哭,这不是他们地战争,而这两位大能,能带他们走出这时间的牢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