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还病得不能下床呢,却强撑着支起身子,透过窗子一直看。
待到赋云收下玉佩进去,他也拿出一块一样的玉佩给她道:“你救的人是我,该收下我的玉佩。”说着,不由分说将玉佩塞给她,还一扬手拔下了她发髻上的青玉簪,“这个我收下了,算是你给我的回礼!”
赋云早就领教过他的不要脸,当时也曾争辩一下,可是梁思让哪里会听,她便也作罢了。
其实当时心里还有些许欢喜的……
男女之间互相赠物,多像戏里的风雅故事。
可是,也只能在心里隐隐欢喜罢了。
一来,她当时还不十分懂,自己到底欢喜些什么;二来,她深知自己已与光王有婚约,不应该和别的男子如此的。
所以,与她互换礼物的事,成了她的第一桩秘密。
三年间,这件事一直没有下文,可这秘密却在她心里密密酿制,成了独自品尝的窖藏,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它会被打开尘封,以一种这样的形式出窖!
她这才知道,自己密酿多年的并不是酒,而只是醋!
而到了新婚第三夜,梁思让也突然想到自己的玉佩,便问赋云有没有见过。
赋云想了想,觉得还是把玉佩还了他,了却这段冤孽的好,便道:“好像是在姐姐房里见过,应该还在姐姐房里吧!”
“那明日归宁,你可不可以去找找看?若还在……”
“那是你的东西,自然应该还给你!”穆赋云见他一脸为难,便连忙替他做了决定。
梁思让怅然若失,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头点了一点。
穆赋云与梁思让这对夫妻虽有名无实,但新婚三日后归宁也得依礼而行。
一回到穆府,赋云听说表姐也在,便立刻撇下他不理,找表姐说话去。
梁思让还想提醒她找玉佩的事情,便冲着她的背影唤:“赋云!赋云!”
赋云在王府时被他聒噪得受不了,回到自己家里便将脾气骄纵起来,听到也装作没听到。
穆大有在旁看到,见女儿对他如此趾高气扬,觉得十分不妥,忙请他去看自己新得的两把宝剑。此举果然合了梁思让的脾气,他也便跟着去了。
这边,穆赋云寻到了表姐徐俪宁,还没说两句话,穆令名便也来了。赋云望着二人取笑几句,穆令晖便也和穆夫人一道寻来。
穆夫人一见赋云,四下里又无旁人,自然免不了两眼是泪地问她吃得怎样,喝得如何,住得又怎么样?
问了她不够,还把曼曼叫到面前又细问一遍。
可无论两个人如何回答,总提醒穆夫人赋云已嫁,不住在自己家里,而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便又禁不住要哭。
好在徐俪宁最是温柔耐心,婉转劝解,总算劝住了。
然后,穆令名才问出了存在心里许久的问题:“云妹,依你看,这昭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穆赋云刚从母亲的泪海中挣扎出来,又遇到这么一座雾山,当真是头疼脑热,便敷衍地道:“挺好的。就是烦得很,每天夜里都要折腾个没完,叫人不得好睡。”
穆令名一听便怔住了,徐俪宁望他一眼,粉面登时通红。
连曼曼也“哎呦”一声,拿帕子捂住了脸。
穆夫人死命往穆赋云拍了两下道:“你怎么什么话都说啊,这也能说……”
赋云背上吃痛,一壁躲一壁道:“我怎么了……我说什么了……”
她好生不解,转头向表姐求助,却见表姐面红如血,望她一眼,捂脸直笑。
唯有穆令晖还没有解过意来,便问:“姐,你们每天晚上折腾什么?”
穆赋云这才明白过来,恨得直咬舌头,拼命解释道:“哎呀,不是那个意思,他夜里只是拉着我说话罢了……”
新婚夫妻,夜夜同寝,却只是说话?
哪个会信!
穆赋云见众人对她解释似是没有听到,急得道:“是真的……真的!”
说着,见众人仍然又是脸红又是笑的,急中生智,“霍”地站起来,将袖子撩起,露出的一节雪白手臂上赫然一点红!
这一点红,正是入宫之时为验明处子之身而点的守宫砂!
它仍在,自能证明她的清白。
众人不再笑了,红红的脸上透出诧异。
尤其是曼曼,明明昭王夫妇夜夜同寝的啊!
穆令晖还是不解,皱眉看着问:“姐,你手臂上一点红,是不是流血了?”
众人都不禁“哈哈”大笑,正在此时,穆大有陪着梁思让一同走来了。
穆大有听他们笑得这样,便问:“这是怎么了,怎么都这么高兴?”
自是谁也不肯说,都你望我我望你。
穆大有便又道:“乖云儿,昭王殿下说咱们府上景色倒不错,难得殿下看得上,你便引着殿下到处走走看看。”
赋云道:“有什么可看的,我乏得很,不想去。”
见女儿对着昭王也如此倨傲,穆夫人吓了一跳,连忙道:“叫你去,你就去吧,多走几步又有什么。”
赋云道:“让令晖去吧,反正令晖也总爱乱跑。”
穆令晖便大大方方地近前一步道:“好啊,那我……”
梁思让连忙高声打断道:“赋云,本王知你累了,但若你今日带本王去逛了,本王保证,改日会带你去宫里逛一逛!”
