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小城里,四季分明,冬天极冷,夏天又酷热。正值炎夏,走在门庭若市的街道上,风里带着一丝丝燥热,这是适合在室内吹空调的季节。夜幕下的城市,华灯初上,热闹嘈杂,街上逛街的人依旧熙熙攘攘,有不少的情侣手牵着手,有说有笑地穿梭而过。
顾唯看着娉婷清瘦的背影,想起毕业聚会那天晚上方楹喝醉后迷迷糊糊对他说的那些话,他不是心里没有一点想法。
可他暂时没有太多的选择,方楹,林好,乔洋,他们都一样。
他们必定要走自己必然要走的路。四个人,四个不同的方向。
这是他们这个年纪不得不面对的过程。
对于方楹,他欠她的东西可能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如果没有他,他不会有这一日的风光。不过短短一年里,方楹无形中改变了他很多。
说起复读的这一年里,从一开始,他他心从理上排斥和所有人交流,大脑好像也同时排斥任何人说的话。
方楹陪着他复习的两个学期里,他自然而然地和乔洋他们熟络起来,大家在一块复习的时候,总有吵吵闹闹和笑声,不经意地营造出一个很轻松的学习气氛,所以那两个学期,基本上是一边玩一边复习。
下意识摸口袋里的咽,烟瘾又犯了,他有打算减少抽烟的打算。手决绝地离开香烟和打火机。彷徨地看着远处无尽伸延的柏油路,五颜六色的流光在眼里跳动。
他突然对方楹说:“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送你回家了。”
方楹还像以前那样,站在他旁边,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样话多了。
“你之前为什么会不开心?”顾唯一直想问这个问题,怕冒昧没敢问。
方楹没勇气直视自己内心的骚动心思,模棱两可地说:“医生说我是心理上出问题,可能压力太大,不过现在想开了点。”
顾唯半信半疑,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你真的这一走就不回来了吗?”
“嗯,从上初中学地理之后,地理老师总不厌其烦地跟我们讲一些我们从来不知道的地方,一些地方的地理坐标,地理气候,每个地方的特别之处,还有一些地方有趣的人文风情……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觉得一个地方就像一个国度,我对那些遥远的国度充满向往。我想去更多的地方,更远的地方,我想了解更多的东西。”
顾唯忽然想起曾经在她家看过一本《风景名胜》的杂志。同桌的一年里经常见到她看一些关于地理风光类似的资料和杂志,从细节上可以看出她对山川美景感很兴趣,对远方的大千世界抱着无限憧憬,这也许这是她出国念书的原因吧。
过步行街,街上摆了各样各式的小饰品,方楹一颗少女还荡悠悠的,一双眼睛走马观花地东看看西看看,见好看的她还走进多看几眼,看了又走。走到卖家居装饰品小物件的一个摊位上,方楹目光突然定在一对做工精细的一对小胖兔上舍不得挪眼,她拿起来仔细地看着,发现是一种木头雕刻出来的,做工细致,耳朵和鼻子是用一种红色颜料涂的,小胖兔看起来特喜气可爱,方楹看后更爱不释手,便问老板这一对多少钱。老板一双做生意特有的奸滑狡黠的眼睛看着她面不改色地伸出五个手指头说:“五十块钱。”
“这么小的东西也要五十?你这是银做的吗?”方楹第一反应就是这些小摊贩最擅长狮子大开口。
因为是昂贵的桦木制作出来的,这种木材不会变形,也不容易坏,老板最便宜就只能让十块钱,方楹还是嫌太贵没舍得买,转身就走,顾唯见她真的喜欢就把这两只兔子买了下来。
方楹将两只小东西握在手里细细的看,想着还是觉得替顾唯肉疼,跟顾唯抱怨道:“老板宰人,你也让他宰。”
顾唯笑:“既然你喜欢,多花这么点钱也不算什么。就当是我送你称得上漂亮的礼物吧。”
“谢谢你,我很喜欢。”不是因为价钱上的珍贵,而是因为是他送的所以显得珍贵。
这是空前第一次有男孩送她东西,虽然只是讲价四十块钱买来的木刻小物品,但方楹拿在手里觉得很欢喜,这已经超乎金钱的价值。
走了一会,把她送到家楼下,顾唯停住了脚步,说:“我就送你到这里,不送你上去了。”
方楹回头看着他,他也看着她,此时四目相对,烟波浩渺,心底暗流涌动。静了半晌方楹才说:“你不能送我到家门口了吗?”
