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楚楚每天都在府里巡视,逐渐掌握了王府里的大部分情况。这天一早她刚起来,小莲就冲了进来:“娘娘,王爷,吴娘娘要见王爷。”朱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吴妃披头散发地闯了进来,满脸的泪水,说话几度哽咽:“王爷,燨儿……燨儿他一直发烧……现在抽起来了……我的燨儿……”朱棣一下子紧张了,忙吩咐小莲道:“赶快去请高进。你别着急,本王马上就过去。”他穿上靴子就跑,楚楚连忙从衣架上扯下外衣,跟在后面追,直到吴妃的寝宫门口她才追上朱棣,帮他把外衣穿好。高进还没有来,朱棣发火了:“怎么回事?他怎么还没有来?就是爬也爬过来了。”楚楚扯了扯他的衣袖:“先看孩子。”朱高燨躺在床上,小脸烧得通红,嘴角处流着白沫,身体一抽一抽的,随着他的抽动,嘴角处就溢出白沫。小英拿着毛巾给他擦着嘴角,小红拿着湿毛巾给他敷着额头,同时用手慢慢抚着他的胸口。吴妃又开始崩溃了:“王爷,从昨天晚上开始燨儿就发烧了,身体越来越热,妾身给他敷了毛巾,算是稳定下来了。妾身原想着没事了,等天亮了再找高进来看病,谁知道就突然发作了。王爷,燨儿一向身体都不弱,怎么会突然生病呢?”高进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小英忙接过药箱,把他让到床前。高进抓起朱高燨的手就把脉,又翻翻他的眼皮,看看他的嘴巴,脸色很是不好。朱棣急了:“到底什么病?有没有问题?”高进扑通跪下说:“小王子这是急病,平时好好的,到了发病期就突然发作了。下官开副药方,让药房赶快配药,小王子的病越来越重,丝毫不能耽搁。”他坐下来写药方,吴妃扑到床前,嘤嘤地哭起来。楚楚摸着孩子的手,手心很烫,她的心里一阵疼。这么小的孩子遭这么大的罪,真是可怜呢。大人受点罪没什么,孩子生病可就要了大人的命了。朱棣也凑过来,把脸贴在孩子脸上,一脸的焦虑。楚楚低声说:“吃了药就没事了,王爷不要太着急。”吴妃听到她的话,立刻抓住她的手,使劲摇着说:“你没生孩子,哪里知道孩子生病,王爷的心里有多难过。说的话倒轻巧啊,吃了药就没事了,孩子的病痛在娘身上,你又不痛,凭什么劝别人不要着急,恐怕你心里正高兴着呢,我的孩子有了事,你就可以趁虚而入了,你生个儿子,好抢了王爷去。现在你没有孩子,已经天天霸占着王爷了,等你生出儿子来,还不更要把我们的活路都堵死!”朱棣没有说话,只是示意楚楚出去。楚楚转身走出来,走不了几步,腿一软,靠着门框溜了下去。吴妃虽是气头上说的话,原不必太过计较,但是她却说出了大家的心声。自从来到北平,朱棣天天睡在她这儿,别人嘴上虽没有言语,其实心里早就不满了,只是不敢发泄出来而已。如今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了,朱棣听了以后会怎么想?他没有表情,看不出来他的想法,但是他一定会认真考虑的。这些都是政治婚姻,他不得不平衡各方的势力。这由不得他,也由不得她。何去何从?
