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万军队的调拨,对于朝廷来说是一件大事,可对于大定府的一般百姓来说,也不过是一阵常见的骚动而已,仍然继续过着自己的日子。这北京路大定府虽然不比上京繁华,可也是交通要道,每天官道上也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繁华非常。
这一天,一辆青灰色的马车在官道上走着走出,又转弯来到一条羊肠小道上,车里不时传出几声女孩的笑声,车后面十几个带刀的仆从紧紧跟着。
突然,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黄风,吹得众人睁不开眼。风停了,定睛一看,前面站着五个衣着古怪的人,冲着马车嘻嘻地笑着,手里还拿着兵器。
那赶车的青衣汉子见有人拦路,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劫匪,便懒懒叫道:“什么人敢拦去路?看这青顶棚,难道你们不知道这是谁的车吗?”五人中一黑衣女子道:“当然知道,我等虽不常来中原,这“青篷车碰不得,白篷车惹不得”的俗话,还能没听说过吗?”
青衣汉子见这女子虽然面相可憎,说话却是千娇百媚,甚是好听,便道:“既然知道惹不得碰不得,为何还不让开。”那女子又道:“哎,人们都说贵庄庄主乐善好施,我兄妹五人行走江湖缺了些物件,想向贵庄借来一用。”
青衣汉子正欲答话,车内却传来一句清脆的女声:“忠叔,前面是些什么人啊,怎么不走了?”说话间,马车门帘掀起,一个白衣青裙的少女探出身来,好奇地张望着,一张瓜子脸上带着三分娇俏、三分贵气、三分顽皮,和一分故作矜持之下却藏不住的稚气。
青衣汉子拱手道:“小姐有所不知,这五个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说有件什么东西要问咱们借。”那女孩看看五人,一个比一个丑陋,便噘着嘴道:“这一群丑八怪,我才不借给他们东西!”车内又传来一声柔和的斥责:“柳儿,不许胡说。”
一个老夫人走下了车子,面目和善,甚是雍容端庄,对五人道:“几位不知道想要些什么,我家中虽然有些基业,但此次出门,可并未带什么东西,未必能如几位所愿。”那女子笑道:“好说好说,不要别的,就要夫人和令爱肩膀上的这颗人头!”
那些青衣仆从闻言大惊,拔刀护在老夫人面前,厉声喝道:“丑鬼休得放肆,再乱说话小心性命不保!”
那女子笑道,对着身边一个胖大的人说道:“三哥,我就说吧,这天下的美女,无论老幼,可都没一个好东西。我不过就要一下她们的脑袋,都不给我,还威胁说要取我的性命呢。”
那胖汉点点头,旁边一个壮实的汉子道:“四妹,也玩够了,该动手了,大哥——”一个红袍瘦汉子嘬嘴吹出一声尖利的口哨,周围烟尘顿起,冲出数十名黄衣人,手中各持刀刃,瞬间和青衣仆从杀成一团。那青裙女孩显然是吓傻了,和那老夫人抱在一起,躲在马车旁边。
青衣仆从虽然人少,但倒是个个身手不凡,刀中还夹着掌法,且出手刚猛。两个黄衣人才能勉强压制住一个青衣仆从,但毕竟人多势众,一边进攻,一边合围成一个圈,把那老夫人和青裙女孩围在核心。青衣仆从个个身上负伤,仍是顽强抵抗。
那赶车的汉子见势不妙,喊道:“夫人小姐快上马!快回去找老爷!”说着手里推了一掌,将二人托到马背上,一刀劈断车辕,往马臀上重重地拍了一掌,那马受惊,没命地冲出重围跑了出去。
见二人要逃跑,五人中那名女子道:“大哥不好,他们怕是要去找牛老头了。”红袍者喝一声,手中一个长锤鼓动,里面似乎是装了铁砂一类的东西,沙沙作响。闻声,那些黄衣人全都向后跳开,向着二人追去。那些青衣仆从连忙展开轻功,跃到前面,两边又是拼杀起来。
正难解难分之时,忽听得一声马嘶,远处两匹马飞奔而至,上面两个军官模样的人,纵身而起,手里挺着长剑,如离弦之箭一般在两拨人马中间穿插而过,只见一阵银影晃动,接着便是金属撞击之声,前排黄衣人手中刀刃便都掉在了地上。
老夫人见有人相助,便勒马停下,青衣仆从们也赶到二人身边护住。只见两名戎装少年对着众人喝道:“什么人,竟敢在我大定府的地盘上撒野?”