他陪她上去了,到了门口,方楹又不甘心了,用纯良无害的姿态,得寸进尺地请他进屋喝茶。
他没拒绝。
他知道,哪有什么茶,她根本就不喝茶,家里不可能有茶叶。就烧了一壶开水倒了一杯给他。
他坐在沙发上,玻璃杯冒着滚烫的白烟。
方楹想,这杯水冷下来大概要二十分钟,还可以和他呆上一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
她突然莫名其妙地问:“你很喜欢你女朋友吗?”
他迷惑地看着她,心里忽然有些烦乱,模棱两可地答:“如果不喜欢,怎么会在一起。”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初中就认识,今年才在一起。”
“你们感情很好吗?”
“你问这些干嘛”顾唯深深地望着她,不想听她问这些。
“我发现,我们认识这么久,我发现我一点也不了解你”方楹低下头来,将躁动不安情绪隐藏在眼底。
“我这个人没什么好的,如果你了解过去的我,我在你心里的印象也就没那么好了。”
顾唯陷入回忆里,想不起太多,但有很多小时候被那个男人打的回忆。妈妈是在他四岁时改嫁给那个男人的,那个男人嗜酒成性,在家爱喝酒,在外面和人打交道更爱喝酒。酒品又不好,小时候他就成了他发泄的对象。每次那个男人喝多了,他不是被打就是被骂,要么就是对妈妈发脾气。
这样的男人,没什么可取之处,又没有钱。他也搞不懂妈妈为什么任劳任怨这么多年居然都没有离开的心思。而他从小就想逃离那个家,他感觉不到自己和那个家有什么关系。
所以上了初中之后,他宁愿在外面跟别人浑浑噩噩的渡过也不愿意回到那个寂寥寡冷的牢笼,至少不回那个家,外面是自由的。
8月20号那天,方楹是11:20分的飞机。于情于理顾唯是得送送她的,又出于何种原因,他想回避,最后在一番心理挣扎后他还是去了。
机场很大,形形色色的人在偌大的航站楼来来去去,仿佛世界上所有的离别聚合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顾唯打电话问的林好方楹的航班号以便于可以直接去找她。
他到的时候,看见了她被亲人包围着说着话,他有些紧张地走过去。看见她穿了一件棉白色T恤,豆沙色的的裙子,白色的鞋子,长发披在后肩。他这是第一次感觉到她是个很有气质却很干净简单的年轻女孩。
“顾唯,你来了。”林好是第一个看见他的出现,冲着他笑。
他走到他们旁边,乔洋拍他胳膊说:“你可来了,班长都要登机了,你再来晚一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顾唯像没听见他们说话一样,目光如炬地望着方楹,她仰着脸看着他,眼眶里红红的。顾唯想伸手去抱她,但他没有这么做。
此刻他挺懊恼的,好不容易决定来送她,来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喉咙里像被什么卡住一样。
林好突然意会到什么,撞了撞乔洋的胳膊说:“方楹,顾唯,我跟乔洋还有点事就先走了,你们聊。”
萧风和黎子蓉对方楹慎重交代几句后也依依不舍地走了。剩下顾唯和方楹四目相望。
许久,顾唯才哽咽地动了动喉结,不着边际地说:“我来送送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谢谢!”方楹感觉眼角有点湿热,低下头来,用手指抹掉。
突然,她猝不及防地被拉进一个怀抱里,方楹顿时愣住,她不敢相信顾唯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拥抱她,而男孩身上的温度和气息又是这么的真实。双手悬在半空中无处安放,愣了好久才缓缓地拥住他。
这样画面在机场上见过太多,早就习以为常。来往的人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又面无表情地走开。
顾唯把脸埋在她头发里,惊叹地深吸一口气,这是他这一年来萦绕在脑海里的茉莉花香,清淡薄弱,似乎一转眼就消散了。。
“你还会回来吗?”他怅然地问她。
方楹一语双关地说:“不知道,也许近几年应该不会回来。”
顾在心底沉沉地哀叹着,眼里一道难以名状的沉痛之色缓缓划过,他挥去心里的失落:“你到了美国人生地不熟,要好好照顾自己,保重身体。”
方楹笑了出来:“你怎么跟你妈一样。”
“我妈最近老在我面前提你。”
