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不消片刻,风鼓雾延,寒凉贴肤,白雾弥漫,不能见人。
“我看不见你了。”她有些害怕道。
“别怕,闭上眼睛,跟着我走。”我闭目拉着她,凭感觉往下山的方向走。
我虽不是正统斩妖学派,但师傅那套无师自通的功法在实战中却甚为实用,他老人家曾说过,妖善蛊人心,迷雾萦身,所见皆为幻象,一旦沉迷,难以挣脱,灵肉皆为妖所食,唯有闭目不察,方能不受其扰。
风声愈躁,周遭一片凄鸣,或长或短,忽远忽近,我屏息凝神,极力忽视这些噪音,一步步朝山下走去。
“啊!”身旁的她一声惊呼。
我暗道不好,喝道:“别睁眼!别去听那些,都是幻象!”
然为时已晚,她又是几声连呼:“爹爹!爹爹!你去哪里?”
她极力挣脱我的钳制,我暗叹一声,罢了,睁开眼睛,白雾尽散,荒山如故。
她哭喊道:“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爹爹!”
我环顾四周,一个人也没有,所以我抓的更紧,绝不放她离开。
这时一阵马蹄声纷至沓来,循声望去,月光下一行人马奔涌而来,宽大的袍子随风飘扬,天地随之蓦变,眼前月黑风高一片大草原,暗涛汹涌,一轮皓月悬在上空。
及至近前,一人从马上飞身跃下,竟是一个相当魁梧周正的俊俏男子,只见那英俊男子神色焦急,跪地拉住她的手,满目怜惜道,“水中仙来晚了,少主可好?”
“哎!你谁啊!?”我一把推开他,转身问身旁的人,“你认识他吗?”
她神情木讷地看看我,又看看那人,点点头。
我惊愕道:“你们认识?!”
男人冷冷道:“少主,属下现在就替您杀了他!”
“……”
“放他走,我自己跟你们回去。”她朱唇微启。
我愣住了,这什么情况???
这些是人是妖还是鬼?竟能瞬间变幻天地,她又如何与他认得,但她此言又像是诀别之词,或许我也入了幻境,或许怜香惜玉使然,我心中已打定主意解救她。
“我不走!”我高声道,无所谓地侧过身子,低声道:“姑娘,这都是幻境,你不知道吗?”
她一脸默然表达着她的决绝,倒是对面的男人先开了口:“他自己来的,走也只能靠他自己。”
“我和这位姑娘要一起离开!”我昂首将她护在身后。
“只有自己才能叫自己离开,我等都是应召而来。”男人鬼魅一笑。
由于她不肯离开,我只得随他们上了高头骏马,一路疾驰而去,清凉的晚风吹打在面颊上,身后男子魁梧的身躯仿佛一堵墙壁般宽厚结实,散发着夹杂着青草与汗液的雄性气息,这感觉过于真实,竟不像是在幻境。
“你叫水中仙?”我问身后的男人。
“是。”
“你一个大男人叫水中仙?”
“有何不妥?”
“挺好,挺别致。”
这实在是没得办法,他们不叫我与姑娘同乘马车。
穿过一望无垠的大草原,马儿奔进了一座万花锦簇的花城,彼时万盏花灯高悬,无数挺拔魁梧的男儿身着银甲整齐地伫立城中,花楼之上锦衣华服的人们翘首以待,一行人马畅通无阻,穿过城中,直接奔进正中主楼,在内里一处别院停下。
武士们纷纷下马,水中仙躬身掀开轿帘,“少主请随我来!”
顺着他的手势指引进入大堂,十几名女侍早就准备好了,待少主一进来,拉住一通捣鼓,姑娘就如同小女孩手中的娃娃,任人揉捏了,又是推进屏风内换衣,又是描眉画眼,最后坐在铜镜前,只见那镜中人明眸善睐,唇红齿白,远黛如墨,一张灵秀的瓜子脸,凤冠霞帔的样子,这是要成婚吗?
我拉住一个女侍,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女侍的胳膊如同提线木偶般无力,眼神空洞地看向我,我骇然放手,又去拉其它女侍,俱都如此,我斗胆去摸她的手,僵若寒石,再一搭,没有脉搏,我脑中登时嗡嗡作响——难道我又入了梦靥!?从何时开始的?!
朦胧中,我见那少主姑娘还坐在镜前,她应该是真的,在山下杜德之的宅院就有她,我踉跄着奔过去,一把拉住她往外跑。
“姑娘,听我说,我们可能已经入了妖所下的幻阵,只有我和你是人,他们都不能相信!”
女侍们齐齐跪下挡住门口。
“滚开!”我嚷道。
这声响惊动了侍卫长,一个艳俏的女官走来,笑盈盈道,“仪式就要开始了,现在要去哪儿啊?”
