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让怔了一下,默默地问自己:你会吗?
不会。
“至少皇兄也该留他们一命!”
皇上只觉得他是那样好笑,不敢相信地望着他道:“留他们一命,那死的就会是朕!”
“怎会……”梁思让声线孱弱。
对于朝局之争,他真的不懂。
皇上冷笑道:“那时父皇的确想将皇位传给皇长兄,朕知道,以往日朕与皇长兄的恩怨来看,他若登基朕必死无疑!朕不趁势除掉他,朕将永无宁日!陈念信武功高强,若要除掉皇长兄,必须从他下手。可大梁除了你,没有人能杀得了陈念信!”
梁思让身形一颤,不禁问:“皇兄当初接近我,就是料到有这么一天,你会用得着臣弟?”
皇上眉头紧拧,盯着他道:“我当初接近你,是因为唯有你不会跟朕抢,也抢不过朕!你与景王还不一样,景王母家家世太好,叫朕不得不提防……无论你信或不信,朕的确曾真心拿你当兄弟,拼了性命也要救你,可朕没想到,你也会跟朕抢!”
“就是我跟你抢过,纵使是你赢了,可你还是要利用我杀了陈念信,逼死皇长兄!”梁思让强压着怒气问,“你还将这些告诉父皇,活活气死了他!你明知父皇那三声‘逆子’不是在说我,却任由我痛苦了这么多年?”
“不错!”皇上亦怒视着他道。
“皇兄……”梁思让道,“你太虚伪了,你当初说什么‘君子之争’全是违心之语!”
皇上冷声道:“不是朕虚伪,而你太不懂得为臣之道!朕要什么,你怎么能跟朕抢!若是别的臣子,朕跟看上的女人,哪怕是他们的妻子,他们也会立刻送来!你懂了吗?你明知朕喜欢小神医,就该把他送来给朕……”
梁思让勃然大怒,这样的奇耻大辱,令他再也顾不上其它,冲到他面前,一把将他按到书案上。
所花费的力量比想像中的小得多,倒下的皇上也没有如他料想中的一般发怒,只是冷笑着道:“有人提醒朕,雪域人中,若是有兄弟爱上同一个女人一定会决斗,拼个你死我活,只留一个……”
梁思让盛怒当头,也没有品味出他言语中的悲伤,只是吼道:“那好,来啊!就拼个你死我活!”他放开了皇上,退后两步。
皇上咳了两声,却只是无力地将书案上的东西扫到地上,忽然拔高了声音道:“你以为你是谁,也敢来疑心朕……你敢动手吗?你敢吗!”
“你在做什么?”梁思让的话语间,仍然是掩盖不住的怒气。
皇上喘过气来,又将奋力将铜鼎推翻,转眸见他仍傻站在那里,低下声音,冷冷地道:“只是方才的事,朕就可以治你个死罪,你还真想跟朕动手?”
梁思让一时之间也摸不着头脑,只好道:“那也都是皇兄逼得!”
忙完了一切,皇上又站那里喘起气来,极为疲惫而心酸地道:“这就是现在的朕……一个将死之人……”
“皇兄在说什么?”梁思让愈发糊涂。
皇上转头望着他道:“五弟,朕命不久矣……”
梁思让眉心一跳,想到赋云说过的话,震惊道:“怎么会……皇兄你……”
皇上惨然一笑道:“有人想让朕与你反目,那么……朕就反目给他看!你告诉朕,到底是谁告诉你的那些话?”
梁思让深深地凝视着他,脑子一时间根本转不过弯来……
皇上望着他的眼神仍然充满了恨意,却又透出无奈与心酸来。见他疑惑无比,也便解释道:“朕是喜欢赋云,可是朕已活不久了,又怎么会和你争?那天在观云阁发生的事,朕当然是发自真心想要抱抱她……”
“皇兄你!”
皇上突然挥起一掌,便听“啪”地一声,梁思让脸上便挨了一掌。
“这一掌还你方才竟当真对朕动了手……然后,你给朕闭嘴,听朕说完!”皇上目光严厉,转瞬间就又变成他的君王,他的兄长。
梁思让捂着脸,脑中转了几转,却始终没有将事情理清楚,只好怔怔地听着。
“那天在观云阁,朕固然是发自真心想要抱抱赋云……”皇上说到这里,仿佛是防备着梁思让又要出声打断,立刻瞪他一眼,“可也是想做给外人看的!有那么一个人,让崔铎提醒朕,撺掇朕跟你抢赋云。好促使你我兄弟反目!”
梁思让望望地上那一片狼藉,从铜香鼎里淌出来的炭火与香灰一点点吞噬着地毯,虽没有明火,但那些小火星也将地毯烧出了一大块黑色。
浓烈的香气散开,叫人脑中愈发迟钝……
梁思让努力地想着道:“皇兄知道这人的意图,断然不会中计。所以,那许多事,皇兄是故意做给我看的,为了触动我么?”
