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让薄唇微微一抿,笑意浅浅地道:“你笑起来,比生气时更好看。”
赋云倒不料他会突然夸自己,低下头抿着嘴笑,道:“你知道就好……那就别惹我生气……”
“可惜啊,你的笑不为本王……”他以手支头,得意洋洋地凝视着她道,“乃是为了皇兄。所以,本王绝不会带你进宫住着,好给你见皇兄的机会!”
原来是因为这个!
“我不是为了见陛下才想要进宫的!”
“你否认不就是为了说服本王带你入宫?想都别想,闹出什么丑事来,惹得本王与皇兄生出嫌隙,那可不成!”
赋云怒道:“我当真不是,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是……我是……为了我姐姐,我想去临照殿看看而已!”
梁思让收起嬉笑得意的神情,怔怔地望她一眼,随即又躺下,颇为生气地道:“为了让本王带你入宫见皇兄,你连你姐姐也搬出来!本王就是看在你姐姐的面上,才会对你十分照顾,你竟忍心利用她!”
赋云犹如五雷轰顶,愤怒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刺到他脸上道:“天地良心!那可是我亲姐姐,我利用你也不会利用她!”
梁思让见她声色俱厉,显然是气愤到了极点,眼圈也红红的仿佛有天大的委屈,回头细品自己说过的话,也觉得有些重了,便扭头看她一眼。
赋云却扭身躺下道:“你是个自以为是的混蛋!”
委屈翻江倒海而来,一股酸意蹿到鼻中、口中还有眼中,简直要忍不住大喊大叫,再拿七八个瓷枕往梁思让身上一通乱砸。
梁思让望着她的背影,却是幽幽地叹出一口气道:“你骂我……我不生气,我方才是说错话了。”
穆赋云在心中愤愤地想,你不生气,你配生气吗?
你还敢生气?!
梁思让并不知她正在心里咒骂自己,依然耐心规劝:“可是,碰到你姐姐的事,我总也无法冷静,很多事情像打了结一样,根本就想不通……”
这话像个小锉子般锉着赋云的心,虽然难受异常,却也锉开了她的心,令她能够理解他了。
理解他在城外客栈对自己无礼冤枉,理解他今日的愤怒……
虽然理解,可她仍觉得一股闷气赌在心口,又听他声音低沉轻柔地说起姐姐,更觉伤心异常,泪水便不受控制地从眼眶内滚落。
“赋云,你别怪我对你说了许多次重话。你姐姐救了我的命,可我竟救不了她,想对她好也不能够……你姐姐,真的就没跟你说起过我么?”
赋云哽咽着道:“你还是去别屋睡吧!”
梁思让温柔地道:“我不是说过了吗?这三天都要这样睡。你放心,昨夜不是也相安无事吗?”
“可你今夜喝醉了,我怕喝醉的你!”
梁思让想到在客栈的事,也慢慢记起来自己仿佛是对她拉拉扯扯,而且还亲了她……也觉得脸上烫得厉害,讪讪一笑道:“我没醉。”
“没醉?那你问过的话,怎么又问?”穆赋云一把抹干眼泪,转头瞪着他。
梁思让想了想道:“我又问什么了?”
“你又问我,我姐姐有没有提过你?”
梁思让微眯着英气而锐利的凤眸,却像健忘了一般问:“那她有没有提过我?”
“没有!一次也没有!”穆赋云初次说这话时还怕伤了他,现在唯恐伤不了他。
梁思让果然一脸失落,可是长叹过后却道:“我不信,你在骗我……她一定跟你说过什么,到底是什么?”
穆赋云禁不住“噗嗤”一笑道:“真拿你没办法,总是问,说了又不信,仍旧要问。”
梁思让眼珠一转道:“你若肯老老实实答我,待你回过门,我便带你入宫住几天!”
“你说话算话?”
“君子一言!”梁思让向她伸出一只手掌。
“敢骗我,你就是小人!”穆赋云说着,将拳头往他掌心一捶。
梁思让猛不防,手掌竟被她捶得生疼,甩着手道:“你力气还挺大,真不愧是将军之女。”
“你承认虎父无犬女了?”
“承认!承认!一百个承认!你快告诉我吧……”
梁思让没发觉自己对她说话已开始以“你、我”相称,更不自觉往地她旁边凑了凑。
穆赋云也没有厌恶得往后躲,只是为难地低下头道:“你叫我说什么呢……”
“你别耍赖,你得告诉我所有事。譬如我总觉得你姐姐在空明山医治我时,心里是有我的,这是不是我的错觉?”
穆赋云便问自己:那是他的错觉吗?
她面上作烧,仍旧将头低得极低,一呼一吸间皆是燥热的。
“是……还是不是……”梁思让的语气忽然弱下来,透着小心。
穆赋云禁不住仰头看他一眼,才发觉两人的距离竟是如此近,连忙翻过身,细声细气地道:“我只能告诉你,那个时候……那个时候……相比于陛下,她更喜欢你些……”
“果真?!”