“她不是你们少主!我们也没空陪你们玩!你们就是一群鬼!我现在拆穿了你们!也烦请你们快快消散了吧!”我一股脑说出来,实是心中恐惧,我烦透了这九曲回肠,令人烦闷不堪,不知何时是为终点的梦靥!要打倒不如痛痛快快打一场!
那女官神色大变,慌忙道,“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闭上眼睛,脑中一片混乱……
我必须当机立断!
先把已经浸于迷阵的姑娘敲晕,自己转身飞快朝不远处的柱子上撞去,心道,我不信这还醒不了!女官没料到此着,一时愣住了,直等到我人已经撞到了柱子上,额头一道口子,血流如注,这才反应过来,顿时乱作一团……
朦胧中,人影来来往往……
……
不知过了多久……
感觉深陷在一片柔软中,一束光照射到脸上,凌乱的发丝贴在脸颊、脖子上,扰的人心中烦闷,我转身用被子蒙住了头,好躲开这耀眼的太阳,继续睡……
又过了很久……无惊无梦,阳光把后颈晒得暖暖的,突闻一个细声细气的女声轻声呼唤,“公子!公子!你醒醒!”
我迷糊着睁眼,一个青丝挽发的妙龄女子身着夜行衣悄咪咪蹲在自己身前,我愣住了,那女子扯下口罩嘘了一声,打着哑语乱指一通,我只当是家里进了贼,突见那女子从腰间拿出一柄短剑,我惊呼道,“你干嘛?!”
我这一嗓子把她吓了一跳,她竟扑过来捂住我的嘴巴,我一着急,两腿乱蹬挣扎起来,这一蹬顿感双腿沉重,伴随着清冷的铁器声传来,竟是双脚被缚上了一条大铁链!那女子抱住我,极力压低声音叫道,“嘘!别说话!我来救你!”
我惊诧不语,那女子慢慢松开双手,拔出短剑,剑身竟是细细窄窄一条铁丝,透着耀眼的白光,刺进沉重的铁锁里,左右旋扭几下,砰楞一声,沉重的铁链应声落下。
“嚯!厉害呀!”我不由赞叹道。
“谁在里面!”突然一声大喝传来。
“跟我走!”女子沉声道。
我惊惶地随着她走,顺着石阶向下,周围是一片漆黑,除了两侧龙形石柱上的火焰,待到女子扣动石壁上的悬棺浮扭,转进几个暗门,身后的喧闹声越来越小……
我突然记起昏睡前的事,心中一凉,难道我还在幻境?昨天那个姑娘在哪??
转了不知多少个弯道,终于在穿过一个大石洞后见了天日,还是那片荒山,只是不见昨日姑娘,眼前这女子烟眉柳目,樱桃小口,很是俊俏,我生出一丝勇气来,便是做梦,不妨与梦中人言语一番,遂道,“你是谁?我怎么会在那里?”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你就知道了。”
“你是人是鬼?”
“我是妖。”
“……你倒是诚实。”
我随她穿过荒凄凄的树林,在狭窄的山坳里见到了她说的人,白衣仙然的背影,很是熟悉,转过身来,更是熟悉,竟是白鹰!
“小子,我又救了你一命!”他勾唇一笑。
“我叫巫不昧,比你大多了好吧,得叫前辈!”我纠正道。
“差不多,小巫,你怎么没跟师墨然在一起?”
“嗯……他……他遇见一个旧识……嗯,后来我们就分道扬镳了!”
“哦……”
“哎?你怎么在这里?她……她是谁啊?”我指指身旁的女子。
“她是我妹妹兮儿,我们来花花窝有点事情。”
“噗——花花窝?哪里?”
“昨晚你去的地方就是花花窝,你应该还记得——”
他还没说完,我已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花花窝?哈哈哈……”
不及他张口,我又想到昨晚的水中仙,笑声已一浪盖过一浪,从胸腔里连珠迸发出来……
难道是大难不死高兴的?怎么就笑到几乎涕泗横流呢……
看他兄妹二人抱肩而立,一脸严肃,我慢慢止住笑,问道:“昨晚的姑娘呢?”
“姑娘不太好救,守卫多,我们也无能为力。”白鹰妹妹道。
“那个姑娘是人吧?”我不确定道。
“是。”
“那她现在死了吗?”
“应该不会。”
“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来这里做什么?捉妖吗?”白鹰插口道。
“不是,我是无意间闯入这里的。”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要不是凑巧被我们遇到,你很可能死在这里。”
“是的,我非常感谢你们。”
“你赶紧下山去吧!如果见到师墨然,请转告他,白鹰永远是他的徒弟。”
“……你们不是?”
“我有心,是非好坏还是能分得清的。”
不知何故,我心里淌过一丝暖流,有时候,你遇见了一些人,经历了一些事,当时没有什么感觉,甚至彼此还曾剑拔弩张过,但他们始终没有选择伤害你,时间有时就像风,吹开层层砂砾,让你看到哪里才有真正的珍珠。
在花花窝,在鬼林山,见到白鹰,甚感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