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丝头发被风吹着,柔柔地抚到她的唇上,赋云觉得痒痒的,便用手指勾着掖到了耳后。
“刺客的事,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呢?”赋云仍旧担忧地问。
梁思让却有些心不在焉,忽然间想到在城外客栈时,自己曾亲吻过她,耳廓一热,低下头道:“没什么。”
“怎么又说什么‘没什么’?”赋云奇道,“你方才就说‘没什么’,是打算一直用这三个字搪塞我吗?我是问刺客的事,你究竟打算怎么办?”
梁思让原本不打算告诉她,见她这样关心,只好道:“其实雪域人跟刺客并不是一伙的。他们初入京城,只打算找个好位置卖艺,有个自称本地人的告诉他们那个路口人最多,他们当然也就去了。”
“这个人肯定就是刺客!雪域人跟他说过话,可记得他的模样?”
梁思让将头摇了摇道:“雪域人看我们中州人,都觉得人人长得一样。只知那是个男的,长什么样就说不清了。其实,刺客最怕自己的长相被人记住,所以我倒有些怕他回来杀那些雪域人。因此,我这些天才暂借左金吾将军之职,看着那些雪域人,一为守株待兔,二来也可保护他们……”
赋云听得呆了。她虽然一直知道梁思让是个不错的人,但也没想到他原来思绪如此缜密,也如此有仁心。
她惊异之中,自然高兴,高兴之中又十分不好意思:“原来你都考虑到了,看来我是瞎担心了!”
梁思让便道:“那天若非你机敏救了我,我现在考虑得再多也没用啊。”
赋云一听也是,心中微微得意,便一笑道:“你知道就好。那光王府的长史呢?”
梁思让的面上飘来一朵乌云,饱含雨水,沉得轻盈不起来。
“那个人本就是皇兄的眼线,突然跳出做了这么一件事,分明是皇兄的意思。这其中的意思我也明白,皇兄是想着,这次的事就算不是光王所为,而他因为皇长兄之死,恨我实深,日后怕也会这么做。想替我寻一个理由,将他彻底扳倒,也好省下许多心……”
“可这样并不是真的省心!光王只需要翻出长史身份,那你就要担上诬告的罪名,甚至还可以说,是你一手谋划了整件事情,刺客根本就是假的,你使的苦肉计,就是为了扳倒他。你身上担的虚名够多了,实不能再多担了!”
梁思让面上也是一惊,连忙扶住她的双肩道:“这件事绝不是我谋划的……你那时候为救我,险些被刺死,无论为了什么,我都不会将你置入危险之境。我说过要好好照顾你的……”
他过份的紧张在赋云的意料之外,便连忙安慰:“我知道不是你,我只是在假设。”
梁思让的心神渐次安定下来,点一下头,轻轻捏着她的肩膀。
“陛下……”赋云小心地瞧着他的脸色,“若当真为你好,应该找一个身份没有破绽的。他是皇上,肯定找得到吧……”
“是疏忽吧!”梁思让轻飘飘地道,“我不会采信那长史的证言,我今天进宫之前,已嘱咐将那人交给光王处置。”
这真是最好的方法了!
赋云放下了一切担心!想到上午光王那大祸临头的担忧模样,就不由得在心中暗笑:终究是你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可是她才高兴了一会儿,就又不得不担心地问:“陛下那边怎么办?那个人,本是他的眼线啊!你这样不领情,他会不会怪罪……”
梁思让面上微微一滞,但只是瞬间便恢复了笃定,淡淡一笑道:“不会。”
赋云看他这样肯定,也就罢了,不过心底深处却是那样不安。
所谓“贵人难得意,赏爱在须臾”,她总觉得,皇上就是这样喜怒无常的贵人,他此时看重你、喜欢你,那你便要知趣,若自恃现在是他所看重的人,就觉得一辈子都如此,那就大错特错了!
譬如他对凌紫璎。他喜欢她的率真无邪,喜怒哀乐都在脸上,可她的喜怒哀乐只有在他高兴的时候才显得可爱。
否则,那就是不懂事了。
赋云忍不住想提醒他,可是刚一张口,梁思让却忽然长叹一声,望着临照殿的方向道:“当初皇兄为了我跪了两天两夜,是他跪到你姐姐不忍心,这才出来救了我……说到底,我的命本是皇兄给的。”
既然如此,赋云若是再一说,倒显得是在挑拨他们的兄弟关系,只得忍住。
可是心中又想到光王说的,皇上自恃嫡出身份,一直视庶出的兄弟为奴为婢,不由得问:“你和陛下,一开始关系就这么好吗?”
梁思让摇了摇头,只是淡淡地道:“母妃从小就告诉我,皇兄是正宫嫡出,身份尊贵,与我们虽然是兄弟,但不可同日而语。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很淡,直至有一天,父皇命我们兄弟比武,我赢了他,他开始对我另眼相待,格外照顾于我。”
“你很感激他救了你?”赋云便试着问,“那么你……你杀兄的传闻……不会是……”
“与皇兄无关!”梁思让明白她想说什么,“我并不是为了皇兄担下这个罪名。皇长兄,不是皇兄杀的!”