“提我什么。”方楹期待地问。
“等你到了美国,通电话的时候我再跟你说。”
离开彼此的怀抱,方楹抬头望着他,心里百感交集地咬了咬唇,突然踮起脚尖,抱住他脖子吻他。
顾唯浑身一震,心里顿时漫起一种陌生而复杂的情绪,浑身有种难以名状的酥麻感。她心气这么高,又这么骄傲的女孩,在众目睽睽之下主动吻一个人是需要莫大的勇气吧。
顾唯没有推开她,也不忍推开。毫无经验的吻让嘴唇和牙齿撞到一起,灼烫和而黏腻的呼吸严丝合缝地胶着在一起。
分开时,两人都有点难为情。唇间上都有彼此留下的气息。但此刻的方楹比平时更勇敢,或许她知道,这可能是一场没有重逢之日离别,她趁他还在眼前,趁还有机会。她坦然地笑着说:“是我主动吻你的,你不用有任何负罪感,就当是吻别吧。”
广播提醒飞往美国旧金山XXX航班登机的清朗的女声飘扬在整个机场。
方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时间表,已经10:50。必须得提前半个小时过安检,她得走了。
抬眸时眼睫毛微颤,眼神落寞而不舍却含笑地看着他说:“我要进去了,谢谢你来送我,再见!”
“再见,照顾好自己!”他帮她推着着行李车到安检入口,目送她离开。
这次她走得很绝然,头也不回地往前。
背影越模糊,往事越恍惚。
人生如此,再热闹的宴席终有散的时候。
顾唯站在大桥上抽烟,神情彷徨地看着桥下清扫河里垃圾的油船从桥底下出来,发出轰??噪音,然后渐行渐远。
头顶上的声音很大,顾唯抬头,看见了硕大的飞机从机场的建筑头顶飞出来,不用多久,渐渐冲上云霄,体型变得越来越小,声音也越来越小,直到飞机消失在云际里。
原来离别是这么轻易的事,不过仓促的短暂时间里,没多久前相拥感叹的两人从此就各在世界两端。
晚上,乔洋打电话约他出来喝酒。在烧烤摊见面的时候乔洋已经点了半箱啤酒,见他一来手利落地打开啤酒盖,先开了四瓶,表情上写还着老子今天不高兴,把酒倒在廉价的塑料杯里,喝酒没经验,倒酒也没经验,涌出一滩泡沫。顾唯看不下去,把酒瓶拿过来自己倒。
顾唯感觉到他心情不高,但他没主动去问。乔洋又是憋不住事的人,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个,然后凶猛地往肚子里灌完,像是借酒发挥,喝完一杯酒主动把一肚子的心事倒出来。
“后天林好也要走了。”
顾唯脸上没什么表情:“这不是早晚的事吗,我们也快离开这里了。”
“可她”乔洋顿挫抑扬地说:“你说她怎么这么蠢,我这么长时间对她的什么心思她就一点也看不出来吗。今天我去她家找她,刚好也有个男的去找她,她就乐颠乐颠跟着人家走了,看他们的眼神,八成是男女朋友关系。”
他心里真的很不爽,顾唯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你怎么不早把自己心思告诉她。况且你还没亲眼见他们怎么样,不能说明他们的关系。”
他自怨自哀道:“当初填志愿的时候我故意跟她填一同所大学,她也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反而显得我自作多情了。”他自怨自艾着,又闷闷地拿起酒瓶对着嘴猛倒。
顾唯把他酒瓶拿走:“你少喝点,要是喝醉了我把你扔街上。”转头跟老板说,把剩下的酒现在就退掉。
老板正过来,乔洋大声嚷:“退掉干嘛,点的烧烤吃都没吃,没酒怎么吃。别告诉我你酒量不行。”
老板一听,又跟没事一样走开,忙他的去。
顾唯无奈,拿起一串肉串,嚼了两口发现味同嚼蜡,端着酒杯又闷闷喝了两口,听着乔洋碎碎念:“以前我们可以呆在一个教室的时候从来没想过分别的那一天,分别的这一天真来了,又突然后悔没有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日子。她如意考上了理想的上海大学,我却没考上,到底是我不够努力。”
乔洋后来喝醉了,趴在桌上喃喃自语,点了不少烧烤,却没怎么动。顾唯问了他几次家住哪他才喃喃地说出来。
送完他已经是十点。顾唯徒步回家,经过上学放学的十字路口。情不自禁想起这一年来的点点滴滴,这个路口他和方楹穿过无数次,却没什么特别的,每天千篇一律,但再回忆起来又是另一番心境。
走到半路上,他的手机在响,在空旷的夜里显得特别呱噪刺耳。
电话里的女孩声音低低地,像个脆弱的小孩:“我想见你,你可以现在过来吗?”
