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沉沉,一行人客栈宿下,准备明早启程回月鹰镇。
我的伤恢复得很快,裘万川执意要把他的上房让给我和杜小姐,我只好向他释明:“我和小瑾只是朋友。”
敷过药膏后躺在软床上,想起今日那封信、崭新的雕凤木盒、叫周选的马贼、翠摘楼的江寒珑以及杜福琛的案子,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思绪纷杂……没一会儿感觉头昏昏沉沉的……但我头脑尚自清醒,这味道很熟悉,瞧门外方向一瞥,一把尖刀插入门缝……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我下意识屏住呼吸,佯装昏睡。
嘎啦一声,门板卸落,门被推开了,进来三个蒙面黑衣人,几人在屋里焦急地四处翻找着什么,一人走近床边,对另两人摆摆手,低声道:“别找了,肯定在他身上!”
我仍仰面睡在床上,衣服鞋子都没脱,连被子也没盖。
那两人也围过来,一人在我身上摸索着什么,他的动作极慢,好像生怕吵醒了我,另外两人大概看得着急,没一会都伸过手来,一时间六只手在我衣间拉扯。
我突然想到“糟了!这三人大概是窃贼,我袖中木盒里有一只金耳环……”
不行!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绝不能断掉!
我突然睁开眼睛令他三人吓得一激灵,一人低声咒骂道:“妈的!假药!奸商!”一人迅速用刀抵住我的脖子,狠厉道:“别出声!我们只谋财,不害命!”
我虽病好,身子还不大利索,只得点点头,“好汉饶命,我把钱都给你!”
那人道:“老实点!自己把钱都掏出来!”
我想,小贼而已,若他们知道这客栈今晚住了多少高手,肯定四散奔逃,于是慢慢从腰间掏出一把碎银放在床上。
那三人看看银子,又看看我,面面相觑,满是惊疑,偏胖的那个一把揪起我的衣襟,挑眉竖眼地叫道:“你敢耍爷!”
我老实道:“我一个江湖斩妖人,这是我所有的银子了。”
胖子啐道:“狗屁斩妖人!堂堂晋远镖局的当家就这点银子?你当我们三岁小孩儿啊!信不信爷爷一刀抹了你!”
“晋远镖局当家?不是——你们听谁说的啊?”我感到有些好笑。
“不是当家你能住上房?我们哥们早打听好了,晋远镖局今晚就宿在这里,你即便不是当家,也是个管事的!”
“住上房就是管事的啊?你看我穿成这样也不会是有钱人啊!我……”我郁闷道。
幸好杜小姐没住这间。
此时,门外响起脚步声,一个黑衣人忙贴到门前听动静,另两人分站在床边两侧,仍用刀抵住我,“别出声!”
脚步声渐渐远了……
“风哥,这小子有点脑子啊!穿成这样蒙骗我们,恐怕也不会把钱放在身上。”胖子黑衣人对另一人说道。
“我真没骗你们……”我叫苦不迭。
“闭嘴!”刀又横过来了。
我感到此事有些棘手了。
叫风哥的黑衣人像是他们的头头,指了指我,不耐烦道:“衣服脱了。”
我简直目瞪口呆:“这……老大,这衣服不值钱。”
胖子怒道:“废他妈什么话!叫你脱就脱!”
我只好照做。
那几个黑衣人都是彪形大汉,相形之下,我略显瘦弱,那两人大概自觉我耍不出什么花样来,竟开始闲聊起来。
胖子抱着胳膊道:“风哥,今天这票算不算大的。”
那人鼻哼一声,“这算什么,做成四哥那样才算!”
胖子嘿嘿笑,“风哥志向远大!”一面又催我:“你娘的!快点!”
我慢吞吞解着衣带,讷讷道,“好的!好的!”一面瞅准时机,趁他二人放松,箭步飞快奔至窗前,那三人大惊之下朝我奔来,我已破窗而出……
啊……我忘了此时自己身在二楼……
好在不高,我又正跌在院中茅草棚上,抬头见那三个大汉正欲从窗前跳下,我连滚带爬地跳下茅草棚,朝院中拴着的马匹奔去,边跑边喊:“抓贼啦!抓贼啦!”
还未至马棚前,那三名大汉已奔至身后,离我不足数尺。
我惊惶万状,只隐约听得背后人怒叫,“你他妈的找死!”,顿感身后凉意凛凛,不及细想,飞身窜进漆黑一片的马棚,鼻息间尽是干草与马粪的气味,只听得身边枯草被钢刀不断挥舞刺穿、斩断,我躲在那干草堆中,双手紧紧捂住嘴巴,好叫自己不能惊叫出声。
突然一剑刺来,只觉肩上一凉,紧接着又是一热,鲜血汨汨而出,我忍不住叫出声来,下一刻,一双大手就钳住了我的肩膀,我顿时痛叫起来,那大手一把将我拉了出来,直把哇哇乱叫的我拖至马棚外。
月亮很白,我的左肩已被鲜血浸透,一双大手正紧抓那伤口处,被鲜血浸泡。而那胖子的另一只手已高高举起大刀。
“别杀人!冯胖!”另一个黑衣人叫道。
胖子刀停在空中,一群手执火把和兵刃的人从客栈正门涌出。
“又是这帮马贼!抓住他们!”为首的叫道。
另两名黑衣人已在马上,喊道:“冯胖!快上马!”
