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
梁思让问:“你今天进宫,见了皇兄?”
赋云没想到他竟然已知道了,震惊之下,不免心虚,怯怯地道:“你来向我问罪的?”
梁思让将头摇了一下道:“你猜,我们是怎么知道的?”
赋云道:“你听说的?”
“是,但我是听恒王说的……”梁思让便将恒王命人出去打听赋云行踪,那人是如何迅速地回来回话,又是打听得如何清楚的事,一一告诉赋云。
赋云听得目瞪口呆,同时又怯怒交加地道:“恒王……恒王这是在警告我们!他竟然已经有了这样的势力,整个京城是不是都在他的耳目之下……”
“不只如此,大兴宫里只怕也不少。你知道吗?他竟然还知道,你跟皇兄在御书房时,你说了一句‘陛下,不可’……”
赋云想起那个拥抱,脸一下便红了,立刻拉住梁思让说:“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事,陛下始终对我以礼相待……”
“可他依然放不下你!”梁思让的声线猛然一扬,似是克制已久的心事忽然飞出。
“那又怎样?”赋云说得理直气壮,可是担心而害怕的眼神却已将她出卖。
梁思让深深地凝视着她。
昏暗的光线里,他脸庞只略略显露出一个简单的轮廓,却更能透出一股冷凛之气。可在这凛之上,他的眼神是柔软的,透着担忧与爱怜……
“没什么……”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他这样说,“我想跟你说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二皇兄,想要纳团玉为侍妾,你的意思呢?”
赋云想也不想就啐道:“呸!他想得美!”
她激动又愤怒的样子吓了梁思让一跳,便问:“你不同意就算了,何以还要这样生气?”
赋云稍稍松一口气,好使自己能够尽量平静地将话说出来,“那个小人,他对团玉姐姐始乱终弃,现在又想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让团玉姐姐重新回到他身边?不可能!”
“他和团玉?”梁思让一时并不能理解“始乱终弃”的由来,“你……你慢点说!”
事关团玉的私隐,赋云本不想说,但却在一怒之下开了个头,况且又事关恒王。她也就喘一口气,平静一下才道:“我虽不敢十分肯定,但也八九不离十了。团玉姐姐失去了记忆,但常常梦到自己的情郎,但她也并不能确定到底是谁。但是元宵节那天夜里,她又梦到自己情郎了……可我却可以肯定,她那夜是和恒王在一起……”
梁思让听得糊里糊涂,便想细细地问一问。
然而,赋云正在说人家的“春梦”,心中正老大不自觉,一见他疑惑的不解的神情,还又张了嘴,便立刻道:“你别问了!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我怀疑恒王就是团玉姐姐曾经的情郎,却在团玉姐姐怀孕后翻脸不认,不顾她的死活,把她腹中的孩子打掉!这样的人,就是个火坑,团玉姐姐能从火坑里出来,那是天可怜见,难道还要再度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梁思让虽有准备,但听到小产一节也大吃了一惊,扶着赋云的双臂问:“此言当真?”
说这样的话,令赋云又羞又气,心烦意乱到了极点,就把袖子一甩道:“当不当真的……就算这一节我弄错了,那元宵节那夜,团玉姐姐迷迷糊糊的,他趁人之危,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梁思让耳根也是热,便问:“趁人之危是什么意思?”
赋云骂道:“你少明知故问!”
梁思让愈发不好意思,两夫妻相对忸怩半天,才又道:“怎么二皇兄……二皇兄把团玉送回来时,不是……不是这么说的……”
赋云气得瞪他一眼道:“他做出这么不要脸面的事,会好意思说吗?你也真是笨!”
梁思让被骂得一沉默,心头有一个念头沉沉浮浮。他思来想去好半晌,终于又道:“其实说了半天,说得也都是二皇兄的私德……于大局上,他如今的势力已非同小可,况且他也有拉拢我的意思,而皇兄在皇长兄那件事上对我那般利用,还有那三声‘逆子’之仇,我始终不能忘记……”
赋云震惊地道:“你莫不是想要转而帮恒王?”
梁思让一脸镇定,语调淡漠地道:“将团玉给他,也是给我们留一条后路!”
赋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道:“你无法忘记陛下对你的利用,所以就要转而利用一个可怜的女子吗?”
梁思让小心地扶住他的双肩,耐心地道:“赋云……大局!大局为重!你是因为恒王私德败坏,所以不愿与他为伍,是不是?可是你有没有分析过利弊?若我们追随陛下,打败了恒王,令陛下地位稳固。那我们会不会有飞鸟尽良弓藏的那一天?皇兄只因为我和他争夺过贤妃,记恨了许久,故意让我以为父皇临终前那三声逆子是在说我……他心胸如此狭窄,若是以后……”
“恒王就不会吗?”赋云甩开他的双手,厌恶无比地道,“他对团玉做下的事,虽是私德,但再大的决定也是由一个人决定的,私德便能直接影响了大局……就算我们追随陛下会有鸟尽弓藏的那一天,可是恒王更加不可信,他今日给你的承诺靠不住的!”