众黄衣人见二人身手了得,不敢造次,闪出一条路,那五人走了出来,喝道:“哪里来的两个兵汉子,在这里强出头?”其中一人道:“我是大金国忒母勃极烈,大定府四门都督唐括巴图鲁。”另外一人清清嗓子道:“我是他大哥,完颜翎。”随后自觉有趣,笑了出来。
二人正是断楼和完颜翎,自从兀术走后,带走了断楼所练之兵,二人闲来无事,又无战时,便整日四处闲逛。
宗干倒是几次想请断楼传授自己儿子武功,可完颜翎不喜完颜亮,自然也不想让断楼教他什么,便都借故推脱了。
这天早上,宗干又派人来请,实在想不起什么合适的理由,两人便换上一身守城士卒的衣服偷偷溜了出来。断楼想起当年和杨再兴习武之事,正和完颜翎对练枪法,却不想遇到这群黄衣人以多欺少,便出手相救。此时完颜翎出言调侃,断楼笑着看了她一眼,倒也不以为意。
转头细细看这五人,为首的是个圆脸秃头,一身红袍,拿一柄长杆沙锤,稀奇古怪;第二个身材壮实,手里一个歪歪扭扭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只是顶上带着一根长长的弯钩;第三个脸上满是白斑,也不晓得是涂上去的还是天生的,甚是胖大,兵器是一杆极为沉重的金刚杵,却比一般的粗了好几圈;第四个是个女子,一身黑衣,双手戴着黑铁的手套,相貌原是不差,只是额头双颊都用不知什么东西涂了些黑色的花纹,把自己搞得面如病鬼;第五个人看起来年轻一些,却是骨瘦如柴,手里拿一根满是倒刺的软鞭。
断楼见五人不但兵器奇怪,长相衣着更是奇怪,便问道:“我看几位的样貌,恐怕既不是汉人,也不是女真人或蒙古人,不知是从哪来?到哪去?”
领头那人道:“我们是黄沙帮的黄沙五毒,响尾蛇、紫毒蝎、花斑蜥,这是我四妹黑蜘蛛、五弟百足蜈蚣,我等乃是奉本帮沙帮主之令,来取这两人的性命的,识相的快点让开,不然当心小命不保!”
完颜翎笑道:“什么黄沙帮黑沙帮的,从来都没听说过。唉,你刚才说你们帮主,姓什么来着?”响尾蛇道:“姓沙。”完颜翎对断楼道:“你听见了吗?他说他们帮主姓傻。”二人笑了起来,那黑蜘蛛顿觉不对,对响尾蛇道:“大哥,他在骂咱们帮主!”
响尾蛇回味过来,大怒道:“好小子,胆子不小,说了这句话,你俩就已经是死人了!”说着舞动那沙锤,泠泠作响,真的像响尾蛇甩尾一般的声音。
断楼觉得有趣,说道:“翎儿,他说自己是响尾蛇,可他这响的东西却是长在上面,那你说他这这肩膀上顶的,是脑袋还是屁股啊?”完颜翎道:“这个胖头,我看是什么都差不多!”
响尾蛇正欲发作,那紫毒蝎拦住道:“大哥,那牛老头只怕顷刻便到,到时候咱们便不是对手了。不能在这两个小子身上浪费时间,速战速决,让他们尝尝黄沙阵的厉害!”完颜翎和断楼道:“好啊,请赐教。”随后暗道:“这帮人手里的兵刃看起来甚是奇怪,不知道有什么怪招,要用清玉剑法速战速决。”
五人手中兵器搅动,气息直卷得阵阵尘土飞扬,喝一声冲了过来。断楼见这五人三前两后,就这么冲了过来,暗自好笑,这等架势也可叫阵法?难道黄沙阵就是在打之前先吹点土?