“别让他们跑了!”客栈那群伙计冲过来。
胖子见情势危急,飞身上马,我踉跄着正要逃回,奈何被他弯腰一把抄起,横揽在马上,随着一声鞭响,马儿疾驰而去,胖子猖狂道:“来追你爷爷呀!”
只留下身后一群人,气急败坏地叫嚷:“追!追上他们!”
马儿纵驰在田垄,不一会便甩开了身后的人,来到了一片荒原上。
月黑风高,马蹄疾驰,我颠在马背上,肩负新伤,腰间旧伤又未痊愈,痛的说不出话来,只死死的抱住马背,驾马的胖子笑道:“宁舍命,不舍财,你小子可真糊涂啊!”
另一个黑衣人叫道:“风哥,他们追不上了,咱们停下来歇歇吧!”
叫风哥的回道:“好!就在前面山坡下落脚!”
这是一处高高的土坡,杂草丛生,三人下得马来,将面罩扯下,月光下,可以看清是三个年纪约莫二十上下的年轻人,我微微动身,奈何全身使不出力气,一个抓空,摔下马来,顿时背上又是一阵闷痛。
“还想跑?”
我识得胖子的声音,粗声中带着讥诮。
我挣扎着翻起身,右手拄在粗糙的沙石上,唇干舌燥,苦笑道,“你看我跑得了吗?”
“你没那本事,可你他妈的有那胆子!”胖子笑骂道。
“好了!别争了!”一个浓眉深目的黑衣人走来,道,“我们兄弟只图财,不害命,拿出三百两就放你走。”
我绝望道:“只怕你现在放我走,我也活不了了……”
我已疼得抽搐,他一定看到了,拧着眉思考着什么。
“风哥,和他说这么多干嘛!一刀杀了给他个痛快嘛!”冯胖道。
“胖子,又忘记我说的了?想超越四哥,就得讲道义。”叫风哥的说教起来。
我反正要死了,不禁嗤笑一声,“杀人劫财几时成了道义?”
“不识好歹!”胖子说着就提刀走来,被风哥挥手拦住。
风哥走近我蹲下身来,我左肩已殷红一片,身子儒软在地,他商量道:“盗亦有道,吓唬你不过是一种手段,这样吧!治好你的伤,一共六百两,怎么样?”
我已无力答言。
他们亦未做过多停留,翻身上马,继续向前奔去,我依旧被胖子粗鲁的横揽在马上,一夜颠簸,等马儿到了一座荒僻的山村,我早已疼的晕了过去。
然而我低估了自己的生命力。
翌日清晨,我便赤身裸体地醒来了,只在要紧处随意搭了一条破毯,血已经止住了,伤口敷了层碎草药,浓眉深目的男子正坐在一旁的石头上看着我……
“除了那几两碎银,你身上只搜出这个。”他手中拿着那雕凤木盒。
“这个是我的家传之宝。”我急道。
“家传之宝、值六百两吗?”他无所谓道。
“这个不值钱的。”我说。
“哦。”他点点头,失望道:“那你还是得死。”
“为什么?你昨晚不是说你们是讲道义的吗?”我连忙说。
“六百两是咱们说好的,是你耍滑头,我还让你多活了会儿。”
“是你劫我哎!规矩当然都是你说了算……”
“你知道就好,我让你死的明明白白,我真是善良。”
言罢,他霍地站起身来,掀起石桌上的铁刀,白天看,这刀又宽又厚,钝得很,我心惊肉跳,喊道:“等等!大哥,我回家拿好不好,或者你不着急,我写信叫人送来好不好,你别杀我,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三天之内能不能送到?”他一口道。
“能!一定能!”
他立马转身走了,没一会儿,拿进来纸墨笔砚,又旧又破,墨已经干了。
“写吧!不许报官!”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师墨然说的话。
“因为我有求于你,你才敢理直气壮。”
突然就理解他了。
加些水将墨研开,寥寥几笔,墨渍浸透,晕开,分外潦草。
他拿起我刚刚写好的信,左右翻转了两下,走到门口呼叫:“小悠!过来!”
一个高大而白净的男人走来,拿过信看了看,道:“没问题。”
“叫冯胖去。”
“风哥,有点远啊,笑笑能撑到那会儿吗?”白净男人道。
风哥略略沉吟,朝我走来,问道:“你还能走吗?”
——
这真是出人意料的事,原来他们决定倾巢而动,胁我前往月鹰镇,只为了给一个叫笑笑的六岁小女孩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