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立志要查清此事起,虽然一直毫无进展,却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绝望。
她无措地用手揉着后颈,立在黑漆漆的庭院里,只觉得露水带着寒意从四面八方侵袭过来,浸透了她的衣服,渗进她的皮肤里,化成苦涩的泪水流进了心里……
她想到姐姐本来在清心庵住得好好的,都是她执意要接回来,害得姐姐在半路上遇见了山贼,令姐姐的侍女坠崖而死,自己也吓得大病一场;
然后又是她,偷跑到姐姐休养着的空明山,为讨好松年先生而替他抄录“疑难病例手札”,看到了各种疑难杂症的治法;
又是她,忍受不了皇上的长跪,还有梁思让病危而出手相救……
都是她惹出这么一段故事,令姐姐投身进一段错误的姻缘里,又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
“都是因我而起,可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她无措地徘徊着,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掉了下来。
曼曼也不知他们夫妻突然吵了架,这会儿才跑来劝道:“小姐,你这又是怎么了?你哭了……”
赋云茫然之中见了她这么个熟人,心头总算有了一点依托,便抓着她的手道:“曼曼……你当时若在就好了,你会劝我不要那么做吧?”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曼曼自然不懂,便问:“劝小姐什么?”
“劝我不要救他……”
“救人的事?那奴婢只能劝救,哪能劝小姐不救呢?”
赋云听说,也于茫然间问自己,若是还回到三年前,当真会不救他吗?
不!她一定会救。
而她仍旧会因为和光王的婚约而极力掩饰身份,其它的阴差阳错不是她能控制的……
她想明白了,无力地点着头道:“大错已铸成,我再怎么悔恨也无用。为今之计,我一定要赶紧去临照殿看一看。”
曼曼听说,愈发糊涂,但赋云没给她询问的机会,便道:“天色已晚,昭王大约也不会出宫了,你向他们打听一下,看昭王若心情不好,一般会去哪里?”
曼曼见她竟然肯对昭王上心了,心中自然欣慰,自然连忙去打听了。可是,带回的消息却十分叫人失望。
原来,梁思让并不经常在宫中过夜,若是心情不痛快就更加不会了。赋云无处找去,又怕闹得人尽皆知,只好作罢,另作打算。
待到第二日,她仍去皇后宫中请安。
听得众妃在皇后宫中闲谈,才知皇上昨夜召了高瑛入甘露殿侍寝,今早还又下旨,晋高瑛为婕妤。
嫉妒之意,自然是人人皆有。唯有阮才人比别人更盛。这也难怪,一连两个比自己入宫晚的位份都越过了自己,她嫉妒之下更是羞恼。
高瑛新近得宠,她自然不敢怎样。
只是见到赋云因高瑛的事而高兴得眉目含笑,便禁不住道:“听闻当初昭王妃是一心要入宫的,幸好是没入宫,要不然今天,看到好姐妹受了这般恩宠,怕是会笑不出的!”
赋云心道,这宫中的谣言真是越传越无稽,连嫔妃也信起来,便正色道:“臣妾若是当初如愿留在宫中,此时应当时司药官的一名女官。瑛姐成了婕妤,我怎么会笑不出?”
阮才人冷冷一笑道:“怕就怕昭王妃不可能只是一名女官,怎么着也得是……”
皇后立时秀眉一扬道:“昭王妃就是昭王妃,这可是陛下赐的婚,阮才人可别犯糊涂。”
阮才人也知再说下去,话就十分不好听了,可心头实在忍不住,便一笑道:“可不是嘛!昭王妃可是贤妃的妹妹,陛下对昭王妃算得上是关心了,听闻昨天还在清溪旁的林子里和昭王妃说了许久的话,连陈公公都不叫近前呢……”
她说的虽然都是事实,可是一配上她暧昧的神态,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堪!
猜忌、不解、疑惑又嫌恶的目光在赋云脸上汇聚。赋云登时面色紫涨,欲要发作,又想到自己绝不可脸红,否则真像是跟皇上有什么……
正在气愤无措之时,倒是崔雪如微微一笑道:“清溪旁,那不就是在玉照宫附近?”她转头望着赋云,“昭王妃是在去看望凌婕妤的路上遇见陛下的吧?好像,在这之后,陛下便去了高婕妤那里。高婕妤,是不是?”
她说得也是事实,虽然会传达出另一个误会:
赋云与皇上的交谈并不涉及私情,乃是为了举荐高瑛。
甚至还会有人认为,乃是高瑛为了自身,央求赋云凭借和贤妃之间的关系,向皇上举荐她。
但为了证明赋云与皇上之间的清白,高瑛只得道:“不错。”
崔雪如淡淡一笑,也不管阮才人如何,只是看了凌紫璎一眼。
赋云明知这样,凌紫璎必然误会,但也只能暂且让众人这么误会着。
待散去后,走出凤仪宫,凌紫璎果然截断赋云、高瑛还有崔雪如的去路,红着眼圈道:“昨日有人告诉我,陛下本是要来看我的,却被你穆赋云引走了。我当时还不信,以为你是昭王妃,不会跟我抢!原来,你是帮着高姐姐来跟我抢啊!”