完颜翎却觉得有些蹊跷,叫道:“小心!”只见几人突然变阵,黑蜘蛛首当其冲,纵身抓向二人顶门,两人抬剑相抗,还未两合。后面紫毒蝎和花斑蜥已到,一个使钩、一个用杵,左右上下向二人挥来,裹挟着极为刚猛毒辣的真气。二人喝一声,向后跳起躲过,身后却不知何时甩过一条软鞭,二人不得不弯腰低头,散去下盘浮力落在地上,只见五人已经各自就位。
断楼暗道:“原来这几人兵器怪异,却是各有用处,远近都可波及,内功还可以相互传输,还真是不可小觑。”随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那响尾蛇站在外围,手中沙锤不断响动,另外四人纵横交错,各展所长。断楼刚用巧劲黏住紫毒蝎的弯钩,想要使快剑刺他要害,这边金刚杵又至,不得不运足真气抵挡。想借势刺花斑蜥的咽喉,他却低头缩颈,把个金刚杵自下向上击来,幸亏及时收剑,不然手臂怕是不保。
那边完颜翎斗得也是极为艰难,虽然百足蜈蚣和黑蜘蛛的内功不似紫毒蝎和花斑蜥那样深厚,可招式诡异,一近一远,一个铁手如鬼影舞动,一个针鞭不知何时便突然袭来,也是险象环生。
这西域武功与中原大为不同,出招怪异,每一出手都打在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防御的姿势也和一般武学相差甚远,总是在虚的地方实、守的地方攻,那一般武功动作的要害部位全成了他们攻击的地方。
因此,清玉剑要打的地方都被他们牢牢护住,二人不设防的地方反而被他们出手袭击,这时候,清玉剑的快招因为没有多少思索的时间,倒成了一件极为凶险的事情。饶是断楼和完颜翎反应机敏,也有好几次差点没收住手,几乎就要撞到五人的兵刃上了。
断楼暗暗吃惊,手中连忙变招,改用墨玄剑法。几个回合下来,虽然处于劣势,倒也渐渐看出了点门道:他们身手虽然怪异,但终究逃不出“攻、守、躲”三个字,不过是时机轮换,攻时守,守时躲,躲时攻,虽不完全对应,但也差不许多。因此,相比清玉剑的快打法,墨玄剑以不变应万变反而更有优势。
完颜翎不会墨玄剑法,只得不断纵身跳跃,在空中伺机而动,不过这一来,她反倒看全了这黄沙阵的样貌,对断楼道:“这黄沙阵初始看平平无奇,还真是难斗得很。”
断楼挡开紫毒蝎的铁钩,道:“此话怎讲?”完颜翎道:“那红衣秃头看起来在外围事不关己,可他那沙锤的声音时时变动,应当是用他们帮派的信号来指挥阵型变化,那拿鞭子的是用长兵器围住圈子……”
话未说完,那黑蜘蛛也腾空而起,使铁手向完颜翎抓来,完颜翎连忙挥剑挡住,继续道:“另外三个,是管近身缠斗的,一个在上面,两在下面,一个用技,一个用力!”
黑蜘蛛笑道:“小娃娃眼力倒是不错,但你们就是看破了也没用,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了。”断楼见完颜翎有危险,情急之下顺手从怀里摸出一根银针,嗖得一声向黑蜘蛛射去。他本不擅长暗器,这一下也不过引得黑蜘蛛腾出一只手来接,完颜翎抓住机会跳出了圈外。
那黑蜘蛛落在地上,骂道:“臭小子,敢暗算老娘,三哥!”那胖大汉子闷吼,使那大力金刚杵向着断楼天灵盖打去,断楼连忙展轻功躲开,那金刚杵砸在地上,一声巨响,连带那几人的身子也晃了几下,地面竟被砸出一个半尺宽阔的洞,断楼暗暗心惊,心想幸亏这招没有硬接,不然此时只怕命已休矣。
那些青衣仆从见二人不支,想要上前相助,却被黄衣人拦住。那老夫人高声道:“两位少侠,欲克反正,还需正反!欲克慢快,必用快慢!”
话音未落,只听当得一声,完颜翎从空中一跃而下,和断楼的剑一起击中了紫毒蝎手中的铁钩,他本就被断楼这有一搭没一搭的墨玄剑法搞得烦躁不已,手里也跟着慢了下来,不提防完颜翎突然这一下,登时手臂发麻,好在他内功深厚,仍是稳稳拿住了,只是这一下,阵便暂停了下来。
断楼听着老夫人刚才那句话,突然脑中灵光一现,对完颜翎道:“你记不记得母亲说过,墨玄清玉,相辅相成,择机而动……”完颜翎瞬间会意道:“刚柔并济,快慢相合?”断楼点头道:“可破此阵!”
他们二人自小一起长大,对彼此再熟悉不过,往往只要几个字,便能理解对方的意思,这边五人却云里雾里,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说着,两人各自一点头,撇下手中铁剑。断楼左掌在背后一击,一杆羊皮包着的长物向上飞出,回身一扯,滴溜溜露出两柄宝剑。二人跃起一个转身拉剑出鞘,背靠背落地站定。断楼双手竖握墨玄剑,下盘扎稳。完颜翎反持清玉剑,剑柄向外,剑尖反而向内,剑刃几乎贴到了自己的手臂上,另一手微微屈肘收以待。
那黄沙五毒见两人姿势怪异,与剑法各处大忌讳无不相符,笑道:“这两个人怕不是被吓傻了,我看你不如跪下来叫一百声爷爷奶奶,我们还能给你们个痛快的。”断楼一笑道:“五条毒虫不识货,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我二人的真本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