“那你觉得……若是皇兄得胜后,我们可以能如愿以偿吗?”
赋云摇摇头道:“我不知道……顾不了那么远,就只是顾着眼下了……只是……”赋云又抓住梁思让的双臂,“你说让团玉到恒王身边,给我们留一条后路的话,就是说说而已,你不是当真的,对不对?”
梁思让被她满目期盼地望着,不由得就道:“我自然只是说笑而已……我只是太担心了……”
“担心什么?”
“没什么……”梁思让浅浅地笑着,张开了双臂道,“别提那些了,让我好好抱一下你……”
赋云莞尔一笑,便扑进他怀里。
虽还在正月里,但春天早已泄了消息,夜晚山林里的气息不再一味酷寒,有淡淡的清气从冻土中透上来,浸透了衣衫,丝丝凉意。而梁思让的怀里是安稳且温暖的,有着淡淡的香料气,贵重而清淡……
赋云贪恋地将头埋进他胸膛,被他有力的臂膀环绕,只得此生再无所求……
“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赋云梦呓一般道。
梁思让轻轻抚着她的头发,笑而不语。可是双眼却在静静地在周遭搜寻,他看到一棵树后,有个白影一闪而逝,虽然只是那一瞬,那身影的婀娜也展露无疑……
当夜,梁思让自然就宿在空明山上。
到了午夜,只听“吱呀”一声响,梁思让轻轻推开门,悄然出来,又将门轻轻掩上。随后,他便朝着后山走去。
夜虽然已经夜了,但好在天上的一轮牙月极清极亮,照得林中地面一片又一片的白光,像下的霜雪一样。梁思让借着片月光,很轻松地便来到黄昏时候和赋云站着说话的地方。
那里,已站着了一个人了。
素衣素裳,绝世独立,宛若九天玄女。
“团玉……”
团玉转过身,看到梁思让并不惊讶,行一个常礼道:“殿下也睡不着吗?”
梁思让道:“空明山这边的院子小,房间离得都近,本王听到你出门了。”
团玉闻言,眉梢眼角都似是结了一层寒露,只颤声问:“所以……殿下是特地过来找奴婢的吗?”
梁思让道:“赋云从来没有把你当奴婢看,本王也一样。不过……不错,本王是来找你的。黄昏时候,本王和赋云在这边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团玉满面忧伤,低声道:“本是松年先生找王妃有事,奴婢……哦,我知道她与殿下出来说话了,便过来找王妃,无意中听说了那些事。”
“嗯……”梁思让点了一下头道,走到她面前道,“关于恒王要纳你为妾的事,赋云的意思你也知道了……那么你自己是什么意思呢?”
团玉的脸如冰雕如玉塑,苍白至极,没有一点血色,凄凄冷冷混不似真人……
“我虽失忆……但并不是什么也记不起来……很多感情也是真真实实的……”团玉的声音似是染上了月光的冷意,细细地发着颤。
梁思让心头一动,不禁问:“那你觉得……赋云说的……都是不是真的?”
“我不知道!”团玉断然道。
话未完,她便猛然扭过身子,眼望着月亮,大颗的泪水从眼中滚落……
梁思让见她如此,心中也着实不忍,许多的话便都压了下去,只好道:“不管怎样,我还是要问问你的意思。既然如此,你肯定是不答应了……”他失望地长叹一声,将头摇了摇,准备转身离开。
“我绝不会回到一个曾经那样伤害我的男人身边!”团玉忽然道。
梁思让转过头,温声道:“本王明白。”
团玉却又道:“可如果是为了王妃与殿下,我愿意……”
“你愿意?”梁思让难以置信。
团玉满面凄绝,却步伐坚定地道:“如果我回到他身边的话,能给王妃与殿下留一条后路的话,我就愿意!”
梁思让忙道:“团玉,你不必如此!无论是本王还是赋云,都不会为了一己安危,牺牲你的……”
“我愿意!”一缕月光照在团玉脸上,她的面容是清晰的,声音也是清晰的,“不只为了殿下与王妃,我也是为了自己!”
忽然一阵风来,吹得团玉鬓边垂的一缕长发飘在空中,她温柔如水的脸上,却有说不尽的坚定的神情。
梁思让久久地望着她,任由风吹透了衣衫,令他皮肤上一阵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