他话中有话,赋云自然也听出来了,便笑吟吟地扶着门框望着他道:“你这话可是当着我父母兄弟还有表姐的面说的,若是食言,你可当心!”
“绝不食言。”
“好!”既然如此,穆赋云便痛快地答应了,跨出房门,快步向前为他引路。
穆夫人想到那一点红殷殷的守宫砂,不由得十分忧心,便不叫人跟着,好让他们夫妻能多一点时间单独相处。
待走到无人处,梁思让立刻拉了穆赋云的衣袖说:“你这小女子,进了你家门便翻脸不认帐,不是早说好了,你去你姐姐的屋子里看看那块玉佩吗?”
“在王府被你欺负,就不许我回了家向母亲、兄弟告你的状吗?”
“你方才在跟岳母告我的状?可怎么,你们又笑得那样?我很好笑吗?”
穆赋云想到方才的事,仍觉得脸上热热的,也不多笑,便继续走了。
她姐姐的房间和她的房间离得极远,而玉佩自然在她的房间里。
那块玉佩她原本一直去哪儿带哪儿,但在成婚前,怕将玉佩带到主人那里,叫人认出自己,也便留在房间里。
此时,她便要装作自己的房间是姐姐的房间,拿出玉佩,还给他,一切便都了结了。
这件事轻松得很,因为梁思让又不知道,哪个是哪个的房间。
到了房门口,梁思让想到这是和月的闺房,却又犹豫起来,最终叹一声道:“罢了,她当时未曾选我,应该也不愿意让我进她的房间,我便站在门口吧!”
穆赋云骂声“啰嗦”,便一个人进去了。
既然只有她自己,她连“寻找”的戏也不用演了,直接往自己的首饰匣子里找去。
可是,竟然没有!
她之前,明明是好好地收在这里的!
穆赋云便又扒拉一遍,仍然没有!
奇怪了,她便将匣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倒出来,一样一样地排开,慢慢地找……
可是……在哪儿呢?
赋云不由得急了,正不知所措,却见眼见垂着一条熟悉的藕荷色流芳,再往上看,不正是她的神龙出云羊脂玉佩么!
她连忙伸手去拿,玉佩被人提走,背后是令晖“哈哈”的笑声,得意地问:“是不是找它?你总不肯给我,叫我自己发现了,归我了!”
穆赋云急得追着他抢,道:“令晖,你别闹,快还给我!”
“不还,就不还,你有两个,为何不肯给我一个?”
梁思让可就在门外啊!
穆赋云连忙追上他,哄道:“好,我给你一个,但不是给这一个,这个上面有条裂缝。”
穆令晖听闻,便停了下来,将玉佩垂在面前细看:“在哪儿呢?”
“来,我指给你看……”
穆令晖果然将玉佩递了过去,赋云在心里暗笑,伸手去接。
可才刚碰到穗子,穆令晖便又“哈哈”笑着将玉佩扯走道:“你当我不知你在诓我,我已拿着细看了一天,哪来的裂缝!”说着,便往门外跑。
穆赋云急得一顿足,连忙追了出去,见梁思让就在那里,便对穆令晖道:“你快还我,那是姐姐的东西,你不许乱拿!”
穆令晖只当她的这个“姐姐”是她的自称,便道:“反正现在是我的了!”说着,还躲到梁思让身后,唤他作“姐夫”,让他挡着自己点。
穆赋云捉他不住,只得道:“殿下,他手里的就是,你自己取来,我是不能够了。”
梁思让听说,便向令晖道:“那你便给本王吧!”说着,只轻飘飘一个动作,便抓住了令晖的手腕,接着便又摘下了他手里的玉佩。
这一招如此厉害,倒使令晖忘了玉佩,连忙问:“姐夫,你这是什么功夫,可不可以教给我?”
穆赋云听他这一声声“姐夫”叫得极别扭,一直瞪他。
梁思让倒只是和气一笑,便又盯着玉佩细看。看了几眼,便摇头叹道:“不……这不是我送她的那块,我送的那块是紫色的穗子,皇兄送的才是藕荷色……”
穆赋云心道,你哪只眼睛看到皇上当时送的是藕荷色的穗子,明明是没有的穗子的!
因他们兄弟玉佩一样,穗子也是一样的,都是重紫色丝线里夹着明黄。皇上心细,怕这几根明黄丝线泄露身份,便将穗子摘下,只送了玉佩。
梁思让没想那么多,况且又是在病中,没那么大力气讲究许多,便直接送了!
梁思让怎么会这么说呢?
而且,他还十分肯定地道:“哎……这不是我的,我不要,你还是拿回去放好吧……”
说着,又将玉佩递还给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