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云心里闷着许多气,脚下也就走得奇快,梁思让和令晖在后紧紧跟着,两人几次试图和她说话,都被她一扭头挡回。
一路到了恒王书房门口,恒王早已得到消息迎了出来。
恒王看到赋云,客气又感激地道:“昭王妃,还没向昭王妃道谢呢! 多谢昭王妃肯放人!”说着,竟还一揖。
他的年纪长于梁思让,赋云便是他的弟妹,本来应该她向他行礼,现在突然反过来,显得尤其客气。
这倒让赋云不好意思发脾气,只能还礼道:“恒王殿下,我想见一见团玉……”
“她就在书房里。”
赋云想着在见到团玉弄明白事情真相之前,不应该发无谓的脾气,便低着头直接进去了。
团玉在书房里,也早就听到赋云来了,此时亦迎了出来。
她穿着赋云叫人替她新制的大袖锦袍,折枝梅花纹,天水碧的颜色。这个颜色不易染,所以十分难得,赋云好容易得了一匹,就尽着团玉,给她做衣服。
只因赋云觉得这个颜色与她出尘的气质正相称,亦觉得唯有她的冰肌玉肤与之相称,才能相得益彰,透出天水碧的那种洁净感。
也果然,她穿了这件衣服,挽着一条青纱披帛立在书房里,宛若踏着月光落入凡尘的仙子……
赋云心中先是一紧,而后才走过去抓住她的手道:“姐姐……”
“王妃……”团玉有些怯生生的,不敢看赋云的眼睛。
恒王亦在这时走了进来道:“团玉,从前承蒙昭王妃对你百般宠你,待你如亲姐妹一般。现在真成了一家子,你可要好好谢谢昭王妃。”
团玉只轻声道:“妾身知道了。”
赋云听到她对恒王自称“妾身”,宛若看到一匹牡丹团花的绸缎被撕碎,心痛之下不由得酸声道:“既然如此,可否请我们这对‘姐妹’单独说几句话呢!毕竟日后再要见面,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梁思让听她语气不好,脸上一片尴尬。
而恒王已得了一个大美人,自然要大度一点,便道:“当然可以。” 因而转头对梁思让与令晖道,“五弟、穆小公子,两位随本王到那边喝上两杯?”
待他们去了,赋云便令人都下去,遮上了门才又连声问团玉:“团玉姐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昭王说这是你愿意的……怎么回事?”
团玉羞愧地低下头道:“元宵节那夜的梦……果然如王妃所言太过真实了……其实,那就是真的。我和恒王殿下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那也不用真的嫁给他啊!” 赋云痛心疾首地道,“你当时迷迷糊糊的,是他不够君子,居然趁人之危!这样人品,即便是一位王爷也配不上姐姐你的,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傻啊!”
“昭王妃啊……你当我是什么人?”团玉苦笑着道,“我不像你……被光王退了婚,还有昭王、皇上可选……我没得选的!好在恒王认了那晚的事,否则,我这一辈子就算完了……”
赋云听得脑中一阵空白,怔了一会儿才又想起来道:“你还有景王还可以选啊!”
团玉苦笑道:“景王若知我的事,又怎么可能还会想要我。”
“你问过他吗?”赋云道,“他若肯呢?”
团玉不由得闭目长叹道:“那我就更不能跟他了。”
“这又是为何啊!”
她苦笑道:“似他那般的好人,我配不上的……我不能害了他……”
团玉满目绝望,这份绝望却为她添上一股凄艳的美。无论悲喜都不能损伤她的美色,这样的美人真是人间难觅。
赋云小时候还以为,只要长得够美,会甜甜一笑,讨人喜欢便能一辈子被人娇宠,快快活活的。她的一生也大致如此,谁知却看到像团玉这样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如此卑微……
“团玉姐姐……”赋云实在不忍心看她再度陷身泥淖,只好道出实情,“你可知,你曾有过身孕……”
团玉眼圈一红,泪珠滚落下来,那样哀婉动人。
可是她相当平静,只是哀伤地道:“我知道。”
“你知道?”赋云诧异地道,“你……你想起来了?”
团玉摇了摇头,并不言语,而是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向外面望了望,而后又拉着赋云往里走了走,这才道:“不是……那天,昭王殿下来找你,你们去后山说话,我恰好找你,就听到了你和昭王殿下说的话。”
“原来是这样……”赋云难过地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你又觉得……觉得元宵那夜和你在一起的就是你从前的情郎,那你应该知道令你怀孕的是就是恒王。你觉得……是他吗?”
团玉想头点了一下,算是默认了。
赋云便接着道:“可你也许不知道,是恒王他亲手给你端的药,将你们的孩子打掉了,令你九死一生。这些都是我姐姐亲口告诉我的,连我姐姐都说,叫你不要记起他!团玉姐姐,他这样心狠手辣,这样伤害你。现在他以为你失了忆,不会记得他的不好,就恬不知耻让你回到他身边……团玉姐姐,你怎么能再度跳入火坑啊!”
