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和月瘦弱的肩膀轻轻颤动着,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当时就在她身边……”想到当时的情形,穆和月就又不由得流下了泪水,“她未婚先孕,心中当然是很不安的,但也十分欢喜。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穆和月转头望着她时,已经又是满面泪水了,凄楚而愤恨地道:“她的情郎给了她一碗安胎药,她那时与他爱意正浓,丝毫没有疑心,便服了下去。谁知道,那碗药生生打下了那个孩子!”
“什么!”似是有一只手揪住了赋云的心,“小春姐姐怀的是他的亲生骨肉啊!”
“是啊,所以说那个人的心,得狠成什么样子,才能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下毒手!”
“为什么?”赋云不敢相信地道,“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因为……”穆和月似是陷入了回忆的漩涡里,凄楚又痛苦地道,“他家中原有妻室。他对小春并不真心,他害怕家中妻子知道,所以……”
赋云恨到了极点,骂道:“真是个狼心狗肺的男人!”
“所以,赋云,你们还找他做什么!让小春永远都不要记起那个男人,不是最好?”和月眼中隐隐有种期待的光芒。
“也是……”
和月轻轻舒了一口气。
“不过……”赋云又道。
穆和月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紧张地望着她道:“不过什么?”
赋云一脸怒色地道:“我必须要知道这个男人是谁,给他一些教训。否则就让小春姐姐白白受罪那么多苦吗?姐姐,你一定要告诉我这个人究竟是谁!”
“我想提那个人的名字!”
赋云抓住和月的双手恳求:“姐姐,我知道当初你收留了小春后,一直待她很好。我知道你关心她,不想让她想到这些痛苦的回忆,所以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告诉她的。”
穆和月白皙的额头结起冷汗,摇摇头道:“不可以的,我不可以告诉你的……那个人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赋云见她忽然满面紧张,不解地道:“姐姐,你这是害他吗?你何以会怕他?你可是陛下宠妃啊!”
穆和月凄凉一笑道:“陛下现在视我为仇敌……”她轻抚着身旁的鲛纱帘,目光哀婉地望着窗外,“贤妃本是我‘死’后才有哀荣,但即便现在‘生还’,我也不再是从前的昭仪了,我与陛下再也恢复不了从前……现在这种情况与阶下囚又有何分别。”
赋云不禁顿住,沉思片刻道:“这并不能怪陛下,姐姐当初虽然是受人威胁,但假死逃宫的手段实在过于激烈……姐姐,你当初是不是还为了自己杀了一个……”
穆和月猛然扭过头来,赋云看到她楚楚可怜的脸庞,终究还是不忍心继续质问下去。
“唉……”赋云又长叹了一声道,“算了,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姐姐,即便那个人不简单,我也不怕的。你告诉我,他是谁!”
“我不能说……”像是什么惨烈的画面突然闯到面前,穆和月难以承受地一扭头,紧紧地抓住了鲛纱帐。
“为什么?”赋云失声问,“姐姐……”
赋云上前一步,还要再追问,忽听外面陈元的尖利的声音高高扬起:“陛下驾到——”
两人面上都是一凛,只得暂时停住话端,迎了上去。
走出一重又一重帘帐,双方在第一重帘帐后相逢。
皇上的宝蓝色家常衣服,看着极是随和,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味,显然是在高瑛处陪着皇长子,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眼底的慈爱仿佛还没有褪去一般。
只是,他愈发清瘦了,那张少年般的脸上透出了疲态,映着青色的鲛纱,更有一股不易察觉的孱弱感……
“赋云,你来了……”有喜色从他眼底泛上来。
赋云想到他如今中了奇蛊在身,又被她姐姐好一通骗,不禁愧疚,似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胸口,只好低声道:“给陛下请安……臣妾实在是想念姐姐,忍不住过来看看……”
皇上闻言,神态温和依旧,只是道:“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并没有什么。”倒是穆和月抢先道。
赋云只得也道:“不过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说了这么许久,臣妾都乏了。”穆和月紧接着便道。
“姐姐……”赋云诧异无比,没想到穆和月竟要赶她走!
皇上便道:“既然如此,就请昭王妃去给皇后请个安,让你姐姐休息片刻吧!”
“姐姐!”赋云尤不死心,凝视着穆和月道,“姐姐就不想再听我说说,爹、娘还有令晖、哥哥的近况吗?”
穆和月微微蹙了眉,却还是一脸漠然地道:“我知道,他们有你和昭王殿下照顾,一定都很好。”
“姐姐……”
“你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吧!”