时间太晚,加上今天一天心思搅海翻江的,顾唯实在没心情,觉得也有点累,只好耐心哄她:“已经很晚了,你不是说太晚睡会长痘吗,早点睡觉,我们明天见面好吗?”
“可我真想你”她柔声下气地哀求:“毕业到现在,我们总共没见几次,不是你有事就是我没空,今天我真想见你。”
顾唯无奈叹息:“你这么晚出门,你爸妈不会说你吗?”
“我们都成年了,总不能一直受他们管制吧。你来找我好不好,如果你不方便我去找你。”
“你在家等我,我大概二十分钟到你家门口,到时你出来。”
她家在湖区景,周边的辉煌灯火映在水里,有风吹过,湖面波澜起伏,在这样闷热的夜里在这才感觉到一丝来自大自然的清凉。
安婧已经迫不及待打电话问他有没有到。他说在湖边凉亭,让她来这里。
她家就在凉亭上边,不到五分钟人就到了
她穿着一条粉色吊带裙,披着微卷的长发。
他站在亭子里抽烟,烟头闪着明明灭灭的红光。她兴奋地扑进他怀里,胳膊挂在他脖子上,娇嗔满面地笑着:“顾唯,好几天不见,真想你了!”
顾唯一只手夹着烟远离她,一只手抱住她,觉得有股刺鼻的味道,他不舒服地皱眉:“你去烫头发了?”
她仰着脸甜笑着看他:“是呀,朋友说我换个发型会很漂亮,我就试试,你觉得好看吗?”
远处的灯光璀璨,照亮了天空,他打量女孩的脸,言不由衷地点头:“好看!”其实这副打扮真不适合她这个年纪,显得太成熟。
“真的?”
“嗯!”他把烟头摁灭,弹飞了出去。
“顾唯,没想到你也可以这么优秀”她羡慕而落寞地说:“我以前还觉得你在舅舅眼皮底下熬不到高考,甚至不敢相信你会考上重点大学。我以为我会考上清华或者北大,竟然还差了十几分,是我填题时大意了。”
“你不是也去了北京吗,那所大学也不错。”
“虽然都是在北京,但差别还是很大的,清华北大那可是名牌大学,能考进去的都的人谁见了都觉得容光焕发的,还光宗耀祖,我爸妈对我之前还信心满满的呢,结果我没考上。”
“考都考完了,别为这事不开心了”他安慰她:“好歹也是天子脚下。”
“要不我们晚上不要回去了”她说:“晚上我们就待在一起。”
“不回去我们去哪?”
“住宾馆。”
顾唯眼神激烈一闪,愣了半刻,怀里的女孩大着胆子垫着脚尖吻他,发出可以进一步发展的讯息
她太过亲近,刺鼻的药水味熏得他难受。又情不自禁想起今天在机场和那个女孩的吻别。或许是心虚,他轻手轻脚地拉开她,后退两步:“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还会遇到更多优秀的人。”
她有些失落地看他:“未来我不知道会怎么样,但现在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我怕你会后悔。我送你到门口,看着你进去。”
“你……我都主动开这口了你还逃避我”她越恼羞成怒,行为上越不管不顾:“你是不是已经不喜欢我了,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你应该对我主动才对。而且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你说去不去,如果不去咱俩就分手。”
顾唯烦躁地皱眉:“我今天真的有点累,你别跟我吵!”
