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去的马车上,赋云不停地哭。
梁思让想到她又扑出来救自己,心头感动,便拉着她的一只手道:“你信不信?其实我跟皇兄动手了!”
赋云哭得更痛了,抬起另一只手擦着泪道:“你怎么能和陛下动手,若是伤了他,你是不想活了吗?”
梁思让道:“为了你,我肯豁出命去!我知道,为了我,你也能豁出命去,是不是?”
“可是碰到陛下,我们不想豁命也得豁了!”
梁思让禁不住笑了,估摸着马车已出了皇城,便拉开她一直擦泪的手,小声道:“别哭了……都是假的!演戏的!”
赋云没听明白,呜呜咽咽地问:“演什么戏?”她没留神,这句话说得声音稍微大了些。
梁思让连忙捂住她的嘴道:“小点声儿!我且问你,你知不知道聚毒蛊?”
“什么东西……”
“看来你也不知道。”
赋云擦干眼泪,又问:“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梁思让望着她雪白的小脸因为一直哭,两颊透出娇嫩的红意,眼圈亦是湿漉漉地红着,愈发可怜可爱。
他心神一荡,不由得面含笑意地将她抱住,觉得胸口是那样饱满,那样踏实,再也没有那种空落落的孤独感……
“殿下……”赋云心中还十分担忧,轻轻拍着他的背道,“你不要跟陛下反目,千万不要……我虽看不透他,可我总觉得他并不会对我怎样。你不要吃醋……我心里只有你,从你抢走我簪子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们这一生都会……”
笑意从梁思让心底泛到脸上,轻淡却柔软无比,有种一望便可实实在在触碰到的温柔。
“不必说了。”梁思让用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注视着她道,“我都懂。”
他的吻落下,像轻风像细雨,亦像一团水雾,将赋云轻柔包裹住……
马车驶入闹市,时走时停,异常颠簸。梁思让一只手撑在车壁上,另一只手则牢牢地将赋云揽在怀里,唇齿缠绵在她的唇齿间,贪心而温柔。
正是大年初一,孩子们最是高兴,得了新衣和压碎钱,满街跑着玩耍。街上满是爆竹声、恭贺声、孩子们的笑声……
温暖的人间烟火就在马车之外,马车之内却是满是注了胶似的柔情蜜意,浓得化不开。
赋云纵然有再多的担忧,也在他这一吻里被摄去了魂魄。
她紧紧抓着梁思让的胸前衣服,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丝希望,终于不至于完全沉沦。她推开他,娇声喘息,而后问:“到底怎么回事?”
梁思让脸上泛着红,喘息着将额头抵在她额头。
这样近地凝视着赋云,更使他看清她眸光如水,那种清澈叫人心里都更透彻了。
“赋云,你知道吗?”他忍住要和心爱之人分享,这个令他心神震动的消息,“父皇临终前喊的那三声‘逆子’,原来说的不是我……”
“这个我知道!”赋云脱口而出,“我是你问你,你说陛下演什么戏?”
“你知道?”她轻淡的语气令梁思让十分诧异,被人当面泼了一桶寒冰似的!
他不由得就直起腰来,紧紧地盯着她。
赋云连忙一握嘴,却已经晚了,她已经说漏了嘴。
心像被什么东西拖着,一点点往下沉……
“你几时知道的?”梁思让追问。
“我……”赋云先试着耍赖道,“我不知道啊……我一直都不知道……”可她的声音极弱。
梁思让怎能看不出她在说谎!
他便轻轻捏住她的下巴,皱眉紧盯着她问:“别想耍赖,你刚才说你知道。你几时知道了?谁告诉你的?你为何不告诉我?”
他的手掌像铁一样,将赋云禁锢住。
赋云也只好正视着他的双眼道:“我……我几个月前,不小心听到陛下和光王的对话……我就知道了……”
梁思让怔怔地垂下手道:“你早就知道了?宁可看着我因为这个而痛苦,也不告诉我?”
赋云见他眼里分明有极深的失望,心中一痛,立刻道:“我是怕你恨陛下。你若对陛下怀恨在心,对你有什么好处?”
梁思让一时间理解不了她的想法,只是一味地道:“你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我是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你。”
梁思让不禁怒起,冲她吼道:“几个月过去了,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你都没找到机会?”可是转念看到她愧疚且担忧的神情,又觉得她说得有理。
恰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侍者请两人下车。
梁思让心里赌着气,率先下车,赋云连忙追上去。
她心里慌张,跳下去落脚时一个不当心,歪了一下,便低声“呀”了一声。
本来并不打紧,也没有扭到筋骨,她正要站起来追上梁思让,却见他因为自己这声“呀”停住脚步,还转过头来。
赋云灵机一动,立刻蹲下身揉着脚脖子道:“我扭到脚了。”
梁思让将她的所有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心里清楚她打的鬼主意,憋不住要笑,但想想这个小丫头总是要抱着好心办坏事,这次若是轻易原谅了她,还不知以后又会怎样!