还没容她多想,就见孙得胜匆匆走过来。楚楚问道:“有什么事吗?王爷现在没空。”孙得胜看了一眼门口,搓搓手说:“徐将军来了,王爷……小的告诉徐将军先去徐娘娘那儿吧。”楚楚心里一动,忙问道:“徐将军是徐娘娘的家人?”孙得胜说道:“是徐娘娘的大弟弟,世袭魏国公,以前经常来,和王爷关系很好,王爷很欣赏他。”楚楚一想,徐妙云的弟弟来了,这可是大事。孩子的病朱棣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去见徐将军的好。她转身又进了寝宫。吴妃看见她去而复返,眼中都要冒出火来了。楚楚径直走到朱棣面前,低声说:“魏国公来了。”朱棣立刻站了起来,吩咐吴妃道:“熬好了药就给燨儿吃,有什么事情跟如眉说,她自会吩咐下人办理。”吴妃的眼泪又流了下来:“王爷不在这儿多待会儿吗?燨儿都病成这样了……”朱棣拍拍她的肩膀,毅然出去了。吴妃掩面哭泣了一会儿,并不理睬楚楚,直接去盯着小红熬药了。楚楚坐在床边,轻轻握住朱高燨的手。多么小的手啊,多么弱小的生命啊……除了徐妙云生的三个孩子外,朱棣就这么一个庶子,吴妃好容易生下来,自然是千方百计地呵护着,那些没有儿子的女人自然也是千方百计地惦记着。若是有人暗中下手,事情可就复杂了。
小英一边擦着孩子的汗一边说:“娘娘,这儿有奴婢呢,娘娘回去休息吧。大清早的娘娘和王爷都来了,谁都没有休息好。”楚楚摇摇头:“我没什么事,放心不下孩子,想看看他吃药之后是否能有所好转。这几天有什么人来过吗?”小英立刻回答:“没有啊,没有人过来,也没有人出去。娘娘只有早晚去拜见徐娘娘,一般都不出门,奴婢们伺候娘娘和小王子,更是不敢出门了。”楚楚心想:没有外人进出,那就是奶妈的问题了。通常奶妈不讲卫生,孩子吃了奶才会生病。保暖自然是没有问题了,现在天气不冷,两个丫环精心照顾着,也不会是受了风寒。她转而问起奶妈的问题:“孩子的奶妈是谁?”小英回答:“是赵奶妈。从小王子出生前她就在府里待着,连她自己的儿子都不准进府吃奶。”楚楚追问道:“她人品如何?每次喂奶前有没有擦拭身体?”小英连忙说:“她是娘娘的亲戚,娘娘对她要求可严格着呢,饮食、卫生方面都很注意。”楚楚暗想:这就没什么问题了,朱高燨的病纯粹是小孩子常见的病,并没有什么可疑的。
小红熬了药来,把碗递给小英。吴妃在一边看着,忽地站立不稳,差点摔倒。楚楚忙搀住她,劝道:“你晚上没睡好,还是去睡会儿吧,这儿有我呢。”吴妃看了她一眼,没有言语,只是脸上有些发窘。想必是因为情急之下失言,担心她在朱棣面前打小报告吧。楚楚微微侧过身子,避开她的眼神。吴妃讪讪地走开了。小红支起朱高燨的身子,把他的嘴巴掰开,小英一点一点地送进药去。孩子烧的厉害,没有了吞咽的意识,送进去的药原封不动的流了出来。小英急的直冒汗。楚楚接过药碗,让小红把孩子放下去一点,耐心地喂着,同时呼唤着孩子的名字。孩子慢慢地吃进了一点药,虽然大部分还是流了出来。吃完药,小英给孩子擦拭干净,伺候着睡了。楚楚探探孩子的呼吸,似乎均匀了一些,不象发病时那般急促,放下了心,方才出来。
天上下起了雨,细细密密的,飘落在身上,很快外衣就湿透了。楚楚抬起头来仰望着空中的那一片片乌云。很快就会下大雨吧,气压有些低,闷得很难受。北方到了十一月才会下大雪,这要等几个月之后才能看到了。以前在英国倒是经常在雪地里打雪仗、堆雪人,带着一身的雪花冲进家里,引得妈妈忙不迭地把她往门外轰。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后来长大了一些,就没那么调皮了,安安静静地堆个雪人,还给它穿上衣服、叼上烟斗……香港的冬天很少下雪,有时下场雨,却怎么也盼不来雪。温度不低,但是因为湿度大,非常不舒服,对于她来说,适应香港的气候还是费了些时间。雨慢慢大了起来,楚楚没有打伞,头上淋了雨,脖子里面也灌进去一些,凉凉的、痒痒的。在雨中漫步也是一件浪漫的事,只是一想到会因此生病,她又没有了那份心境,只得快步跑了起来,边跑边寻找避雨的地方。
