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就是穷人!
考试得了第一的我,能想到的就只是吃顿麻辣串来打发自己无处安放的膨胀心。
老板熟练地把串儿下了油锅,鱼丸、豆扣儿接触到热油的一瞬间,不安分地发出了欢快的声响,像是一枚深水炸弹突然爆裂开来一样,油锅的中央泛起一片金黄。
我又去买了瓶可乐,坐在马扎上,就着串儿吃得满嘴是油,惬意无比。
几只流浪猫踱着猫步走了过来,浑身脏兮兮的,在周围寻找着一些别人吃剩的东西来果腹。
正好还有几串鱼丸吃不下了,我嘴里“喵呜喵呜”地唤着,想让它们过来。
但它们并不领情,站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齐齐地打量着我,我端着盘子的手悬在半空,讨好地向前递去。
终于,一只通身雪白的猫向我走来,它身上的毛打着卷儿,肚子鼓鼓的,像是吞下了什么巨型的东西,坠在那里,应该是怀孕了。
它围着我的腿绕了几圈,不断往上蹭着,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
我从竹签上摘下一个鱼丸扔给它,它一掌按住,开始小口小口地啄了起来。
“Hey,what's your name?”
有时候,我很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精神病,碰到小动物时,我总是喜欢用英语问它们各种各样的问题,和它们“谈心”,这是我在初中时落下的一个“病根儿”。
它放开了被按在爪子下还剩一半的鱼丸,喵呜喵呜地看着我,让我不免产生了怜爱之情。
“嗯,好吧,看来你没有名字,不过你通身雪白,应该是只好猫,那我以后就叫你雪琪吧。”
旁边桌子上坐着几个女孩子,她们听到了我的话都咯咯笑了起来,有一个还坐到了我的对面,跟着我一起逗雪琪。
其他猫看到我们没有恶意后,也学着雪琪的样子,纷纷向我靠拢,一时间,我身边围满了流浪猫,我毫不犹豫地把剩下的麻辣串全都分给了它们。
“砰”一声,一个塑料瓶砸中了正在进食的猫群,它们惶恐地四散逃开。
我抬头一看,是老板,他正怒气冲冲地准备去追赶那些可怜的猫,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又来了,这些该死的猫,净影响我生意了,下次要是被我逮住了你们,定会剥了你们的皮。”
“你怎么这样?”我不乐意了,一下子跳了起来,找他理论。
老板是个长得五大三粗的中年胖子,穿着一件满是油污的长袖T恤,一脸凶相,络腮胡,要是给他胸前撒点鸡血,标准的屠夫。
“小伙子,你不知道,这些猫三天两头地来,你看它们脏兮兮的,身上可是带着不少细菌呢,传染上你们不好。”
“那你也不能打它们啊,别人喂它们,你怎么还拦着?”我有些着急。
“这是我的摊儿,我不让它们来,它们就不能来!你是西城中学的吧?小子,别什么事儿都操心,就你们学校那水平,连个大专生都出不来,还学人家当慈善家!”老板冷嘲热讽。
“你们听到了吗?他说我们学校是垃圾!”我一向善于“无中生有”,夸大其词,冲着旁边坐着的几个高年级学生喊。
他们立马放下了筷子,围住了老板,质问他为什么说西城中学的坏话,我认出了其中有几个是校体育队的。
老板害怕寡不敌众,赶紧赔着笑脸向我道歉:“小兄弟,对不起啊,我说错话了,你别往心里去。这样,以后那些猫再来,我绝对不再阻拦了。你还想吃点什么?我这就去给你炸。”
我冲他摆摆手:“老板,你在这里做生意也挺不容易的,但是你也不能总考虑你自己吧,你说那些猫影响了你做生意,你看看你这些桌子摆得,有些都快放到路中间了,我们都还没嫌你影响我们走道呢,你怎么能这样呢?”
我尽量放缓语速,表现出一种从容不迫的大将风度与观音菩萨点化凡人时的苦口婆心。
“是,是,同学你说得对。”
“我给你二十块钱,下次那些猫再来,你帮我买些火腿肠,喂喂它们。”那是我三天的午饭钱。
“哎哟,小兄弟,你可真有同情心,将来一定能考上好的大学。”老板嬉皮笑脸地说。
我背起书包向停在一边的自行车走去,时间不早了,天也黑了,再不回家,我妈准以为我又闯祸了。
“怎么这么晚回来?!不想吃饭了?再不回来我和你爸就要报警了!”刚进家门,我妈就面带愠色地对着我一通数落。
她往饭桌上一指,上面摆着我最喜欢吃的可乐鸡翅和冬瓜排骨,又补了一句:“自己去拿筷子啊,没人伺候你!”
