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寝殿大门前,皇上迟疑了一下。
陈元眼尖,立刻上前伸出了双手。皇上扶住他的手,扶得那样紧,像是要把他的手握断一般。
“陛下,小心足下!”陈元不敢声张,只是出言提醒一句,而后扶他步入殿内。
高瑛、崔雪如还有其它几个妃嫔也都来了。
蜡烛与长明灯将寝殿照得亮若白昼,一个个美人或坐或立,都扭过头来,纷纷行礼。皇上骤然进去,只觉得一屋子的脂粉气,仿佛骤然走入山间,看到盛开的杜鹃花一路滚下山来……
“快都免礼吧,凌昭仪可好?”皇上紧张得手心出汗。
高瑛最先抬起头来,没有答言,只是那明月般皎洁的脸上,绽出笑意来。
像春阳下满山的山樱盛开,说不尽的明媚婉转!
皇上登时就放下心来,随后果然听皇后道:“托陛下洪福,凌昭仪与皇长子母子平安!”
众妃这才齐声恭贺!
皇上长舒一口气,陡然间卸下所有包袱,心头阵阵颤栗着道:“传朕旨意,凌昭仪诞下皇长子有功,封为丽妃!”
这般晋封本是众人意料之中的事情,然而当真听到,众人心里还怔了一下,用堆在脸上虚浮的笑容掩盖心头的酸楚,纷纷道:“恭喜皇上,恭喜丽妃娘娘!”
皇上笑了笑道:“朕进去看看紫璎……”
皇后连忙拦道:“产房污秽,皇上进去不得,还是叫稳婆把孩子抱出来看一看吧!”一个小宫女听到,便立刻进到产房传话。
稳婆抱着小皇子出来,稳稳地行礼道:“皇长子给皇上请安。”
“快,快起来,让朕看看皇长子。”
稳婆将孩子抱到皇上面前,皇上满目期待地看了过去。
刚出生的小孩子并不好看,皱巴巴的粉色,满脸不痛快的样子。可是,却极容易就叫人心头萌动出异样的幸福感。
“他长挺胖的……皇后,你看,公主足月生的,也不像他这样……”皇上并不是第一次当父亲,可是这一回,却仍像第一次一般欣喜而无措。
稳婆回道:“回陛下,皇长子足有七斤重呢!”
皇后自然道:“皇长子这是着急着见他父皇呢!”
皇上听了,心中一股骄傲,轻点着小皇子挥舞起来的小手道:“小子,你当真这么着急来见父皇吗?”而后,又一转头道,“五弟,你来看,这是朕的皇子……”
可是一转头,看到的却是高瑛。
高瑛温柔一笑道:“陛下,我们都在,昭王殿下便不方便进来了。”
皇上也想了起来,心里又极高兴,看她乖巧温柔,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朕知道了。”
产房内又传来凌紫璎低声的嘤咛:“孩子……我孩子……陛下……陛下……”
皇上听到,便想抱着孩子进去。
高瑛与皇后双双拦道:“男子不能进产妇的房间。”
皇上失神地产房门口徘徊一下道:“可是……紫璎想看看孩子。”
高瑛便小心地抱过孩子道:“臣妾会在这里陪着丽妃妹妹的,请陛下放心。”说着,便抱着孩子走进产房。
雪如此时亦道:“是啊。陛下为着丽妃的事情操劳了一天,也该休息一下了!”
皇上一直紧绷的的精神登时放下,累意又袭来,便觉得混身的力气被抽去了。他知道自己不能进去,可是也不肯就这么离去。想了一想,他终究还是道:“把松年先生请出来,朕要亲自问一问他。”说罢,便在殿中的一张椅子上坐了。
宫女进去了一会儿,却是樵青出来,“扑通”一声朝皇上跪下。
众人便觉得不好,皇上面上亦是一冷,立刻扬头往里面看了看道:“松年先生呢?”
樵青满头冷汗地道:“先生正在里面施救,走不开。”
皇上脸上一白,皇后忙道:“定是丽妃产后虚弱,松年先生要确保无虞。”
“是吗?”皇上望着樵青问。
可是樵青却磕下头去,惊恐且遗憾地道:“陛下……”
皇上的心一点点冷下去,此时骤然听到里面紫璎痛苦地喊:“陛下!陛下!”
这声音如此哀伤,又如此惨烈,令皇上什么也顾不得了,直接冲了进去!
踏入产房的那一刻,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皇上眼见一只惨白的小手,从樱黄色纱帐中伸了出来,像是一只断了翅膀的小鸟,无力地仰望着天空……
高瑛抱着孩子站在一旁,脸色煞白,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看到皇上进来,只是哭着道:“陛下,紫璎妹妹突然就变了脸色!”
皇上脑中轰地一声,赶忙扑了过去,刚想握住紫璎伸出的手,可是那只手却重重地垂了下去!
“紫璎……”皇上惊慌失措地扒开帐子,“紫璎,朕来了……朕在这里!”