林好考上海出名的艺校乔洋和林好虽然不能在同一所大学,但都在同一座城市。乔洋提议一起出发,路上好互相照应。林好觉得理所当然就答应了。顾唯送他们去机场,目送着他们离开心里也没有什么太大感觉。因为他也是今天就走,是下午的火车。
妈妈帮他提着沉重的行李袋,舅舅帮他拉着行李箱。看起来画风有点奇怪,他把行李袋拿过来自己提妈妈不让,说他离开家这么远,以后什么事情都得自己做,她只能帮到这里了。
顾唯在亲人面前,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但他知道妈妈提他的包肯定不轻松。有时候他真佩服她,总是承受别人承受不了的苦,还无怨无悔的。
到了候车室,行李放下都如释负重了,舅舅意味深长地说:“上了大学,就意味着人生的开端从这开始,你要好好学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好好跟同学们相处,跟大家多交流,有空的时候也别忘了打电话回来给我跟你妈……”
“知道了”原来一个平时一丝不苟疾言厉色的老师也是这么能念叨:“我会的”他保证道。
转头对妈妈说:“妈,在家里有什么你要告诉我,别一个人闷在心里。”
“我没什么的”苍咦的眼睛里渐渐涌出泪水,顾唯若有所思地看她,第一次留意她的眼睛越来越来越浑浊,白发比以前多了些,心里竟然难过起来,忍不住伸手帮她擦眼泪:“妈,别难过,等大学毕业我就回来工作,我照顾你。”
“你不用非得回来,外面的发展比这好,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什么都好。”
“我会回来的。”他跟母亲保证。
火车在铁轨上发出持续轰鸣声,一道道青葱碧野快速划过,阴影和光照频繁交替。一趟长途列车像可以带人穿梭到另外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从车窗倒映他略显疲惫的脸,还有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年轻的男孩。
他也像他一样,静静地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物,但眼前的男孩眼神略显空洞和无焦聚,静得像沉陷在自己的世界里。
和十几个人在封闭空间呆上三个小时,顾唯心里已经开始烦躁不安,下意识地摸口袋里的烟,想起身去抽两根,但隐约闻到从隔间飘了的异味还是作罢,打开矿泉水喝了两口。
深夜时,刚好到荒郊野岭,车外无半点光点,车厢里许多人都睡了,安静得只有列车行驶的嗡嗡响,还有两个人玩手机亮着屏幕的光。顾唯虽然有点疲惫,却无半点睡意,心里是前所未有的空虚,好像整个身体都得掏空一样,空荡荡的感觉让人好失落,仿佛是找不到归处的寂寞灵魂。
车窗映出两个正在悄悄亲热的情侣,在狭窄寂寥的空间里发出暧昧的声音。玩手机的人也装聋作哑,像见怪不怪了。顾唯拿耳机塞住耳朵,打开音乐,麻木的闭上眼。
教室里那台风琴
叮咚叮咚叮咛
像你告白的声音
动作一直很轻
微笑看你送完信
转身离开的背影
喜欢你字跡清秀的关心
这首歌在毕业聚会上方楹声情并茂地唱的歌。她唱歌很好听,高亢而舒缓,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她唱歌,在毕业派对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她唱歌也可以唱得很好。
想到这,他又想到了她。
想到她很多,安静的样子,笑起来的样子,说话的样子,坚强的样子,脆弱的样子。
想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想到她家阳台上还种了几株茉莉花。
现在国凌晨一点,美国早上九点,这个时候她在干嘛。
点开手机,登录聊天软件,点开和她的聊天框,没有任何犹豫就给她发信息:“你在干嘛呢,吃早餐了吗?”
