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苏凤仪注视二女又道:“只凭你们的家人做了这种事,你们就该死,何况我还可以肯定你们也参与了计划。先皇之所以被刺是因为刺客提到了我使先皇关心情切。林光只不过是个连靠近先皇的资格都没有的侍卫,怎么会知道用我可以分得了先皇的心?芽必然是深知先皇对我情义之人。还有谁能比在深宫中的你们更能感受到先皇对我的宠爱呢?孙钟玉,种种矛头都对准了你,而你干这样的大事,一个人自然心虚,总要拉一个志同道合又绝对信得过的人帮你,而这样的人在宫中除了龙非烟还有什么人?现在你们还敢说你们不知罪吗?”
苏凤仪的每一句话都如雷击一般打在每个人心头,造成无比的震撼。
龙非烟和孙钟玉跪在地上,好像全部的生命力都离他们而去。这一次的死士确是孙钟玉安排的,是她们的家族看到王明思的下场后向她下的命令,而用苏凤仪分张远枫的心则是龙非烟想出来的。她们自以为安排得天衣无缝,谁知竟遇上这个聪明绝顶的苏凤仪。自入宫以后,她们所见到的苏凤仪是内敛之至,从不显示锋芒的,本以为张远枫对她的爱太过盲目,如今才知张远枫为何对苏凤仪如此看重。
良久,龙非烟才注视着苏凤仪恨声道:“你不要得意,我们的家族会为我们报仇的。”
群臣大怒,纷纷指斥。
张路靖也是脸色铁青冷冷地道:“你们犯下如此大罪,还敢猖狂,朕要将你们凌迟处死。”
苏凤仪唤道:“陛下。”
张路靖忙恭声道:“请母后示下。”
苏凤仪目中威芒闪动,“既然她们以为她们的家族本事够大,就暂且将她们押入死牢,等她们的家族被我大军夷平时,再处死,好让她们临死前,看看她们所仗恃的人的下场,你看如何?”
“一切都依母后。”
苏凤仪点头,挥了挥手,自有侍卫上前将二女押走。
张远浩这才一脸愤然上前道:“太后,孙龙二家谋害先皇,罪可及天,请太后与陛下下旨,派大军前往征讨。”
苏凤仪笑道:“我令你们紧守关防,以及减缩一切开支,连先皇的安葬之事也尽量从简就是为了节约一切人力、物力、财力以打好这一仗。不过我们却不用先出击。我们要做好一切准备,等他们先动手。”
张远浩一愣,“让他们先动手?”
“对,让他们先动手。他们一直害怕他们的权力受到侵犯,这一次先皇驾崩,他们必然以为我们国中大乱,趁机起兵,以欺负我们孤儿寡妇。他们如果以为我们不防而施突击,而我们偏偏早做好了一切防备,你说会怎么样?”
张远浩大为佩服,“他们必因料敌错误而吃上大亏。那时我们再乘胜而战,他们则战败气丧,必然全盘皆输。”
苏凤仪一笑又道:“更何况皇上深得众望,百姓敬爱,皇上刚崩,天下同悲,他们却起兵作乱,必激起天下人的悲愤之心。我们再宣布皇上是被他们谋害的,那样一来就算是他们自己的百姓也不肯支持他们。他们名不正言不顺出师无名;我们却是保家卫国,替皇上报仇,堂堂正义之师,更何况哀兵必胜,再加上有你这位先皇在世时也常常称赞的当世虎将,破敌如易反掌。”
群臣本为皇上刚崩国家内忧外患而烦恼,听苏凤仪此言也觉胜利在望,精神大振。
张远浩对这位才智出众的表嫂真是心服口服,至今才知为何皇兄会对她如此深爱,“太后神机妙算,臣敬服无比。”
苏凤仪笑道:“王叔不必多礼,王叔沙场将才,这连番大战就要交由王叔全权处理了。”
张远浩道:“臣必定听从太后的指示,誓杀敌军。”
苏凤仪摇头,“不,将在外,君令有所不授。战场情况千变万化,要一个真正知兵的人做出种种应对决策。如果由我这么一个半知半解远在京师的人,不亲临战场就胡乱下令,再好的将军也胜不了。王叔你放心去应敌,大军全部交给你指挥,你是先皇信任的兄弟,是我国中干将,国家兴亡,尽付于你。我和皇帝,以及朝中所有人都信得过你。”
张远浩热泪盈眶,他万万料不到这个女子身居大位,竟不像任何掌权者一样独揽大权,如此地信重他,把如此重的军权交给他,而且完全任他指挥,不加任何拘束,让他完完全全凭自己的心意和能力去作战。哪一个帝王能有如此肚量,如此信人?芽他扑身拜倒,“臣受太后重恩,万死不能相报,定尽心竭力,为国而战。”
这一刻他下决心一生为这个女子效忠,不因为她是太后,不因为先皇的遗诏,只因为她确是一个值得让人为之效死的人。
苏凤仪又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先皇刚崩,我就令何锐紧急抽调全国的粮草,以为备用了。”
众人心中更是大服,原来在他们全都没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时,这个刚死了丈夫,本该最彷徨无助的女人已做好了一切准备。国家有这样一个有先见之明的人主政,何愁不能昌盛?