小平在不远处喊了一声:“娘娘,到这儿来。”楚楚快步奔过去,躲进屋檐下,拍拍身上的雨水。小平关切地说:“娘娘衣服湿了,要不进去换件衣服吧。娘娘进去,王爷不会说什么的。”楚楚听她这话说的怪异,不由得退后几步,打量着她避雨的地方。小平忙给她撑了伞,解释说:“这是徐允恭将军的住处。他经常来王府,王爷就特意给他安排了这个地方,只要来了就跟回家了一样。”楚楚疑心道:“他不过是过来做客,难道谁都不能进去吗?好大的架子!”小平低声神秘兮兮地说:“往常不这样,他来的时候别的娘娘都可以过来坐坐,只有这次,徐将军一来,和王爷说了几句话,王爷就立刻命我守在门外,任何人都不得进去。”楚楚的疑心更大了:“这次难道是负有什么秘密的使命吗?”小平摇头:“不知道。只知道他从京城来,奉皇上之命来北平练兵,顺便就过来看望徐娘娘和王爷。王爷和徐将军密谈的事情娘娘千万要保密,听王爷的意思,并不想让人知道。我也只是说与娘娘听,若是别人问起来,我是一个字也不敢泄露的。”楚楚应道:“我自然会保密。”她转而心想:能有什么重要且不能外传的事情要谈呢?徐允恭从京城过来,自然是说起京城的事情。京城能有什么大事是需要私底下密谈的?她的心里开始发抖。朱标出殡之前就不断有大臣向朱元璋上书,要求他尽快立储。朱元璋一直都没有明确答复,但谁都知道他在考虑这件事,而且因为很难选择储君而寝食难安。如今终于有结果了吗?他选定朱棣为储君了吗?否则徐允恭用不着关起门来悄悄地议事。这一天终于要到来了吗?她千怕万怕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吗?她的头皮一阵发麻,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吴妃的话在耳边回响,倏然间又增加了许多个怨愤的声音,劈头盖脸地朝她砸了过来,她无处躲无处藏,只能默默地承受着。她不属于这个时代,对于后宫的明争暗斗她无法处之泰然。要逃避吗?逃到哪儿去?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她终究还要面对现实。在众多蜂拥而至的莺莺燕燕面前,他的承诺又能坚持多久?
穿过高高的宫墙,里面的徐允恭和朱棣正相谈甚欢。徐允恭仔细地关好门,落座后又四下里检视了一番才说:“姐夫,此番皇上命我来北平练兵,正合我意啊。我原本早就想来,可是都督府那边事情太多,抽不开身,还好皇上提供了这个机会,我们才得以见面。这几个月来,朝廷那可是热闹得很,表面上风平浪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背地里各个藩王,包括太子党都活跃的很,各色人等往来于朝堂,互相传递着消息,眼睛都盯着皇上。”朱棣急切地问:“父皇可有说过什么话或者暗示过什么吗?朝廷百官都是什么样的态度?”徐允恭摇头:“皇上什么都没有说,大臣们也只能猜测。朝廷里基本上分成了两大阵营,一个是藩王阵营,一个是太子阵营。皇上迟早要立储,都好几个月了,快有结果了。藩王阵营里面比较活跃的有秦王、晋王、周王、楚王、齐王,布置了很多眼线,每天穿梭于朝堂和封地之间,忙得很呢。大臣们支持的主要是晋王、姐夫和楚王,秦王一向不为皇上喜欢,齐王性格一向凶残,干过太多不法的事情,没人看好他。太子党也很活跃,虽然懿文太子驾薨,但是他的儿子也十几岁了,拥立不了太子就拥立太孙,总是有拥立之功,日后少不了荣华富贵。”朱棣沉吟了半晌说:“我也有我的一些考虑。立储是国之大本,国有长君,社稷之福,父皇辛辛苦苦打下的大明江山,不会轻易交给小孩子的。允炆、允熥不过十几岁,父皇自从大哥死后,精神一直不好,身体衰弱了许多。