他的神情严肃而认真,丝毫不容易质疑。
赋云刚起的疑云被风吹得一干二净,“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梁思让缓缓握住拳头,又缓缓松开,刀刻一般的额头与眉目间满是犹豫,最终他将头一扭,望着别处道:“还是别问了吧……”
赋云看着他英凛的侧脸,明知他担着天大的委屈,却无法分担,心头难过却又无奈。
夕阳西下了,献春湖与临照湖由一条小河连着,像是担子上的两桶清水。那清水盛着夕阳的光辉,草木的青气,泼洒着被担回家里。赋云在这里看着,仿佛能感受到那水泼到石板路上的潮湿。
凉气一点点浸下来,她想,该唤他回家了……
可是他的身形猛然一动道:“那些是什么人!”
赋云连忙循着他的目光仔细看去,只见临照殿被烧得黑漆漆的水榭之上,有人在走廊上移动。
不是太监,不像侍卫……
“是工匠!”赋云看了出来,“陛下莫不是要拆了临照殿!不可以,我还没有细细查看过呢……”话未说完,她便站起身往山下跑。
其实她心底有一个更心寒的念头:皇上要拆了临照殿,是不是意味着他打算忘了姐姐……
这才过去多久,他便要忘了她,不打算查清她去世的真相了吗?
她心头急切无比,可无奈脚下就是跑不快。
梁思让赶上了她,牵起她的手道:“我们一起去。”
赋云的手被他的大手紧握,有他的力量在前牵引,令赋云一下子心安好多。
赶到临照殿水榭之上,果然见几个工匠正在拆水榭内铺地的松木板。突然见有一个打扮清贵的女眷跑来,都赶忙停下手中的活计,垂头站着。
“你们在做什么?”梁思让见赋云累得直喘气,便替她问。
一个领头的工匠并不认识他,只是恭谨地道:“奉陛下之命,重新翻修临照殿。这水榭是要拆掉的!”
“拆掉……”赋云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将为姐姐而建的水榭拆掉,不就是想将她这个人从心头抹去吗?
她苦笑一声,颓然地走进室内,残照铺在熏黑的地面、墙壁上,愈见苍凉。那被烧得只剩下一个架子的十二折屏风仍立在那里,一座兽头大香鼎完好无损在立在那里,没有完全烧尽的鲛纱帐随风飞扬……
这屋子的精雅没有完全毁于火中,可是佳人却要被人完全从世上抹去?
赋云心中一痛,泪水便滚出了眼眶。
“贵人小心足下……”旁边的工匠见她失魂落魄地走着,忍不住出言提醒。
赋云低头一看,正好自己踩到一个漆黑洞边。她足下一软,往后跌了一下。
梁思让本没有进来,但见她突然这样,连忙跑进来,扶住她道:“小心点。”
原来这水榭的地板本铺了三层,工匠才刚将第一层的拆去了几块,也便形成了一个坑。
赋云跌倒在地,正好看到显露出来的第二层地板上面隐隐有什么图案,一股不寻常的气味冲到她的鼻子里。
她心头一凛,本来都被梁思让扶起来了,却又突然挣开,蹲下身往下面细看。
“怎么了?”
赋云心头“砰砰”急跳,拍拍自己身边的木板,对工匠们道:“快,把这几块木板拆掉!”说完便拉着梁思让站起来,让在一旁。
工匠们快手快脚地照她吩咐拆掉木板,第二层地板显露出更多的部分,赋云走到旁边看了一眼,惨然唤一声:“姐姐……”便转身扑进梁思让怀里,痛哭失声。
梁思让揽住她,也往下面一看,脑中也像是炸开了一道闪电!
木板之上,有一些地方像是浸染了什么东西,颜色格外深,而那一块的形状分明是一个蜷缩的人形!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赋云抬起满是泪痛的脸,眼圈通红地道:“我姐姐之死,绝非意外,她是被人害死的!我一定要让陛下还我姐姐一个公道!”
她说完,抹一把眼泪,正一正神色,令工匠将有人形的木板尽数拆下来。
她求见皇上时,皇上刚刚用过晚膳,正喝一碗兑了陈皮的普洱茶解腻。听说她来,倒很高兴,命陈元通传。
他悠悠地低头饮茶,待听到脚步声,便一笑道:“好你个昭王妃,朕赐你珠帘,你这会儿才想到过来谢恩?”放下茶碗一抬头,却见不只是赋云来了,后面还跟着梁思让。
梁思让连忙望了赋云一眼,赋云将头一低,跪下行礼道:“陛下,臣妾此时求见,乃是为了我姐姐的事!求陛下为我姐姐伸冤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