因此他狠狠了心,冷哼了一声,便负手离去。
赋云急得一顿足,也就连忙小跑着追上去道:“殿下你等等我,你听我说……”
梁思让听到,却愈发快步离开。
赋云追他不上,心里又急又愧疚,便不由得又站在那里哭了起来。
这样一闹,全府上下都知道他们夫妻闹了别扭,而且这回是赋云追着梁思让。再加上皇宫里的事情传出来,众人愈发相信是赋云与皇上有什么,因而有愧于昭王。
赋云隐隐地也听到旁人议论,心头愈发难过,一直哭啼啼闹个不停。曼曼、细音还有佳乐轮番来劝,却也劝她不住,没有办法,只好让团玉来劝。
赋云一见团玉,反倒更委屈了,哽咽道:“你也要跟我说今天是大年初一,不兴哭吗?可我就是哭,就是想哭!”
团玉看她跟个小孩子似的,你越劝就越要闹脾气,倒撑不住笑了。
赋云不听她言语,禁不住举目望去,透过朦胧的泪光,只见她的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娴静如画中的仕女,温柔亲切得像在梦里见过一样。
赋云心头微微一呆,而团玉又过来拉住她的手往屋外走。
“你带我去哪儿?”
团玉回眸一笑,并不言语,牵着她走到滴水檐下,才道:“你看,又下雪了……”
赋云一看,果然见又飘起雪花来了。
雪片并不大,细碎如粉,疏疏地落地。没有狂风鼓噪,它们看起来亦那样安静。
雪中的空气自然是冰冷,赋云哭了半天,骤然从暖室出来,呼吸到冷空气,只觉得那样清那样冽,身心都通透了。
“嗯,是又下雪了……”赋云不觉间忘了哭,望着眼前的雪景发怔。
“这雪下得极淡,不像是京城往日下的那般,凌冽厚重。”
赋云出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对每年冬天的大风大雪也极习惯了。经她这么一提醒,也觉得今日这场雪下得另有一番风韵,想了想道:“今年大年初一,也是春天的头一天,雪也温和起来了。”
“我想杭州的雪也是这样吧,多少总带着春意?”团玉说着,淡淡的雪光映在她粉黛未施的脸上,更衬得她的脸莹然如玉,有一种洗尽铅华的清新之美。
赋云凝视着她,温声细语地道:“我姐姐也曾在信中告诉我,杭州的雪,风不会很大,雪也显得温柔。团玉姐姐,你和我姐姐总在一起,你也见过杭州的雪,所以一见这个雪,便觉得熟悉,是不是?”
团玉回想着道:“是啊……我看到这个雪,脑海中出现了一座山,并不高,长满了松柏,很秀丽的样子。我想画下来,但我不知道我会不会画。”
赋云高兴地道:“我姐姐会画,你总跟我姐姐一起,应该也会的吧!那你就画,你想起来的那座山一定是你和我姐姐一直住着的地方。我也想看一看。”
“好啊!”
一说定,赋云立刻叫人准备丹青画纸,团玉就在赋云房里画了起来。
赋云在旁一直看着,看她勾勒、上色,不大一会儿画纸上便出现了一座山。画好后,两人凑在一处看,团玉又觉得这里不对,那里不对,一边细细回想,可是又想不出来。
赋云怕她想不出来,心里又焦急,便劝她顺其自然,说是好好休息一下,慢慢地也就想起来了。
天色又已晚了,团玉便回了自己房间,赋云又呆呆地望着她留下的那副画,看了一会儿才去洗漱了睡下。
朦胧中她也看到一座秀丽的小山,她和两个年轻的女子顺着一条窄窄的石级路往上跑。
前面两个女子一起朝她回过头来,其中一个女子的脸赋云看不清,而另一个正是团玉,冲她灿然一笑,温柔地道:“云儿、云儿!你快点,要不然就追不上姐姐了……”
她们两个格格地笑着,转过头继续跑。
赋云在外面追着,一个着急便就跌了一跤,仰头看时,却怎么也看不到她们两个,便喊道:“姐姐!姐姐!你等等我!”
可是整个山林也看不到她们的身影,只能听到她们的声音,唤着:“云儿……云儿……”
“姐姐!”
“赋云、赋云!赋云——”
女子娇柔的声音中,混入了男子温柔而低沉的呼喊,赋云将眼一睁,看到了梁思让。
“你梦到贤妃了?”梁思让轻声问,似声音一大,就会惊扰到她残存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