说句不中听的话,真不知道还能维持几年,能有多大的精力去培养孙子。万一还没有来得及培养好就仙逝,他怎么能安心?我认为父皇选孙子做接班人的可能性不大,必定是从皇子里面选。按照立嫡立长的顺序来,周王、楚王在我之后,父皇也不可能选择他们,唯一的障碍就是三哥。二哥不足为虑,父皇绝不会选择他。只有三哥,父皇很喜欢他,如果父皇有心立他为储,可以想出几十个理由来废掉二哥,搬掉这个绊脚石。二哥素来荒唐,废他的理由随便挑,哪一条都是致命的。当初若不是大哥替他求情,他早被父皇废掉了,想来他自己也有数,不过跳腾几下,凑凑热闹罢了。万一父皇真的立了三哥……”徐允恭放下茶杯,叹息一声:“我担心的也是这件事情啊。朝中大臣都是这样分析的,谁都在想方设法巴结晋王,为日后铺好道路。拥戴姐夫的大臣也不在少数,我暗地里也联络了不少,季大人也私底下说服了好几个,都等着皇上发话呢。立储这么大的事,皇上总要和大臣们商量,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推荐姐夫了,只是到底皇上怎么想的,我们是一点都不知道。就怕话说的轻了,皇上不当回事,说的重,皇上认为姐夫和大臣们勾连,觊觎皇位。皇上最忌讳的就是藩王和朝臣之间的联系,尤其担心镇守边塞的藩王,姐夫你就在被防范之列,所以这话不好说啊。”朱棣想了想说:“根据父皇的口风说吧,父皇如果要征询大臣的意见,必然会提出方案来,到底想立谁,你们据实回答就行了,不要美化也不要丑化,保持中立的态度。若是父皇偏袒三哥,就把球踢回去,由父皇自己决定,若是父皇提起我,就不动声色地捧一捧,但是还是以少说为宜,父皇的疑心一向很重,千万不要弄巧成拙。”徐允恭点头:“姐夫说的是,我一定谨慎小心,这件事要是搞砸了,后果可就严重了。姐夫,近来北边可安宁?皇上总是担心北元贼心不死,想趁机南下,特意让我来练兵,其实主要目的是做给北元看的,吓他一吓,让他们不敢生歪心,老老实实地在草原上吹风沙。其实我倒希望他们能来,姐夫给我个机会,让我去跟他们干一仗,真刀真枪地多练练,日后也能成为姐夫的臂膀。”朱棣笑道:“我也希望他们来,两年没打仗了,我的手都痒了,刀都钝了,想喝人血了。捕鱼儿海打得他们太狠了,连老窝都端了,这两年安静得很,除了小范围的骚扰之外,没什么大动静,张玉直接就解决了,我都没机会去草原转转。再等等吧,他们不会沉寂太久,总会集结起来南下,到时候一定给你机会建功立业。”徐允恭大喜:“那就谢谢姐夫了……嗯,这茶味道不错,姐夫从哪儿弄来的?”朱棣大手一挥:“你喜欢,尽管拿去好了,我府里多得很。”
雨渐渐停了,但是天还是阴沉沉的,一会儿还会有一场大雨。楚楚趁着雨歇的工夫赶紧回了凤栖宫。宫里没有点蜡烛,虽是白天,也是一片昏暗。楚楚没有往里走,而是靠在门框望着外面。乌云一层一层地集结,越来越暗。大暴雨就要来了吗?她心底有些不吉祥的预感,压抑得难受。难道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吗?风嗖嗖地刮着,与她心里的冷混在一起,更是寒到骨头里了。她突然很想念朱棣。她一向都是很坚强的,并不依赖谁而生活,但是在这样阴森的环境中,她忽而觉得很脆弱。以前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无论遭遇怎样的挫折,她都不会有苍凉感,也许是因为有家吧。家是人生最温暖的避风港,累了倦了哭了病了,回家就是了,很快就能恢复过来,继续精力充沛地奋斗下去。现在朱棣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了,他不在身边的时候她格外的孤单。其他妃子们都有家人,经常来看望他们,不是母亲就是父兄,热热闹闹的……雨终于下来了,淅淅沥沥的,宫殿的角上挂着铃铛,在雨点的敲击下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落进楚楚的耳中心中,楚楚忽地想起了“雨铃小筑”四个字。将凤栖宫就改成雨铃小筑吧,多少有些诗意……