赋云看左右还有不少人,连忙压低了声音道:“凌婕妤,你说话注意点,什么抢不抢的?”
“人人都知道的事了,还不许我说?”
“我昨天本是要去找你的,却不想遇到皇上也要去,我不想扰了你们,连忙转头就走。谁知道,皇上想问我一些关于我姐姐的事……”
“你找我?你找我做什么?”
赋云在心里道,找机会见皇上……
她说不出口,一时怔住,凌紫璎“哼”了一声,便转头走了。
崔雪如望着她的背影,长叹一声摇摇头道:“凌婕妤也太看不开了,自己的好姐妹得宠,总比别人得宠的好。”
“她就是这样,她认定的东西,谁也别想碰。”高瑛望着紫璎的背影,眉目冰冷,转而又向赋云道,“你知道她的脾气的,可别怪她。”
赋云苦笑道:“她能等到走出凤仪宫再跟我吵,足见她脾气收敛多了。”
暮夏早上的阳光落在两人身上,仍是炙热的,不过空气里多了风,将热腾腾空气里的湿气吹得淡了。
三人迎风走着,到了僻静处,崔雪如又道:“其实这事也怪我,只顾替昭王妃开脱,谁知又闹起了凌婕妤与你们二人间的误会。”
赋云道:“瑛姐和紫璎都是我的好友,无论她们谁得宠我都高兴。只是——瑛姐,你要知道,你此次得宠,乃是因为你和陛下昔日的缘分。”
“但我知道,若不是有你姐姐和陛下的情份在,你不会有机会跟陛下提起那件事。若等我和陛下提起,那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所以,我仍旧要谢你!”
赋云听到“情份”二字,却止不住心酸。
因它是假的,圣心又深不可测,谁知道当皇上得知真相后,会不会丢下与姐姐二年多的夫妻之情……
赋云心中惶惶不安,也没再多说什么,三人便各自散去。
崔雪如达成了心愿,便闲适地摇着团扇,独自一人逛到千步廊上。正好她哥哥恰恰是这个时辰换班,便从容地走过来和她说话。
崔雪如将刚刚的事情说了,得意地摇着扇子解释:“阮才人入宫这么多年都无宠,显然是不讨皇上的喜欢,不会是威胁。凌紫璎就不一样,不过是一时跟陛下闹了脾气,过一阵子肯定又好了。所以,我的目的,其实引得凌紫璎与高瑛反目……”
崔铎接口道:“她们鹬蚌相争,你好坐收渔翁之利?”
“不错。”
“可是……若照你之前说的,那昭王妃不是对陛下用情颇深,还为陛下守身,她还又是贤妃的妹妹,这样的人于你而言不是更可怕吗?”
崔雪如一脸深沉地道:“我从前也觉得可怕,可现在想想,即便她对陛下用情至深,陛下早晚有一天也会被她感动,可那又怎样呢?闹破了天,也只是一桩丑闻。况且,陛下雄才大略,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失去昭王这条臂膀?所以,昭王妃这个对手再可怕,也有昭王钳制着,一时间成不了气候,待昭王钳制不住,我再出手也不迟。”
崔铎想了想道:“妹妹足智多谋,这一点我很放心。不过……我今天听说了一些事,虽然与此事无关,却……”
崔雪如一惊道:“你听说了何事?”
“有侍卫传言,此次昭王遇刺,陛下要利用起来,想置光王于死地!”
“啊?”崔雪如虽然一直在同人勾心斗角,可也不过都是一些雕虫小技,骤然听闻皇上与诸王间的争斗,却是字字带血,心头便是一跳。
崔铎接着道:“再多的,那人死也不肯说了。只说是,这些天昭王一直在外调查刺客的事,今天或明天,肯定会出结果,结果也肯定是陛下安排好的——光王是幕后主使!那人还一直说,陛下并不是真的看重昭王,只是暂时利用罢了。等到铲除了光王,昭王没有利用的价值,那么昭王与他抢贤妃的旧帐,陛下必然是要翻的……”
“不可能吧!陛下不是自小便跟昭王很好的吗?”
“圣心难测,那人敢这么说,总不会是凭空捏造吧?若是有一天,皇上和昭王算起旧帐,会不会把他到手的王妃抢了去,谁能说明白呢!”
崔雪如不由得满额的冷汗,连忙笑笑道:“不可能,不可能!若真是闹到那步田地,这大兴宫,乃至整个大虞,还不要乱了套……”
崔铎长叹一声道:“我也希望那个人说的不是真的,若陛下真是那样,那么让你入宫,就是大错特错了……”
“哥哥可别忘了,陛下可是‘大虞第一君子’!”崔雪如笃定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