当着皇上的面,赋云自然不能十分强求,只得无助地走了出来,同皇上一起,闷闷地离了甘露殿。
皇上在旁道:“看样子,你与你姐姐并不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话。你问她些什么?”
穆赋云只得道:“没什么。臣妾只是忽然发现……我姐姐好像并不关心我们的家人……”
这一点倒是真的。穆和月假死离宫的事,半分也没让家里人知道,这倒还算了,死而复生之后既没有主动跟家里人联络,也并不十分情愿见赋云或小春。
无论是身为女儿、姐姐抑或曾一起生活很久的人来说,穆和月都实在太冷漠了……
“也许是因为她心里还在怨恨吧!”赋云长叹一声道,“毕竟家里人自她一出生,就将她和她娘赶出府去。这也确实是做得过份了!不过……”赋云百思不得其解,苦恼路都不愿意走下去,就直接站在那里了。
“不过什么……”皇上问。
赋云紧拧着眉头道:“姐姐还在杭州时,曾和我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信。信中的姐姐,从来没有向我埋怨过任何人任何事!她大度、感恩,对世间的一切都抱有极大的善意……可现在的姐姐完全……唉,我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怪怪的!”赋云烦恼地一甩手,立在那里,望着灰色的天空。
皇上听了这些话,好半天没有言语,瘦削的脸上疑色重重。
“你说,你总觉你姐姐现在的样子和从前很不一样?”皇上走到她身畔,挥了挥手,令众宫人们都退下。
赋云道:“我不知道,我没见过姐姐从前的样子。她从前的样子是我从信里看出来的,大约我的感悟有偏差吧!”
“你能把她从前写给你的信,给朕看看吗?”
“可以啊。”赋云应下之后才又觉得奇怪,“陛下看那个做什么?”
皇上沉思着道:“你说……你从信中感觉出来的和月,与真实的和月不一样,也许……”
“陛下是觉得,也许给我写信的姐姐和真实姐姐根本不是一个人?”赋云说得甚是轻松,并没有十分震惊的样子。
皇上见状,便知她必然早已怀疑过这一点了,但还是道:“不错,所以朕想比对一下她们的字迹。”
“我早就比对过了,姐姐的字迹和信件上的字迹一模一样。”赋云道,“不过陛下既然想看,我便回去收拾一下,送过来给陛下?”
“好。”皇上立刻答应。
当下沉默一阵,赋云便道:“臣妾这便回去,将信件都收拾出来。”说着,赋云也便徐徐走了。
无论如何,赋云对皇上还是十分提防的,想要赶紧脱身。
皇上望着她急匆匆地走下台阶,踏到最后一阶时,身形猛然一颤,仿佛又要跌倒。
皇上心头一紧,不自觉便伸出了双手,可是他们隔了那样远,他又怎么可能扶得到……
而赋云,早已自己站好了。
可是,皇上的心中在那一瞬间生出的不舍之意,却没那么容易消散,一个禁不住便唤道:“赋云……”
赋云听闻,便转过身施了一礼道:“陛下唤臣妾?”
“你先不要回去了。”皇上凝视着她迷茫的小脸,不由得就说了这句话。
既然要她先不要回去,那便要有个正当理由……
找个什么理由呢?皇上怔怔地想着。
因见赋云脸上一片尴尬,皇上只得暂且接上一句:“朕还有一件要事要和你说。信件的位置你的侍女应该知道放在哪里吧?找小太监去跟你的侍女说一声,让她拿出来给小太监带回便好。”
赋云心下犹疑,便问:“陛下有何要事?”
皇上现在已完全被自己的一个没忍住牵着走了,只好道:“元宵节那夜的事……”
赋云想起,正当他们为找不到团玉而担忧时,是梁思让告诉他们,皇上说恒王会把人送回来……
皇上肯定知道些什么的!
因而,赋云便找个人去取信,而她则跟着皇上到了御书房。
“元宵节的事,陛下有什么要和臣妾说的?”
皇上先摒退了左右,而后才道:“那夜……你的那个侍女跟你们走散了,而后又被恒王寻回,你觉不觉得奇怪?”
赋云忙道:“奇怪,怎么能不奇怪呢!那天夜里,团玉姐姐说是困得利害,便在茶铺里睡着了。直至恒王寻她回来,她也还睡着。可是团玉姐姐是个很会为别人着想,很体贴的人,她就算困了,也会顾念着还与我同行,会强撑住的!犯困而已,怎么可能撑不住呢!我觉得,她困得不寻常,所以疑心她是被人下了药……可惜当时夜太深了,又见她好端端的,没有请大夫过去给她看。”
皇上原本还迟疑着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她,现在已然开了个头,也就没什么可迟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