杂乱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似乎有好几个人向这边推进,跑得很快。渐渐的,吴妃踉踉跄跄地出现了,脸上混着雨水泪水。后面帮她打伞的宦官吃力地跟随着她。楚楚吃惊地看着她跑过来,未及问话,吴妃就劈手揪住她的衣襟,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你为什么要害死我的燨儿?他还是个孩子啊,你就下的了这样的毒手,你究竟是怎样的人哪,抢走了王爷,还要害死我的孩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我没有得罪你啊,纵使是我得罪了你,你害我好了,为什么害我的孩子……”楚楚震惊:朱高燨死了?小莲从里面跑了出来,惊恐地看着吴妃。楚楚回过神来,赶紧说:“我去看看孩子。”吴妃依然拉着她,死死不肯放手。楚楚只得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吴妃吃痛,一下子放开了手。楚楚快步朝寝宫走去,吴妃紧紧地跟着她。小莲见形势不妙,转身想溜,吴妃眼角瞥见了她,忙说:“拦住她,她想找王爷,别想让王爷保她,谁保她都没有用!”两个宦官冲上来,扭住了小莲,小莲挣扎不开,只得随着走了。
进到屋里,楚楚看到高进被人按住,动弹不得,一脸的苦相。楚楚急切地问他:“燨儿究竟是怎么回事?”高进忙说:“小王子是得疾病而死,来不及救治……”吴妃冲过来,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大骂:“胡说八道!燨儿分明是被她毒杀的,什么生病而死,你们串通好了害死我的孩子,我跟你们拼了!”楚楚走到床边,拉开朱高燨的被子,想检查他的身体。吴妃冲过来,想把她拉开,被楚楚一反手推开,她又重来,楚楚单手扣住她的胳膊,命令小英脱了朱高燨的衣服,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遍。孩子身上没有中毒的迹象,眼结膜、鼻子、口腔都没有充血,身上也没有发黑、发紫,瞳孔也没有放大,四肢也没有僵硬。她把这话说给吴妃听,吴妃并不理睬她,只是拼命挣扎着。楚楚放开她,她原想再扑过来,但是怕楚楚又扣住她,慌忙躲了开去,冲手下一挥手:“抓住她,她是凶手,明明下了毒,还想狡辩。燨儿原本好好的,吃了她喂的药就不行了,不是她下的毒手还能是谁?”几个人作势就要扑过来,楚楚的火气一下子就大了起来:“孩子的死与我没有关系,他本来是正常死亡,这么小的孩子,照顾不周是很容易夭折。孩子没了,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也不该推到我身上。倘若抓了我能让孩子活过来,我愿意去坐牢,可是孩子终究是回不来了……”吴妃一偏头:“上,别听她废话!”人们一股脑地冲过来,楚楚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伸手就打了起来。她在警校里重点学的是格斗术、擒拿术,对付几个武功平平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几个回合下来,就将他们打得东倒西歪。吴妃暴怒:“都是一群废物!赶紧给我叫人去,务必要将她拿下!”楚楚冷冷地扫视了人群一眼,踹倒了几个近身的人,飞步跑了出去。在根本就没有证据证明她犯罪的时候把她扣押在这里,属于非法禁锢,吴妃没有这个权利!就算是定了罪量了刑,也自有法院决定她的去留,吴妃同样没有资格!