床上的紫璎双目圆瞪,面对皇上的呼喊,却没有半分回应。
“陛下恕罪……”一旁的松年先生跪倒在地,遗憾万分地道。
皇上望他一眼,并不理解他这句话,反倒还小心地抱起紫璎。只见她的脸色苍白中透着青色,原本灵气鲜活的眸子像被炭灰给蒙住了……
她……竟然死了吗!
皇上不敢相信!
他颤颤地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悲伤如洪水般涌进他心头,将他淹没。
他奋力挣扎,可是洪流还是不断沁进他心里,聚成怒气。
他垂首望着松年先生,眼神像要噬人一般!
“你不是说,紫璎与皇长子母子平安吗?”皇上声若雷震!
松年先生瘦削的脸上满是悔恨地道:“一开始的确是平平安安的。只是草民一开始并未诊出娘娘还中了毒的。她诞下皇子后,身体虚弱到了极点,心脉抵不住毒性,所以就毒发身亡了!”
高瑛听说,震惊地道:“毒?紫璎妹妹怎么会中毒呢?”
凌紫璎的一个宫女听说,一下子瘫倒在地,惊恐地道:“丽妃娘娘是在吃了昭王妃送来的金糕后,开始不舒服的……”
“昭王妃?”皇上脑中一片空白,只怔怔地念着这三个字。
高瑛立刻道:“昭王妃不会害丽妃娘娘的。她们虽然闹过比别扭,可依然是好姐妹……”
可她这样一说,却令纷纷赶进来的后妃想到——
丽妃曾推昭王妃落水!
丽妃身为宠妃,难免受人嫉恨,但也从未像与昭王妃一般,发展到动起手的地步。
崔雪如听高瑛既然说了出来,也便立刻跪下道:“高婕妤所言极是,就算丽妃曾推昭王妃入水,昭王妃也并不计较,还送了许多东西给丽妃娘娘呢!所以,事情一定不是昭王妃所为!”
皇上失神地望着松年先生,确认着道:“丽妃的确是中毒身亡吗?”
“不错。”因屋因有许多人在,松年先生将话说得极为隐晦,“但……但不是一般的毒……陛下知道的……”
皇上眼中闪过一片剑光,毫不迟疑地道:“天一亮,便立刻传昭王妃入宫,朕要亲自审问!”
高瑛哭着道:“请陛下明察,还丽妃娘娘一个公道,也还昭王妃一个清白啊!”
崔雪如与众妃亦连忙附和:“请陛下明察,还丽妃娘娘一个公道,也还昭王妃一个清白!”
产房之内,众人跪倒。
皇上累极了似地颓然坐倒,望着永远也不可能再嘟气嘴撒娇任性的凌紫璎,无力地道:“你们都下去吧……朕要留在这里,陪一陪丽妃……”
众人告退。
跨出门去的前一刻,高瑛擦着雪如的身子出了门,雪如望着她会心一笑,高瑛却像是没看到一般,虚弱地离开了。
离开时,崔雪如又转头望了一眼,只见凝视着凌紫璎的皇上是那样孤独凄凉。
可是雪如心里却有一种恶毒地痛快着,她想,陛下啊陛下,这回看你怎么办,一边是为你生下皇长子的女人,一边是你最心爱的女子,看你要如何取舍!
回去后,崔雪如便叫人将赋云送来的东西都丢了出去,说是心里害怕……
宫女以为她吓住了,动了胎气,要立刻为她请御医,被崔雪如拦住了,只是让宫女去打听,皇上做些什么。
很快,宫女回来说,皇上一直待在凌紫璎房中,除了松年先生和那个药童,谁都没见!
雪如听说,这才安稳睡去,在半梦半醒间无声地冷笑……
早上,果然有人出宫去传召穆赋云。
只是在那些人之间,梁思让率先赶到了穆府。
好在赋云昨夜没有再和团玉一床上睡,梁思让得以直接跑到她床边,轻扶着她的肩膀唤道:“赋云,醒醒,快醒醒……”
赋云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看到他,便微笑着道:“怎么了?”笑完才想到还在跟他赌气呢,便又立刻嘟着嘴,“别吵我睡觉!”
她迷迷糊糊地又要转身又要睡,梁思让一把抱起她道:“我知道不是你……我知道,我会尽快找出证据的!”
赋云打着哈欠问:“什么不是我……”
“丽妃娘娘不是你害死的。”
“丽妃娘娘是谁?”赋云更是不解。
“丽妃娘娘就是凌紫璎……”
“哦紫璎成丽妃了……”赋云刚要高兴起来,心头却猛然一清醒,一把推开他,“你说紫璎怎么了?”
“她诞下皇子后,身体虚弱抵御不了体内的毒,没了!”
赋云瞪大了眼睛,可是眼里却没有一点神彩。
她无法理解地问:“什么……叫‘没了’?”
梁思让只好狠心地道:“就是……丽妃死了!”
赋云怔住了,像初初听到和月的死讯时一样,心头居然不是十分悲伤,只是一味地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