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广闻言大怒道:“你们四个说什么?”那四大长老为首那人道:“陛下,此事行不得。”敖广冷笑一声,道:“你们四个不去管好你们的四大部门,转而管我家是做甚?”
那人道:“陛下,这是祖上传下的规矩。外人如欲入我东海水族为官为臣,需得伏诛一只东海凶兽或是取得我们水晶宫内没有的一件宝物,以服众人。更妄论想要入我水族皇室了。”敖广道:“怎的我不记得有这么一条规矩?”但听得龟丞相道:“陛下,祖上传下的规矩确实有这么一条。”那龟丞相在东海之内素来以刚直不阿著称,他既然都这样说,那自然是有了。
敖广心道:“这帮该死的老东西,都这样一说,那小子又哪会认我作义父?”正自心中烦躁不堪之际,忽听得苍生笑哈哈笑道:“我道是什么,原来只不过是这种小事!请问四位长老,可在何处找到凶兽,又可在何处找到宝物?”那为首长老冷冷道:“小子异想天开,若告诉你那些东西在何处,又岂算是考验?你若惧怕,我劝你早点退出,省得白白浪费青春年华。”
苍生笑心道:“这四大长老有意刁难我,我若不露点真本事,又岂能让他们心服口服?”这便道:“既是如此,便请四位长老给我点时间,我去去就来。”敖广道:“好孩子,千万别勉强,早去早回。”苍生笑点头示意,与皇甫策和敖秋澄微微一笑,这便转身走出水晶殿。方甫走到殿门处,但听得敖广传音道:“我水族中人不能告知你那些东西在何处,可若不是我水族中人,那我便管不得了。”苍生笑闻言精神一震,心中已知敖广的弦外之音。当下便不再停顿,运起身法“疾风步”,避过那八个兀自站立着的金甲铁卫,径自向东海渔村游去。
……
……
距苍生笑离去已约两个时辰,天道依旧负手站在沙滩上,饶有兴趣地盯着海面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听得“轰隆”一声,海面爆开偌大水花,一道身影便挟着粼粼碧光落到天道面前。天道笑道:“可曾将那水晶宫闹个天翻地覆?”那人笑道:“只怕要让舅舅失望了。”天道奇道:“哦?难不成他们还反而将你制住?”那人道:“那倒没有,只不过...”
天道追问道:“只不过什么?”那人笑道:“只不过龙王想收我作义子,这九万里汪洋,只怕要姓苍了!”天道哈哈大笑道:“算你小子有本事,想我十四岁时,可还在学功夫呢!”来人正是苍生笑,这一来一去两个时辰,不觉已是日落时分。二人这便升起篝火,先各自解决腹内问题。
吃罢晚饭,苍生笑也不着慌,将自己在东海内的际遇一一说给天道听。苍生笑本就口齿灵辩,这一来更说得天道怡然自乐,仿若亲临其境。恰时月明星稀,海面静得像湖水一般,偶有几只大鱼受月亮光华所引跃出水面,又转瞬消失在茫茫浪花中。咸咸海风吹过,直使人神清气爽,仿若所有的烦心事都消失殆尽。盈盈一水间,天地已然入夜。
天道嘿然道:“这敖广果真有趣的紧,先以金甲铁卫阻你,那是先试试你的身手;接着邀你入席,转而派人与你来了场‘乐斗’;再就是想收你作义子,快慰老怀,他倒是懂得享受。不过你小子也真爽快,人家还未表明其意,你便先行道破,到时候传出去,只怕人家会以为是你要认他作义父呢!”
苍生笑拨弄了几下篝火,笑道:“只要舅舅不反对,那便成了。说也奇怪,我在不自主间竟觉得与龙王愈加亲近,更连及他的际遇与我的身世,这便答应了他。”天道佯怒道:“敢情你是想舍我这个舅舅而去做‘龙神太子’?”苍生笑道:“非也,非也,我若当了‘龙神太子’,你便成了‘龙神太子舅’,古往今来,仅你一人有此雅号,何其幸哉!”