吴妃眼瞅着楚楚跑了,气急败坏地带着小红、小英往徐妙云的住处奔,临了还不忘扣住高进和小莲。徐妙云正在闭目养神,冷不防吴妃闯了进来,当场嚎啕大哭。徐妙云扶起她,好言安慰着,吴妃方才慢慢止住哭泣,恨恨地讲述了事情经过。徐妙云大惊失色:“燨儿没了?这可是大事,必须立刻禀报王爷!”吴妃扯住她说:“姐姐为我做主,我只能指望姐姐了。王爷肯定护住她,王爷都把她宠成什么样了,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徐妙云正色道:“我会查清楚这件事的,不能让燨儿白死。小珍,你快去通知王爷,他在徐将军那儿。”
小珍慌忙跑到徐允恭住处,正见徐允恭和朱棣一起出来,小珍冲过来大声说:“小王子出事了,王爷快去!”朱棣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拔腿就走,一路走一路听小珍一说,当即心就沉了下来。楚楚怎么会牵扯进这件事?若说她毒杀燨儿,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么燨儿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还不到一岁呢,前几天才刚学会说话,还叫了声“父王”呢,嫩嫩的声音让人陶醉。上一次听到这种声音是什么时候?还是朱高燧学说话的时候,已经是九年前了……不对,还有女儿呢,惭愧得很,女儿基本上没怎么抱过,更不记得什么时候叫过父王,可能他们学说话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在意吧……燨儿很可爱的,总喜欢用手摸他的脸,他的手肉乎乎的,软软的、柔柔的,象一块温润的玉,贴在脸颊上,特别舒服……他不知不觉地流了泪。他还没有看够这个孩子呢,怎么突然就去了呢,一定要查清楚,否则孩子死得不明不白……
踏进房门,众人齐刷刷地转过头来,吴妃作势要过来,被徐妙云一把拉住,低声劝慰着。朱棣奔到床边,看着朱高燨的小脸庞,摸着他冰冷的小手,眼泪再次流了出来,滴在孩子脸上、身上。吴妃见他这样伤心,刚止住的哭就迸发了出来。过了一会儿,朱棣缓缓地站起来,徐妙云凑过来说:“我已经派人去请北平府的仵作了。吴静坚持高进和柳妃相互勾结,不相信高进的话,只能请别人来查验了。”朱棣点头,走到吴妃面前,握住她的手低声说:“本王会给你公道。本王福薄,留不住燨儿啊。”吴妃只是嘤嘤地哭着。
金忠快步跑了进来,猛看见朱棣也在,先向朱棣行礼汇报说:“王爷,到处都找不到柳娘娘。福臻问过守门的卫士了,娘娘没有出府。”吴妃猛地喊道:“她藏了起来,王爷,加派人手去找,一定要把她找出来,不能轻易放过她!”朱棣冷冷地说:“事情还没有搞清楚之前,不要妄下断语!若是她做的,本王定不会轻饶她,若不是她做的,本王也不会冤枉她。是非曲直还是等仵作来了再说,你们先撤回来,下着大雨呢,到处找人,你们不觉得辛苦,本王还觉得辛苦呢。你们在明她在暗,王府这么大,找到半夜都未必找得到!”金忠领命而去,吴妃想说话,看到朱棣的冷脸,不敢再多言语。一时间大家都不再说话,默默地望着门口,期盼着仵作快点到来。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仵作终于来了,匆忙脱下蓑衣,奔到床边,仔细检查着朱高燨的身体,翻开眼皮、嘴巴审视着。朱棣颤抖着问:“怎么样?究竟是怎么回事?”仵作叹息道:“急病,来的太快,谁也救治不了。”朱棣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可有中毒迹象?”仵作摇头道:“七窍均无流血,皮肤颜色正常,没有中毒啊,小王子是正常死亡。”朱棣嘘了口气,转身对着众人说:“事情已经很清楚了,燨儿的死跟谁都没有关系。以后谁都不许再提了,若再拿这件事兴风作浪,本王定要他生不如死!”众人噤若寒蝉,谁都不敢说话。朱棣转向徐妙云:“你好生劝慰她,燨儿的死对她打击太大……”徐妙云轻声说:“王爷放心。柳妃那边,王爷也要好生劝慰,她受委屈了。”