穆赋云觉得他像是突然跳了起来,可是偷偷转头看了一眼,却见他仍旧躺着。
犹如巨石入水,震惊与惊喜被炸起,可待一切平静之后,心头却充满了不确定。梁思让摇着头道:“怎么可能!我那时病得一团糟,还那般丑陋,可皇兄却是玉树临风,她怎么喜欢我?你不是怕伤着我,骗我的吧? ”
穆赋云无奈而生气地道:“说她心里有你的是你,说不是的也是你,还总要替我想一个骗你的理由。你真是自以为是!我不防实话告诉你,她当时是有点喜欢你,可只是在当时,并不知你真实为人,而且她当时年纪也小,什么也不懂。所以,那也不是男女之情……”
梁思让听了半天,却只抓住了一个重点:“三年前,她的年纪应该和你现在差不多,可现在的你都知道思慕我皇兄了,她会不懂男女之情?可见,你又在骗我!”
穆赋云本来正浑身发烫,脑中发热,听了这话无疑于一盆冷光当面泼来,气得混身发抖之后,倒竖着柳眉,恨得道:“你休要再指望我同你说一句实话!”
说罢用薄锦被蒙了头,佯装睡去。
梁思让哪里肯轻易放过她,在背后喋喋不休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好好说不就成了,怎么动不动就发脾气。还好你嫁的是我,若嫁了我四哥,那你可就要当心啦!”
穆赋云气得只有出的气,在心里把他打得血肉模糊,更是愤愤地想,我怎么会嫁了这么一个人!
怎么会是这么一个人?
啰嗦、自是以为、霸道、无礼、冲动、自作聪明!
想来想去,真叫人想不出他的一个好处!
我怎么会流落到这个的地步……
穆赋云闷头想到这里,自怜自伤得险些要掉下泪来,却又被他扯了扯被角道:“你不热么?你好好睡吧,我不问便是。”
他用力拉下她的被子后,手便离开了。
穆赋云不禁又想到昨夜盖在自己身上的薄被,还有那一夜的秋毫未犯……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还是有好处的。
譬如,他知错便能改,并不以王爷自居;譬如,他痴心而专一,一直对姐姐念念不忘……
不,他念念不忘的不是姐姐,而是那时救医治他的人,是她!
心中仿佛结了几百个结,个个生出千头万绪,穆赋云理不清,更想不出所以然,悄悄地望他一眼,只见他安安稳稳地平躺着。
帐内光线昏暗,却也能看清他的额头有着刀削般的笔直斜线,将发迹与两道剑眉相连,浓浓的英气扑面,难以阻挡!
她想到三年前病重时的他,额头虽然不像脖子与下颌那么肿,却也是微微浮肿的,身躯也高大魁梧,又病得连呼吸也只剩细细一线,令赋云只能想到沉重、艰难的字眼。
她的心也跟着沉重起来,看着他费劲呼吸的样子斗志昂扬地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医好他!
事实上,真正医好梁思让的仍旧是松年先生。
他虽不肯去使用未经验证过的医法,却不拒绝指导穆赋云。
赋云凭借“疑难病例手札”医治梁思让,若遇到不懂的地方便向松年先生请教,而且几乎每一步,每一根草药都要请教请教。松年先生知无不言,这才令赋云一下子成了个“小神医”。
经过三天的医治,梁思让可以正常呼吸了。
又给他服了一天的药,他睁开了双眼,便一直盯着穆赋云。
那可真是一双明亮的眼睛啊,亮得穆赋云只觉得帷帽垂下的绫纱只是空设,亮得叫人以为他一点病也没有!
因为这对眼睛,他看起来不再沉重,也不再艰难了,像是春风吹开了河流,春水“哗啦啦”开始流动了……
隔着障面的绫纱,赋云却分明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花开雪落,风起云涌……
这一夜,轮到赋云做梦了。
她梦到了三年前的皇上。
那时,他还不是皇上,他让赋云称他“三公子”。
那时的三公子总对她温和地笑,时不时会送她极贵重的珠宝与珍馐,并且用尽手段打听她的姓名,也总试图让她摘下帷帽,好能让他看一看他的真面目。
但她因为已与光王有了婚约,家人极力反对她留在空明山或去其它的地方,为了不闷在家里,她极力掩饰自己的身份,总提着十二分的精神与他交锋。
可是这天,他又递过来一块神龙出云样式的羊脂玉佩,她仍要拒绝。
可是他说了什么呢?赋云记不太清,只记得他面上一派少年般的单纯与明亮,声音温柔地说着令她拒绝不得的话。
对着彬彬有礼、言笑宴宴的他,赋云也只能温柔多礼,不好直接拒绝,而是找各种理由。
可她绞尽一个十四岁少女的脑汁,也未能成功,只能用满是冷汗的手接了。
谁知他们这幕,却叫梁思让看了个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