天道大笑道:“好个‘龙神太子舅’!就冲这个‘雅号’,我便为你指条明路。”苍生笑等的便是此刻,不禁聚精会神,听天道娓娓道来。
只听天道沉声道:“这茫茫东海,也是人才辈出,单是那个‘皇甫策’,便足以跻身当世高手之列。那四大长老古板刻薄,我早在二十年前已瞧不上他们,也不知龙王这些年是如何熬过来的。”苍生笑心想:莫非舅舅与龙王是故交?正欲出口相询,但听得天道道:“我知你心中所想,早在二十年前,我便与龙王相识了。嘿,那四大长老又算得何许人物,竟敢小瞧我云梦曦的侄儿?笑儿,咱们这便震慑他们一番,也叫那四个老顽固从此不敢再对你指手画脚。”
苍生笑道:“侄儿正有此意,却不知怎生个震慑法?”天道道:“那四个老顽固不是说要伏诛一只东海凶兽抑或是取得一件水晶宫没有的宝物吗?咱们这便把两件事一起干了,好叫他们心服口服。”
苍生笑赞道:“舅舅果真好胃口,也不知在哪里,可以行那一箭双雕之事?”天道道:“你可否记得,这许多年,我从未让你去过那‘珊瑚海岛’?”苍生笑道:“自然记得。小时候不是大人们都说那岛上有凶兽吗,会吃人,自是吓得我们不敢去了。”天道道:“那些鬼话,也就吓吓你们这些个小孩子,现在你都十四岁了,难不成还怕什么吃人怪兽吗?”
“你听好了。在那珊瑚海岛上,有个洞窟,名叫‘海岛洞窟’。那洞窟分为三层,道路曲折回转,便似个迷宫一般。最难之事便在于那迷宫是三个,且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复杂,洞内凶兽横行,却也长了诸多名贵药材,是个颇为神奇的所在。”
“太古之时,东海有一凶兽四处为孽,搅得四海天翻地覆,名曰‘珊瑚独角兽’。四海龙王倾尽全力也拿它不住,最后惟有神农大帝与它激战三日三夜,方将其伏诛。你道这偌大海岛上为何会长满各种珊瑚?那便是那‘珊瑚独角兽’的遗体所化。这海岛洞窟的极深处,便是那凶兽被封印的元神所在。”
苍生笑道:“难不成舅舅想让我与它的元神单打独斗?只怕是没有胜算。”天道道:“我哪会让你去做那送死之事?那凶兽死时,独角与脊骨均被神农帝抽出,神农帝采东海朱砂、北海玄铁、南海鲛珠与之混合,最后于西海龙焰中炼化七七四十九天,制成了一把神兵,名曰‘珊瑚枪’。那凶兽的元神便被封于珊瑚枪内。恰巧你手上缺把称手兵器,这便去将那珊瑚枪取了来,同时亦是得到那太古凶兽珊瑚独角兽,岂不是一举两得?”
苍生笑忖道:“若像舅舅说的这般轻松,那这神兵早在千百年前已应被别人取去,又岂会至今仍在那洞中?”又听得天道道:“神兵之所以取一‘神’字,乃是因其力量非同寻常兵刃,直达到‘毁天灭地’之威。这世上多是些狼子野心之人,妄图得一神兵而睥睨天下,无敌于三界,又岂是坦荡君子所想所为?因此神农帝将那洞窟设为三层,乃是于人的三重考验:欲望,品行,修为。过此三关者,方能见到那神兵的真实模样。这许多年来,可还没有人能过得三关,取得神兵呢!嘿,怎么样,有没有胆一试?”
苍生笑道:“既是如此,以舅舅的身手,何不将它取去?”天道微笑道:“我早已厌倦那浊世凡尘,因此隐居于此,对于这些事情更是毫无兴趣。你年少有为,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时候,这些事情,自是交由你做了。”
苍生笑长出一口气,蓦地起身昂然道:“好!我便去试他一试!”天道笑道:“如此甚好!这才像我云梦曦的侄儿!你这便回屋去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便去取那神兵珊瑚枪。”苍生笑“恩”了一声,与天道对视一眼,恰望见天道那双湛蓝眸子兀自盯着自己,不由得会心一笑,转身向木屋走去。
月光氤氲,潮水涌动,风吹树木发出的“沙沙”声与木头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愈发衬得环境清寂。天道倏然躺在沙滩上,鞋袜均被涨潮的海水浸湿也丝毫不觉,只是脸上挂着浅浅微笑,兀自看着远方的天空,似乎那里也有一张脸,也冲他浅浅微笑。
忽的一颗流星划破夜空,紧接着百十颗流星纷纷扰扰的落下,拖曳着长长的火光,直落到海的另一边才看不真切。天道想起来了,许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在那东海的鼓浪屿上,也有这么一场流星雨,下了许久,又好像只下了一瞬。那是自己平生所见过的最美的光景。
那一夜,有三个人似他现在一般,斜斜躺在鼓浪屿的沙滩上。有一个声音,似乎在那一夜被流星带走,又在许多年后的今夜,被悄然带回。那是他最喜欢听到的声音,似玉石相碰,似泉水叮咚,似百鸟争鸣,亦似春天撩人的春风:
“哥,苍郎,你们看,那里是流星雨吧?”