朱棣离开寝宫,连忙找来小北和金忠:“你们加派人手去找,一定要找她出来。正下着雨,她不可能到处乱跑,一定在什么地方避雨。找到她,带她到本王房里来。”小北和金忠走开,朱棣心烦意乱地四处走着、看着,希望能意外地碰到楚楚。她看到侍卫不一定肯出来,但是看到他一个人走,就一定会出来。走了没几步,忽地从偏殿屋檐下跑过一个人来,穿着侍卫的衣服,他正要询问,却发现正是楚楚。朱棣慌忙抱住她:“你终于露面了,我好怕你又跑了。”楚楚虚弱地倒在他怀里,低声说:“看到你,真好。”朱棣的思绪倏然回到了他们初次相遇的时候,那时的她也是虚弱地倒在地上,凝望着他,说出了让他吃惊的话:“看到你,真好。”同样的信任、同样的期待,他始终都是她的避风港、是她的温暖的依靠!他抱起她回到房里,唤小青给她换了干衣服。她的额头有些发烫,不过呼吸还算是平稳。朱棣唤了高进来看病。高进战战兢兢地走进来,显然那场风波给他造成了影响。朱棣宽慰道:“吴妃突遭丧子之痛,一时失态也是情有可原。本王知道你一向忠心,绝不可能作出有违良心、对本王不利的事来。”高进搭手把脉,缓缓地说;“娘娘没有大碍,睡一觉就好了。”朱棣放下心来。高进前脚刚走,楚楚就坐了起来,抿嘴一笑:“本来就没有大碍,只是饿晕了。”朱棣看着她,忽然大笑起来,忙吩咐厨房上饭。朱棣看着她,笑道:“金忠到处找你找不到,哪里想到你就混在侍卫队伍里,大摇大摆地到处搜人。”楚楚轻轻笑了一下说:“就是可怜那个被我打晕的侍卫了,剥了衣服藏在柴草堆里……赶快派人去救他出来,抓他去洗澡。他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你是不知道,他的衣服到底有多臭,我差点就臭晕了。”
正吃饭时,小莲走了进来,见到楚楚,当时就哭了起来:“娘娘没事就好,吓死奴婢了。王爷可要为娘娘做主,平白无故地让人冤枉,根本就没有把娘娘放在眼里。仵作说的话和娘娘说的话一样,可是谁都不相信娘娘,非要那仵作查验了才相信。”朱棣来了兴趣:“如眉,你当捕快多少年?怎么对这些事情这么熟悉?”楚楚淡淡地说:“十来岁就开始跟着学了,什么犯罪案件没有见识过呀,各种各样的死法更是司空见惯,烧的焦黑的、摔的七零八落的、砍的血肉模糊的、烂的只剩骨头架子的……对不起,正吃着饭呢。在我眼中,每个人命案子就是一个编号、一个卷宗,经历的太多了,都麻木了,到了案发现场,看一眼就开始找线索、找够了就抓犯人,很少带个人感情……只是碰到小孩子死亡的事件,就实在没法保持冷静了。我见过许多小孩子被殴打致死、被疾病折磨死,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我无法再把他们当做一个个编号来看待,他们都曾经是鲜活的生命……小莲,你先回去吧。”小莲应声而退。楚楚接着说:“我知道我的过去一直都让你很困惑,我一直没有说,因为我自己竖起了一身的铠甲,想要保护自己,把过去深深地藏起来,留一副高冷的面孔,只要别人不侵入,就不会受伤害。其实我一直混在侍卫队伍里,里面发生的事情我都看到了。纵使是全天下的人都怀疑我,只要你相信我,我就什么都可以不在乎。我以前是当警察的,就是你们所说的捕快,跟着我……”楚楚差点说漏嘴,说出“爸爸”两个字,赶紧改口道:“师父学习办案,对我来说,除暴安良、维持社会治安是我的职责,严守警察守则是我的职业道德。燨儿的死我很难过。小孩子是最弱小的,需要大人的精心呵护,一不小心就凋零了……可怜的孩子……”朱棣紧紧抱住她,喃喃地说:“很高兴你相信我,你终于肯相信我了……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而是躲了起来?”楚楚叹息道:“死个妃子,你肯定站在我这边,但是死的是你心爱的儿子,也许你会失去理智,我只能避一避……当警察当久了,总是习惯性地分析形势。”
