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赋云心中所想之事,自然是没有声音的。
可梁思让与她目光相接,竟似是听到了一般,便道:“皇兄,臣弟怕拘束,还不想有个王妃在府中……”
“你已有二十有三,若还不立王妃,父皇在天之灵如何能安稳。朕若将你的终身大事给耽误了,朕将来又有何面目面见父皇!”皇上皱着眉头道,“这不绝不是理由!你不如直说,是不是不中意?”
一直沉默不言的恒王梁慎语这时便道:“五弟,我也觉得这位穆采女明明与你脾气相合,你怎会不中意?莫不是你对穆家,有着与四弟一样的误会?”
光王一直在事非之外,骤然听人提起自己,连忙坐直了身子,嘀咕道:“怎见那便是误会……”
穆赋云闻言大惊,本就恨他无故诬告,更疑他与和月之死有关,便狠狠地瞪他一眼。
这光王梁维谊可不像梁思让,对她既无情更无愧疚之意,一身的王爷脾气,哪里忍得!
那张俊美的脸庞当时就冷了下来,按着椅子扶手当场便要发作!
好在这时,梁思让也是一惊,连忙解释道:“不是!绝不是!那个误会从四哥时就已澄清,再不会有了!对吧,四哥!”
光王梁维谊忌惮他如今的地位,如何能说不是。
被梁思让这么一混,他也就顾不上发火了。
穆赋云听到梁思让语气坚定,无疑是力保穆家的意思,心头既舒展几分,又有一丝丝感动。
“那是为何?”恒王梁慎语又问,“你双目明亮,总不可能看不见这穆采女的花容月貌吧?”
他这样一说,众人都不由得向穆赋云看过来,羞得穆赋云低下头去,只拿两只耳朵去听。
她既怕梁思让承认,又愤愤地想,他若是不承认,那就不只是强盗、混蛋,还是个瞎子!
梁思让看了穆赋云一眼,也觉得为难,只低声道:“我也不是因为这个……”
坐在最末位的景王梁从谦伸出头望着梁思让,笑嘻嘻地道:“五哥,莫不你害了臊?”
“去!瞎说什么!”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这样一来,连皇上也不耐烦起来。
梁思让忍了又忍,想了又想,最后憋出一句:“一来,她不愿,君子岂可强人所难;二来,她……她舞跳得不好……”
众人都不禁笑出声来,皇上更是指着他道:“五弟啊五弟,你本是个痛快人,今日却犹犹豫豫,只说出这么个理由!若不是心里在乎,岂会如此!”
皇后更是道:“昭王弟弟原来是担心穆采女不愿,都说了她只是害羞而已!”
梁慎语也帮着劝道:“四弟因为误会与穆采女斩断了缘分,引得天下猜疑穆县公,如今五弟又与穆采女结缘,也正好还了穆县公清白!”
他这话引得穆赋云一愣,只怔怔地想,对啊……
暂且查不清姐姐的事,能先还爹爹一个公道,也是好的!
转瞬又想到,这可是婚姻大事,不是其它啊!
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皇后已望着她,和颜道:“恭喜昭王妃!”
高瑛深知赋云想留在宫中,只是为了调查临照殿的事罢了,并不是因为属意于何人,皇上此举也不算乱点鸳鸯谱。
她虽与世人一样,不齿于梁思让杀兄,但眼见他并不凶狠恶煞,而且还是个威仪万千的美男子,方才又处处护着赋云,也真心替赋云高兴,便笑道:“云儿,恭喜你了!”
凌紫璎也在旁唤:“昭王妃……”
赋云看看好友,只觉得如在梦,双眼全无焦点看一看梁思让,却见他亦浑浑噩噩地向自己投来一个发虚的眼神。
赋云一个激灵,扬声道:“陛下!求陛下三思,臣女只想留在宫中当一个宫女!”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是如此哀怨。
皇上与皇后皆是惊了一惊,眸中凝起疑惑。
梁慎语不禁道:“有意思!你放着堂堂的昭王妃不当,非要当一个宫女?到底是何目的!”
“我只是想留在宫中,绝无二心……”
“哼,我就说你们穆家心怀不轨,是不是你们家总要有个人在皇兄身边!”光王冷笑之间说出的这句话,如利剑般刺向赋云。
这根本就是污蔑!
可是和月刚死,她便不顾一切要入宫,让旁人看去,可不就像是总要安插个眼线在皇上身边?
疑心易生暗鬼,铁证也难敌疑心啊!
赋云知道猜疑绝非小事,又气又吓,浑身发着颤,用力地想着,我要不要说出我的真实目的……
可我若说,我是特特为调查姐姐之死的真相而来,陛下也已调查多时,那我此举分明是不信任陛下,会不会触怒他……
或者,我说出当年在空明山上的事?
陛下也曾送了我一块玉佩,分明对我……
身上的每一寸都在抽筋,正纠结难解,却听梁思让道:“臣弟,多谢皇兄美意!”
听了这话,皇上终于舒心大笑一声道:“这就对了!”