“妈,不是和你说了吗?高中得上晚自习,你怎么老是忘?我这些天不是一直都这么晚回来吗?”
“你少来这套!刚才你们班主任来电话了,说今天下午四点半就放学了。”
“那,郭老师还有没有说别的事情?”我期待地看着她。
“没有!”我妈把头扭向一边,没好气地说,但我看到了她明明在笑。
“肯定说了,否则郭老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打电话过来?你知道了对不对?!这次的期中考试成绩……”
我妈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装着一脸严肃的样子,最后还是没能忍住,久违的笑容终于在她的脸上绽放。
但这一笑,却让我感到那么陌生,自从我上学之后,我就很少见她笑了,大多时候,她总是一脸愁容,被老师叫到学校当众数落教子无方的滋味,很不好受!
在她心里,我应该早就让她失望透顶,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里,她可能不止一次地无奈叹息:“杨小和这孩子,废了。”
“第一,妈,我考了全班第一!比那个袁小丽高10多分,看她还怎么嚣张?这会儿一准儿躲在被子里哭着呢!哈哈哈!”
我边往嘴里扒拉了口米饭边含糊不清地嘲讽,嘴里还喷出去好几颗饭粒儿,我赶紧咳嗽了两声,似乎还被噎了一下。
我跟她提过袁小丽的名字,说她是个很爱出风头的女生。
她脸上掠过一丝不屑的表情,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这么大的孩子了,怎么吃个饭还能喷出来?我可警告你,在学校里不能欺负人家女孩子,要是人家来告状,我非揍你一顿。”
“知道了,妈。”我拖着长腔,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爸正在一旁认真读着当天的新闻,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后,他扔下报纸,兴奋地坐到了我旁边:“真不愧是我儿子,打小就聪明,这次还考了个第一,真给你爸露脸。”
“切——”我妈在旁边哼了一声,“这会儿考了个第一就成你儿子了,以前在外面闯了祸,你哪次不嚷嚷‘看看你养的好儿子,这个小兔崽子!’那时候划清界限比谁都快。”
“爸妈,我给你们说件事,今天我在箱包市场里面……”
看到他们情绪好,我就把流浪猫的事情和他们说了,并且表达了自己想要收养几只的意愿,本来以为可以借着这次破天荒的第一名提升自己在家里的地位,结果还是被他们无情地给打压了。
“养那玩意儿干什么?整天掉毛,弄得家里怪脏的。”
“就是,再说了,你学习那么紧张,哪儿有工夫养它们?”
父母的话像是一个巨大的石头磨盘一样,把我的提议碾成了肉泥。
我吃完了最后一个鸡翅膀,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回到了房间。
当天没有作业,我也懒得再看书。考了第一,总不会在一夜之间就被打回原形,明天再开始努力也不晚。
我拿起无线电话,按下了那串我已经倒背如流的号码,冯静的手机还是无人接听,我听了十多次长长的“嘟”声,终于还是等来了那句“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小和。”我妈突然推门而入,看到了手里拿着电话发呆的我,“给谁打电话呢?”
“哦,没给谁打,电话上有些灰,我吹吹。”
很多人在十五岁之前还很诚实,不会撒谎,但是一旦心里偷偷装下了一个值得牵挂的人,这项技能就无师自通了。
“给,把这杯牛奶喝了,你爸给你买了一箱,说上高中的孩子营养必须得跟上。”
喝完牛奶,我枕着双手躺在床上,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慢慢地,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沉沉睡去。
当晚,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我梦到冯静进入了J市中学后,过得并不好,学业也不顺利。我抱着雪琪,站在教室门口看着正在因为答不出问题而被罚站的她,心急如焚。
“这个题选A,冯静你快说啊,选A。”我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从信号不好的收音机里发出来的,刺刺啦啦,无论我怎么喊,她就是听不见,其他人也对我熟视无睹,好像我是一个透明的鬼魂。
有人拍打着我的后背,我回头一看,发现是袁小丽,她看着我,还是那样一副不屑的表情,惹得我想要抽她。
我刚扬起手,雪琪猛然从我怀里挣脱,喵呜一声一爪子打在了我的脸上,随后它轻盈地跳到了袁小丽的脚下,开始用身体不断地蹭她,和我用鱼丸喂它时它表现出来的谄媚劲儿没两样。
“啊!”我惊呼一声,从噩梦中醒来,身上还穿着没有脱下的校服,子夜一点,屋内黑得吓人。
我赶紧拥上被子,擦拭掉了脑门上的汗。
窗外树影斑驳,风声萧萧,夜里余下的时间,我满脑子里都是冯静、雪琪和袁小丽,迷迷糊糊,再未睡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