皇上点着头,走去墙边,“刷刷”两声,拔下壁上挂的两把宝剑,扬声道:“既然要决斗,那就一决高下吧!你不需要跟朕客气,你也不准让着朕!”话音落地,他当真将其中一把宝剑抛给梁思让。
梁思让接了过来,皇上挥剑便刺,梁思让会意,便挡了一下。利刃相击,发出“咣”地一声响……
“不错。”皇上这才又低下声音道,手上动作不停,两把宝剑时时相击,好令外面的人听去,觉得里面的人正在激烈地打斗。
“那么……方才皇兄跟我说的事,是不是真的?”梁思让心中涌起了希望。
“怎么了?你这是让朕吗?”皇上又忽然提高了声音道,“混账东西,朕不需要你让!”
说完这些,皇上才道:“方才的事?”
“皇兄记恨臣弟跟你抢,所以故意不告诉臣弟,好让臣弟痛苦不已……”
皇上忽然笑了,有一股难以明说的邪气,非常痛快地道:“那都是真的!朕当时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的确气不过你跟朕抢心爱的女子!朕一心要好好地折磨一下,所以故意不告诉你,父皇那三声‘逆子’并不是在说你!”
梁思让油然怒气,“啊”地一声嚎叫,怒气冲冲地挥捡道:“你知不知道,这三声‘逆子’到底是怎么折磨着我的!你知不知道我受了怎样的痛苦!你怎么能如此对我!”
这几招在怒火之下,倒使出了七八成的力,皇上不得不奋力迎击,却愈来愈力不从心。
皇上且战且退,待退到柱子后面,匆忙一转头,躲到柱子后面,大口地喘着气……
梁思让一剑砍在柱子上,看着那剑砍入柱中寸许深,他亦不由得心头一惊,心道这若是当真砍到皇兄,可该如何是好……
他一头冷汗,弃了宝剑,来到柱子后,只见面若金纸的皇上靠着柱子才得以站稳。
梁思让又想到他说“命不久矣”的话……
“皇兄,你到底生了什么病?”
“朕被人下了聚毒蛊,一种奇蛊,会聚毒于朕的体内,既能聚毒,又能一天天摧残朕的身体。”
梁思让吃惊地道:“松年先生怎么不赶快治皇兄?”
皇上喘息着道:“他暂时也无法医治!甚至这聚毒蛊是下在哪里的,怎么进到朕的体内也不得而知。”
“怎么可能……”
皇上冷笑着道:“五弟,这没什么。你若是那个一出生就受万千瞩目的嫡皇子,也会像朕一样早早地领略天下奇毒。现在你告诉朕吧,到底是谁告诉你了那些话,到底是谁要挑唆我们兄弟不和的?”
梁思让便道:“四皇兄。”
“真是那个蠢材?”皇上不愿意相信,“他真的能做得出这么多事?”
梁思让冷静下来,回想一番道:“皇兄,或许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我们一直以来看到的四皇兄的确不堪大用。但是臣弟那天所看到的四皇兄却完全不一样!那天的他,看起来心机深得很!臣弟后来又想了想,觉得我们数度疑心四皇兄,可又都被他洗脱嫌疑了,这未免不是一种本事。他表面上看起来的无用,说不定正是他的计谋……”
当然,梁思让对自己的一切猜测都不敢肯定。
皇上低头想了想道:“或许吧……现在,朕的气喘匀了,这场戏也该收场了……”
“如何收场?”
若真的单打独斗,皇上自然不是梁思让的对手。
可若是让梁思赢了,皇上若不斩了他,那就说不过去了。
所以,外面的人在一阵阵愈来愈近的打斗声后,只听“哗”地一声,门被踹开,梁思让倒在外面走廊上,而皇上提剑走向他……
“不!”正在外面等得焦急的赋云,连忙扑上跪在梁思让前面,用自己的身体护着他道,“陛下,不可啊,陛下……”
“你躲开!”皇上扳开赋云,俯身凝视着梁思让道,“大年初一这样的好日子,你成心跟朕过不去!可你既然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了,却又为何不敢还手?你还算算是个男人吗?”
梁思让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冷冷地道:“臣弟只求皇兄,让臣弟携眷离京……”
皇上望赋云一眼,还剑入鞘道:“朕不准!你若敢离京,是为谋逆!”说罢,他冷笑一气回到书房。
“皇兄!”梁思让爬了起来,仍旧要往书房里冲。
赋云看到这里,只以为他这是迫不及待要带自己回杭州,才以身犯险来求皇上,便死死拦住了他哀求道:“殿下,不要说了!我们快回府吧!臣妾求求你了……”
陈元亦在旁劝道:“是啊,殿下就听王妃一句劝吧!殿下对皇上这般无礼,这样的处置已是难得了……”
梁思让只是满面迷茫地望着赋云,陈元使个眼色,几个小太监,还有两个侍卫一起上前,拉扯着梁思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