他抱着期待的心情等待她回信息,可距离他发出去的信息已经过去半个小时都没有任何回音。她这一出国或许手机号码都换掉,她这一忙着学业或许聊天软件也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他失落地按掉手机,继续闭上眼睛听着音乐打发时间,在寂寥的夜里,听着音乐能让人心静下来。
突然手机在这个时候叮咚一响,心也莫名激荡起来,是她回信息了,她说:“吃了,吃面包,喝牛奶,没有我们学校门口的甜豆花好吃。”
卖豆花的是一个老太太,每天早上都骑着三轮脚踏车停在一中门口,可以吃甜的,也可以加咸味调料,每天都会有很多学生围着一辆简易的早餐车络绎不绝。
“有没有瘦了。”他问。
“不知道,不过变黑是有可能的,旧金山的太阳很大——国内这个时候已经凌晨了,为什么不睡觉。”
她愿意和他聊,他也很放松地跟她聊起来:“我在去北京的火车上,心情很复杂,没办法安心睡觉。”
“你一个人吗?”她问。
“一个人,你在陌生的地方还好吗,身边有没有中国人。”
“有啊,我宿舍里有一个中国室友,不过她是个北京姑娘,性格竟然跟林好有点像,整天咋咋呼呼的,时不时听见她一惊一乍地声音,有时候我还以为我还在高中的教室里呢。”
“那你跟她应该和得来。林好要是知道你见异思迁可要吃醋了。”
“一提她就怪想她的,有时候我很天真地在想,如果我们都考上同一所大学多好,这样大家都不用分开,也不用怕想念了。实际上这只是个瞎想出来的空梦”
“你还记得毕业聚会那天晚上你跟我说过的话吗?”他问完这问题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实际上那天晚上她醉得迷迷糊糊,哼唧了好半天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就跟个没事人一样。
“我说了什么?”
“不记得就算了。刚才,我无意间看到我所在的车厢里有一对年轻情侣旁若无人地亲热。”
再次恢复安静,顾唯等了好久没等到方楹回信息,他终于困了,可还挣扎着给她发信息:“你换了号码可以告诉我吗?”
她这次很快就回信息,但内容太过简白:“好!”
不知不觉天空渐渐翻起了鱼肚皮,天空刚破晓,黎明的曙光从窗舷透进车厢里。红日缓缓升起,第一缕光辉形成一条金色的线照在顾唯脸上,他微眯着眼,仰头望着天空那一轮酡红的初日。
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铁轨边上的绿野凝聚了剔透的雾气和水珠,看起来又是生机盎然。
天才明亮起来,车厢里又渐渐热闹起来,他们陆续来回走动,不多时,车厢里飘着浓郁的泡面味倒和香飘飘奶茶的味道。
顾唯对面的年轻男孩也醒了,他看向窗外半晌,又将视线一到顾唯脸上,见他一张略微暗淡的熬夜脸才问:“你一夜没睡?”
顾唯看了他一眼说:“睡不着。”
“睡不着也眯着眼也好一点。”
“你也是一个人去北京?”顾唯问他。
“是,我去北京上大学,你呢,看你也像是个学生。”
“我去清华”他伸了伸有些发酸的腿”:早知道我宁愿晚一天也不要坐票,坐一个晚上真受罪。”
“这几天是客运高峰期,买到坐票已经不错了,有些人坐票都抢不到,只能买站票——你是清华的?太巧了,我也是清华的。你是学什么系的”
顾唯:“经济学”
“我是学水土木工程的”他很激动地说:“没想到在这趟列车上遇到一个和我殊途同归的人坐在面对面,我叫程砾扬,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们都在同一所学校,说不好以后我们会经常见面。”
“顾唯,唯一的唯。”
“你的名字很特别,顾唯,只顾我的唯一。”
只是字面意思,具体含义他现在也不清楚。顾唯淡淡一笑,虽然很拗口,也不否认是这个意思。
火车开了整整十六个小时,如时到达总站点。
程砾扬和顾唯拖着行李走出火车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仰望天空,呼吸国都的气息。
都说北京都是雾霾天,但太阳还是灼人的。
程砾扬观望四周说:“要不要我们先找个地方吃东西。待会回来坐地铁到学校。”
顾唯不反对,虽然他现在不大想吃东西,但今天应该还有很多事要做,总要吃东西。
两人找了火车站旁边一家看起来门面普通的牛肉面馆,因为程砾扬的认知里,那些看起来普通的地方卖东西应该会便宜一点。
结果吃了一碗油水寡淡,汤水上只飘着几片薄薄的牛肉片,面条分量还不够填饱肚子都要二十五块钱。
程砾扬是从一个小镇来北京的,虽然知道小地方和大城市有很大差别,但北京那高位消费水平一下子没适应过来还是忍不住抱怨两句。
新的面孔,新的环境,新的宿舍,新的教室。所有的都要重新起开头,顾唯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宿舍里环境不错,有卫生间有阳台,有书桌,还有三个爱打牌的三个不同系的男生。