“听老人说,看到流星,只需在它消失前默许下自己的愿望,那愿望便会实现。呵,咱们一起来许愿吧。”
他又笑了。他还没问他们两个许的是什么愿呢。自己那时候,许的又是什么愿呢?他说,他忘了。
就着这样一个夜晚,天道唱起了歌儿,浅浅的,淡淡的,变得听不真切:
“烟凝山紫归鸦倦,远路行人投旅店。渡头新雁宿畦沙,银河现。催更筹,孤村灯火光无焰。
风袅炉烟清道院,蝴蝶梦中人不见。月移花影上栏杆,星光乱。漏声换,不觉深沉夜已半。”
那一场流星雨,封存了天魔与云水谣的记忆与容颜,距今,已有十四年。
……
……
晨光微***涛潋滟。恰有一缕阳光偷进屋子,天道与苍生笑已然起床。天道嘱道:“此次前去,需得多加小心,遇到任何情况都需冷静对待,切不可急躁,以免乱了心智。”苍生笑点头应道:“那是自然。舅舅,我去了。”天道颔首允诺间,苍生笑已从窗口翻出,几个起落已不见踪影。
天道暗道了声“顽皮”,这才走出屋子。恰时一群海鸟结队而过,向西方展翅飞去。天道喃喃道:“也不知这许多年,谣儿那里怎么样了?我长年住在这偏远村子内,倒忘了去看看她。也好,反正那小子不在,我便去昆仑山看看吧。”说罢足尖轻点于地,负手踏空御风向昆仑山飞去。
泉水淙淙,漫天红艳,天道飞了约两个时辰,这才到得昆仑山的桃花谷。那些桃树长得比原来大了一倍,密密的覆满了整个视野。天道轻身而落,循着夹在桃林间的满是粉色花瓣的小路,信步而前。行不片刻,恰望见道旁小溪中一尾金色锦鲤探出头来,顶起一片桃花落缨,对着他努了努嘴,这才又返回水中。天道笑道:“你是在怨这许多年都没有人来过了吗?”不禁心情舒畅,沿路而行。
鸟鸣啾啾,落缨遍地,天道徜徉其间,仿若来到了一个世外桃源。不自觉间,天道面带微笑,开始享受起在这里的每一步。也不知行了多久,天道深吸了口气,这才走出桃花林。
几丈以外,便是一块屹立的汉白玉石碑。石碑方圆丈许内洋洋洒洒的遍是粉嫩的桃花瓣,也不知是哪阵淘气的风吹来的。天道缓步走至石碑前,恰望见“爱妻云水谣之墓”那几个大字,负手微笑道:“好妹子,做哥哥的十四年没来看你了。”蓦地叹了口气,又道:“其实那只是我不忍面对你。”
天道倏然蹲下,手指缓缓摸过那几个大字,恰时听见一阵“叮铃,叮铃”的声音,煞是好听。天道哑然笑道:“你这于‘虹桥铃潭’中发出的一阵响动,是在埋怨做哥哥的吗?”
“昨晚,我又瞧见流星雨了,跟十四年前一样的美。好妹子,你跟师弟在天上,瞧见了吗?又许了什么愿呢?”天道长叹了一口气,便不再发话,只静静坐在石碑前,怔怔望着“云水谣”三个字,不由得忆起了许多:
他想起了她少时与自己和天魔去天镜池钓鱼,天魔为逗她开心佯装踩滑落入水中,她咯咯脆笑时的娇憨神态;
他想起她挥舞手中长剑,上窜下跃时的飒爽风姿;
他想起她出阁那日,美得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他自己,也不禁看得怦然心动;
他想起自己和天魔被幽冥破天打败,她伏在两人身边哭得玉箸纵横,摸着两人的脸直问“疼吗”的情形;
……
他忆起了许多,又似乎,有许多都忆不起来了。
蓦地身后传来一阵叹息,紧接着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云师兄,别来无恙?”