穆赋云只觉得自己“通”地一声从高处摔到了地上,仿佛回到了刚刚得知自己与光王结下婚约的那一刻。
一股力道透过脊背挤压在胸口,连呼吸都是艰难的,可是脑中却是恍惚的,只觉得这婚约关系重大,却唯独与自己无关。
又不是真的要嫁了,也许还有转机呢?
所以只是虚无缥缈地难受。
她不能忤逆皇上、皇后,许许多多的话只堵在那里不敢说,头脑沉沉地在旁见证宣州知府之女夏意如成了光王妃,大理寺正卿之女江玉蓉成了恒王侧妃,剩下一位扬州巡盐御史之女谢宝珠,景王梁从谦显然不中意。
因他尚不足二十,便以“皇家男子都是弱冠之后再成婚”之由婉拒,因的确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皇上、皇后也没什么可说的。
因此除了赋云、夏意如、江玉蓉被送回府中等待出阁外,其它诸人仍旧留在宫中。
不过众人皆知,不久之后,留下的这些人便会成为才人、美人或者婕妤。
赋云倒羡慕起袁小纨了,若能如她一般留在针工局,那便是她最想要的结果啊!
可是……怎么办?让皇上收回成命吗?
她只能依着规矩,暂且回家去。
送走了穆、夏、江三人,崔雪如仍旧去千步廊寻她哥哥。
崔铎早已听说延嘉殿选妃之事,因此一见面便一揖道:“微臣见过娘娘。”
崔雪如用团扇遮着脸直笑,忙扶哥哥一把道:“哥哥快别这样,妹妹可是不敢当……”
崔铎笑一笑道:“我已听闻,陛下钦点了穆家小姐为昭王妃,明日便会下旨。少了这个对手,妹妹日后在宫中还不是顺风顺水,早晚都是娘娘。”
崔雪如抿嘴一笑,闲闲地摇着团扇道:“我原本一直怕陛下因贤妃之故格外看中穆赋云,正不知如何是好,也是我是我的运气,竟叫我看到昭王与她私下见面。”
“原来昭王与穆小姐本就有情?”
崔雪如却将头摇了摇说:“若依今日情势来看,穆赋云并没有将昭王放在心上,昭王倒是对她格外关照,要不然也不会私下里约她出来见面。我连忙引陛下看到,让陛下得知他的这番心思。陛下号称‘大虞第一君子’,君子当然会成人之美。况且,当年贤妃娘娘弃昭王而选陛下,陛下多多少少会觉得对不起昭王吧?成全了昭王与贤妃妹妹,也能令陛下心安些。”
“妹妹真是聪明,日后可心安些了。”
崔雪如却一脸凝重地道:“可哥哥却不知,穆赋云对这门亲事有多么不情愿!今日在那延嘉殿内,她竟说,宁可留在陛下身边当一个宫女,也不要当昭王妃!我真担心会有什么变故!”
“穆家小姐真真胆大之人,这话竟也敢说!她既然说了,昭王怎肯受这气,应当会婉拒陛下好意的吧?”
“昭王确实婉拒过,但当时又有光王在场,难免又扯出他曾说穆大有谋反之心的事,也就显得穆赋云一心要留在宫中另有用心。昭王一心护她,自然连忙应下。”
“如此便好!陛下话一出口,断断没有收回的道理,穆小姐这昭王妃是当定了!”崔铎笑道,“从此以后,妹妹再不用担她的心了。”
“可留下的这几位,我素日里真是小瞧了……高瑛便罢了,那样的家世,那样的容貌,一看便是后妃的人选。可凌紫璎算什么!父亲虽是封疆大吏,可在宫里也不算什么了,其人又小性、爱胡闹还十分没头脑,陛下居然第一个点中她!我真是不服!”
崔铎听了这话,却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言语。
崔雪如不听哥哥劝自己,又是奇怪又是不快地道:“哥哥笑什么,我说错什么话了?”
“我笑妹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崔雪清朗的眉目间一抹疑色,沉着脸问:“我糊涂什么了?”
崔铎笑道:“我笑妹妹竟不懂么?陛下是何许人也,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再聪明的头脑也为他所用。他已经有了家世最好,最美的女子为后、为妃,此番为自己选妃,便只是想挑喜欢的。第一个点中凌紫璎,可见陛下最喜欢她,也便是说,陛下并不在乎喜欢的人小性、爱胡闹还十分没头脑……”
崔雪如用手指绕着团扇柄上垂着的流苏,细细地想了想道:“那我便要弄懂,陛下为何喜欢她……”
“这就对了!”
“若是能叫陛下喜欢我,我便能叫他宠信哥哥,到时候哥哥就不只一位羽林郎了!想那穆大有的怀化大将军之位,哥哥怎就当不得……”
“我们兄妹并非世家出身,一切格外不易,妹妹千万记住,万事以你自己为重!”
崔雪如眸闪过一片水光,拿团扇掩了脸,斜睨着他道:“我身量比你轻,自然是以你为重!”
“哈哈,你啊……”崔铎被她逗得直发笑,也便不理会其中的双关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