不过他们打的不是一般的牌。游戏规则是这样的,如果是四个人就一人出一张牌,什么牌就代表什么数字,用加减乘除来算出得数24,谁算得又快又准确的人就算赢了。
只有三个人玩少点意思,还缺一个人,就喊顾唯来一起玩的,顾唯没拒绝,就跟他们玩了一会,开始有点不习惯,输到他都快觉得没意思了,玩了几轮下来之后也找到计算的诀窍,大脑转得也快了,一局一局地把输地赢回来。
晚上,宿舍统一时间全部熄灯,整栋宿舍陷入黑暗中。但顾唯他们宿舍四个人都毫无睡意,陈彦卿是个近视眼的理科学霸,每天晚上都要抽出时间看书,最值得效仿的之处是,无论周身闹得如何天崩地裂,他都能静若处子地看他的书。晚上宿舍熄灯以后他都要打开床头灯看。另外两个是学工科的,思维比较活跃,宿舍的四个人里,只有蒋皓林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因为家在环外回家不方便就选住校,性格自有北方爷们的豪气,和刚认识没几天的新室友也能谈天侃地的。
晚上熄灯以后,两个思维清奇的文科男躺在床上侃天侃地的,聊着聊着又聊到系花美女来。
蒋皓林说:“要论系花经济系的才是实至名归。学经济金融方面的一般都是富二代和白富美,搞不好他们还是家产继承者。”
唐森銘说:“你这说法有失公正,凭什么有钱的白富美就是系花。”
“你是没看到,白富美从小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那皮肤比面粉白,头发比墨黑,眼睛比葡萄大,嘴比樱桃小,腰比柳条柔软;像是行走的模特似的。”
“那有什么好的,就知道娇声娇气的,说话比林志玲还嗲,还自视清高,我还是比较喜欢那种既能温柔又能女汉子的那种。”
“顾唯你呢,你们系女生比较少,但仅有的都是精品,有没有那种家里有钱却没什么大小姐架子,既不嗲又凶猛的白富美,如果有的话介绍一个呗。”
顾唯很少把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语气淡淡地说:“我没太关注这个,跟他们也不熟。”
他才是本宿舍实至名归的话题终结者,性格寡淡。俩人都无趣的噤声,这个夜晚就这样平淡无奇地眨眼而过。
那天下午,下课回宿舍,顾唯一头钻进卫生间洗澡,洗到一半有人给他传话说:“顾唯,有人来找你。”
“叫他等会”顾唯很清楚,大家都新来乍到,谁也不认识谁,学校里除了跟他关系好点的也就程砾扬了。
程砾扬的宿舍就在隔壁,有可能是他来找他的。
外面那家伙还忿忿不平地抱怨:“还说什么改革开放男女平等,学校严禁男生去女生宿舍,男生宿舍女生却随便进,明明就有失公平。”
顾唯穿好衣服,头发还湿哒哒地就出来了,蒋皓林用一种艳羡的表情说:“我说你怎么一下课回来就洗澡呢,原来是佳人有约呀,外面那是你女朋友吧,你平时跟个闷屁似的,话不多说一句,没想到还有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顾唯瞅了他一眼没理他。走出门口,看见安婧站在走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楼下打羽毛球的一男一女。她今天穿了一袭短白裙,露出两条皙白的腿,还是披着不符合她年龄的长卷发,看起来有点喧宾夺主。有男生从宿舍里探头探脑地偷看她,见顾唯走来,那人才缩回去。
他和她都在同一座城市,来的那天安婧是坐飞机的,比他晚来两天,来了一段时间也没见过面。
“你怎么来了?”他走到她身边问。
她看向他,脸上露出花开般的的笑脸:“来找你,想见你。”她在他面前太过真实,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心里的想法,让人觉得没什么神秘感。
“你应该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去等你。”
“我就是想看看你们学校,你们学校好大,很漂亮。”她往他宿舍门口瞧了瞧:“你在这里,跟几个人住一宿舍里还适应吗?”
“挺好的。你吃饭了吗?”
“没有,你弄好了吗?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吧。”
“我回去一下,你等我一会。”
顾唯回宿舍,拿了一块干毛巾在头上随意地擦了几下,拿了些东西就走,蒋皓林一脸笑意地说:“和女朋友出去约会了,不用打扮一下吗,我这里还有啫喱膏,要不要借给你用用。”
“不用,晚上给我留门。”
蒋皓林大惊小怪道:“女朋友都找上来了晚上还回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