……
……
阳光灼灼,晴空万里,万里碧波湛蓝如洗,直是令人心旷神怡。敖秋澄双手托着香腮,独自坐在自己公主阁的窗边,听见窗外报时官一阵敲锣打鼓,口中喝道:“灼灼阳光,照我汪洋,午时!”心中忖道:“他这都去了一天了,也不知找到那些东西没有。”
蓦地身后走来一个丫鬟,躬身道:“公主,午时已到,您从昨晚就没吃过东西,奴婢特意叫御膳房做了您最爱吃的‘百花蜜酿’和‘莲子粥’,您还是吃点吧!”
敖秋澄道了声“放着吧”,也不回头,怔怔望着窗外出神。那丫鬟无奈,将食物放到桌上道了声“奴婢告退”,便掩门而出。这公主阁地处龙宫正中处,修得似个碧玉海螺,名曰“碧螺阁”。这碧螺阁盘绕而上,做工精细,也颇为高大,只因敖秋澄想每日一探头便想瞧见龙宫入口处的那片玉珊瑚,这才求敖广将其改建成现在这般模样。要将这碧螺阁造得高大却不显威猛,却亦带着温婉的女儿气息,当时着实大大为难了众多工匠一把。
敖秋澄居于其上,整个龙宫尽收眼底,这般不食不语,只呆呆望着那龙宫入口处,自是在等苍生笑来。敖秋澄芳华十四,正是情窦初开之时,对苍生笑这意气风发的少年,自是有莫名的好感。她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虽只十四岁却不显稚气,倒似个大人一般,且不似一般的公主刁蛮任性,实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
敖秋澄叹了口气,心道:“那公子若真取得了那些东西,父王便会收他为义子,那岂不成成了我的哥哥?”想到苍生笑与自己成为一家人,忽的没来由的一阵失落,喃喃道:“这便成了一家人了,我为何不高兴呢?难不成……”
想到此处,忽的一阵面红耳赤,暗骂道:“敖秋澄啊敖秋澄,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一家人有什么不好的?亏得你还读过几年书,怎的这般想入非非?”可又觉得心中不甘,秋水中隐隐闪出几分黯然神色。
敖秋澄蓦地起身,望了许久亦不见有人进入水晶宫,心中忖道:“莫不成,那公子遇到什么危险了?”想到此处,莹莹俏脸上满是担忧神色,又不知苍生笑在何处,无从寻找,直是急得坐卧不安。如此心情,直是持续了一个时辰,困倦、饥饿、紧张、担忧诸多因素交杂于一处,敖秋澄再也抵受不住,伏在窗边的花案上,沉沉睡去。
她做梦了。她梦见自己站在海边的沙滩上,咸咸的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光着脚,任凭海水冲击着她那双纤纤玉足。她的身边不远处,有一个少年正痴痴盯着她看,她瞥了那少年一眼,那少年忽的微微一笑。那笑容是那么的干净、纯粹,直暖到了她的心里。她本想责备那少年为何盯着她看,这一下自己也不由得痴了,柔声道:“看什么呢,这般好看吗?”
那少年的声音顺着风溜进了她的耳朵,直使她心中不禁的欢快:
“便是看你,看你的一举一动,这般好看。”
她脸红了,笑了,她感到自己从未这般高兴过。那少年轻轻走到她身边,见她不抗拒,俯身在她耳边道:“你笑起来,真的很美。”
她又笑了。这一笑,便直笑得醒了过来。敖秋澄脸上红霞翻飞,不知自己为何会做这样奇怪的梦。忽听得一阵悦耳飘渺的笛音,渐渐的荡开在整个龙宫,敖秋澄从窗户一跃而出,浮在空中,恰望见自己的碧螺阁顶站着一个少年。那少年一袭白衣,剑眉星目,正兀自吹着一支绯红长笛,见到来人是她,微微一笑,跟她梦中那少年的笑如出一辙,不是苍生笑,又是谁人?
……
……
寒梅,挺立于深冬。
一池凛冽,倒映出你缄默的笑。一条鱼俏皮地为你在水中荡开波痕。一朵梅花,飘荡着,落到你含缨的双唇。
随风而荡落的水汽,把冰雕成花的形状。六棱的温度,那儿是你的家吗?
风声渐紧。
走过的路上,深深浅浅的足印里蓄满了往事的落花与流水。相逢的人,独立寒霜,一片苍茫。
寄语水玲珑·敖秋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