饭刚吃完,徐妙云就过来了,一脸的疲惫。朱棣忙问:“吴静怎么样了?”徐妙云叹道:“好容易安静下来了,已经睡了。燨儿的后事我安排福臻去办,宗人府那边也要报送消息过去。妹妹气色不错,看样子已经没事了,吴静伤心过度,言语之间冲撞了妹妹,还望妹妹海涵,我替她向你赔礼了。不过妹妹打伤了侍卫,也太冲动了些。你们两个人就算扯平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谁也不要记恨谁,好不好?”楚楚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说:“府里的事一向都是姐姐管理的,原本应该向姐姐汇报,就不会出这么大的事,连北平府都惊动了。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姐姐尽管放心好了。”徐妙云笑吟吟地说:“我知道你心里始终不痛快,不过你跟吴静不一样,她向来都敏感脆弱,你很坚强独立,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需要我操心。我正需要你这样的帮手,王爷的嫔妃虽然不多,但是零零星星的事情也不少,互相之间难免有些芥蒂,都是些上不了大台面的事情,可也得妥善处理。以后有妹妹帮我一把,我就可以轻松点了。晚上设宴给允恭接风,妹妹也来作陪吧,算是给妹妹赔罪了。”楚楚忙说:“姐姐太客气了,我一定按时过去。”朱棣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楚楚性子一向刚强,刚才一番话不象是她能说的出来的。待到徐妙云走开,朱棣赶紧问道:“你怎么变了个人似的?”楚楚搂住他的脖子爱娇地说:“不都是为了你吗?我若和她硬顶,为难的不是你吗?况且,管理一帮子整天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女人不是我的强项,我对罪犯更感兴趣,她想树立她的权威就让她树好了,我可以从罪犯身上找补回来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势!你愿意为我改变,我也愿意为你改变。”朱棣按了按她的鼻子说:“以前不觉得你和仙仙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你们是师姐妹我一直都很奇怪,现在看来你们其实是一样的,只是表现的一个明显一个深沉。朱允炆运气好,得了仙仙,我运气比他更好,得了你,此生再无遗憾了。”
一觉醒来,吴妃觉得头疼欲裂,没有食欲,只是喝了点水,斜倚在床头,呆呆地望着前方。喻妃和王妃跑来,关切地问:“姐姐怎么样了?脸色这么差,吃过晚饭了吗?多少得吃点啊,否则身子很快就垮下去了,你身体垮了,你遭罪,可有人高兴啊,姐姐不值得哪。姐姐这般伤心难过,也不见王爷过来看看,反倒带着她去为徐允恭接风了。有什么好接风的,又不是很少来,来这儿就跟回自个儿家一样,用得着这么隆重吗?分明就是找个理由哄她高兴,显得她多受重视。姐姐可不能就这样算了,忍了这口气,以后的日子可就被人踩到头上了。”吴妃没精打采地说:“王爷已经明令禁止再提这件事了,我还能怎样?燨儿和我无缘,也怨不得别人。她是王爷心尖上的人,得罪了她可没有好处。你们是没有看到啊,她身手十分了得,几个侍卫都不是她的对手,招惹了她,只有自己吃苦的份儿。徐妃都不敢明里跟她作对,她对徐妃不管真实想法如何,表面上总是恭恭敬敬,徐妃也抓不到她错处。算了,就这样吧,是我命苦,老老实实地待着吧,惹恼了她就是惹恼了王爷,怕是连命都没有了。自己没了命也就罢了,还会连累家里人,得不偿失。”喻妃沉默了半晌,突然猛拍了一下大腿,兴奋地说:“招惹不了她,可以招惹那位呀。她不得王爷喜欢,不过就是仗着生了病,整日病恹恹的,讨别人的怜惜,做给谁看呀。她跟柳妃是一伙的,剪除掉柳妃的羽翼,再慢慢对付柳妃。她可没有好身手,只要稍微想想办法,胜算还是很大的。”王妃马上接口:“好主意,季妃和她一样从应天过来,我就不相信柳妃心里一点都不妒忌,季妃若是出个什么意外,柳妃未必肯真心相助,柳妃不上心,王爷也不会上心。”吴妃淡淡地说:“不管怎么说,王爷都不会放任意外发生。这事我不感兴趣,也不会参与,我只想安心过我的日子。”喻妃、王妃显出失望的神情,吴妃暗想:想借我的手杀人,我可不傻。不过,你们若真想做什么事情,我也不会反对。凭什么就我这么倒霉,也该有个垫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