“因为我真心喜欢他!” 团玉闭上双眼,泪水顺着她白皙的面颊落下,凄艳绝美。
赋云不敢相信地道:“团玉姐姐,你怎么这么傻啊……”
“我就是这么傻……”团玉道,“我虽然失忆了,但是我的喜恶不会错,就像我现在会跟从前一样喜欢吃红豆糕……我知道,我喜欢他。”
赋云真是恨铁不成钢,急得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以为这次,恒王就不会再度伤害你吗?”
团玉道:“伤害也没办法了……这都是我自己选的!”
赋云担忧到了极点,心疼到了极点,望着她这样执迷不悟,心头竟是大怒,一甩手道:“我实话告诉你,恒王心术不正,早晚会出大事。到那个时候,你也脱不了干系,我不给替你向陛下求情的,你会被他害死的!”
团玉含泪点点头道:“我知道……我麻烦你的,已经够多的了……”
赋云看她还是这样温顺,一副被人抽上几鞭子都不会反抗似的,真是气极了,一抹眼泪便冲出书房去。
她怒气冲冲,径自往外走。
经过一个月洞门时,正见令晖、恒王还有梁思让三个人正坐在月洞门内的一株梅花树下饮酒!
谈笑风声,真是好生风雅!
赋云愤怒已极,完全控制不住,便冲了过去,狠狠瞪了恒王还有梁思让一眼,转而对着令晖便骂:“你个坏东西,公主殿下说就因为一块糕点把气得头疼,公主殿下也是你能得罪的人么?”
令晖正喝酒喝到高兴处,被她突然一骂,不由得怔住了,过了好大一会儿才醒悟过来,怔怔地道:“姐……这件事我早跟你说了,公主殿下都已经和我说话了……你怎么现在才骂我?”
“刚才没空,现在有空了。还不快跟我走,去向公主殿下赔罪!走!”
令晖看她神色不同以往,心头暗暗发怯,就不禁放下酒杯,求助似地望着梁思让和恒王。
梁思让见赋云当着恒王的面如此失态,不得不劝道:“赋云,当着二皇兄的面,你这是什么样子!”
赋云却愈发来气,冷笑着道:“我骂自己弟弟,当一个尽责的姐姐,有错么?怎么,当着恒王殿下的面,我便不是令晖的姐姐了?”
“你当然是。可你也还是本王的王妃,这也是在二皇兄府中,你闹什么性子!”
赋云心道,我闹什么性子?
这只是闹性子吗?我被恒王害得中了聚毒蛊,不能替你生孩子;团玉姐姐也被恒王害得失去孩子,身体至今没有回复,还鬼迷心窍,再度跳入火坑!
这又怎么是闹性子的事,这是深仇大恨啊!
可是她不能说,在愤怒与委屈双重打击之下,她只有冷冷一笑,盯着梁思让的脸道:“你说呢?”
一颗泪水自她眼角掉落,梁思让只觉得心头“扑通”一声,不禁心疼,便叹了一声劝道:“赋云……你别这样……你先冷静一下……”
“你在这儿冷静吧!”赋云一把拉起令晖,“我和令晖有事,先走一步!”
“赋云!赋云!”梁思让连忙站起身,赋云却扯着令晖头也不回地走了。
梁思让知道恒王还在身后看着,也不好不管不顾地追上去,只得将手一甩道:“这个丫头,真是不能宠! 略微给她一些脸面,就敢跟你这样闹!”
“她这是为团玉吧……”恒王望着赋云的背影,出起神来。
梁思让唉声叹气地道:“二皇兄别生气。赋云的确很喜欢团玉,把她当姐姐看。也是因为她将团玉看得太高了,不想她只是当个侍妾……也怪我没和她商量通,团玉又求着我带她来见二皇兄。”
恒王却并不吃惊,反倒出着神道:“感情这样深……血脉作祟?”
“二皇兄,你说什么?”梁思让没有听清楚。
恒王笑一笑道:“我说,她们倒比亲姐妹还要亲。”
“这倒是真的,她与团玉,比跟贤妃还亲呢!”
恒王便道:“你的王妃心肠软,这不是坏事。你回去好好哄哄她,我也保证一定会对团玉好,叫她不必忧心。”
梁思让却将眉头一皱道:“这不是让她愈发得意了……”
恒王淡淡一笑道:“你不哄她,别人可要哄的……她今天又进宫了,本是为了崔婕妤小产的事,但一直却是她守在陛下身边,俨然一副皇后的架式。陛下悲痛之中,也只听她一个人的。”
梁思让缓缓坐下,紧紧捏住酒杯,面色冷寂地道:“二皇兄又让人跟踪赋云?”
恒王一笑道:“这还用得着跟踪,许多的御医在场,一个个都在事后感叹昭王妃的救命之恩! 说是陛下盛怒之下要软了他们,多亏了昭王妃软语安慰……”
“软语安慰?”梁思让品着这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