苏凤仪下令道:“何锐,自即日起你就是粮草专使,三军粮草全部由你负责,若迟了半日,就提头来见。”
何锐上前领旨,“太后放心,臣必尽心歇力以保我军粮草充足,全心作战。”
苏凤仪点头又道:“为防战事起后各大诸侯派在京中的内应作乱,自今日起京中进入紧急状态,派人彻查所有可疑的人。为防内奸,宫中的安全,暂由天朝太使府的兵士负责,你们以为如何?”
众臣无不称是,心中对这位太后更是佩服不已,暗呼厉害。
苏凤仪采取这种放权政策,使得张远浩无比感激。而其他诸侯必不能像她这样将军权如此交给别人,必会对军事调动中处处干预,那么在作战时的灵活度和应变能力就远不如张远浩了,种种天时地利人和尽失,想不败也难。而苏凤仪也不是那种不懂政事,盲目让王权旁落的人。她调何锐负责押粮,固然是为了战事顺利,但对她本身也是保障。粮草是三军的命脉,由这个绝对的亲信掌握粮草,别的人无论手上有多重的军权,也不能反叛她。而她调太使府的人护卫皇宫更是为防先皇一死,她一个女人执政,万一发生变乱之故,天朝的官兵百分之百忠于她,有他们在,京中宫内,谁也作不起乱来。别人更没有机会重施故伎,派人行刺她,令前线的军队可以无后顾之忧地作战。
这样一个女子真是让人不能不服,就这样苏凤仪初次独掌朝政就令得群臣惊服。
但在这朝中心情最复杂的人是张路靖,他素知苏凤仪多才,今天才真的看到她临朝理政的本事与能为。这样的人自能令国家安定昌盛,他本该为自己的国家高兴,可不知为什么,心中却暗有隐忧。
他在沉思中一抬头,看到苏凤仪正在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望着他,心中不由一震,忙又低下了头。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想些什么,却直觉地怕苏凤仪从他眼中看到他的心思。
苏凤仪淡淡一笑移开目光,张路靖不知道苏凤仪已经看出了连他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心思。
时光辗转,七年岁月也不过是一眨眼之间而已。苏凤仪扫平了各地诸侯,天下一统,国势昌盛。苏凤仪本人治理国事也是得心应手,群臣称颂。至于苏凤仪内心可有伤心痛苦,就非旁人能知的了。
也许只有从小侍奉她的侍玉明白她的心思。因何锐在战事中建功甚伟,苏凤仪加封他为侯,如今的侍玉已成为侯爷夫人了。苏凤仪更与她结为姐妹,写信去天朝求封。中原皇帝因为这个干公主竟能在异国做下如此大事十分得意,给一个封赏又不损失什么,痛快地封侍玉为郡主。如今的侍玉已是人上之人,再非昔日的小丫头了。
苏凤仪唯一的女儿取名为张梦枫,也许是为了纪念心中一个永不能实现的梦幻。苏凤仪十分疼爱这个女儿,她一直在尽心地将自己的才华教给张梦枫,并尽力竭养她自立自主自强的性格。但就是这个女儿她也不常让她在自己身边,往往让她到侍玉家中去玩,并且让她认侍玉做义母。
侍玉因有天朝郡主的封号,如今倒也受得起。她与丈夫都极为喜爱这个小公主,小公主也喜欢和他们在一起住在那个充满亲情味的侯府,胜过了处处要受拘束的皇宫,也因此苏凤仪的生活还是大多处在孤独中。
人们对这个精于治国的女子完全不了解,都不明白这个从不哭泣流泪的女子心中在想什么?人们只知道,这女子聪慧刚毅,于朝堂上,杀伐决断,震慑群臣。人们只知道,这女子,自七年前丧夫之后,常常病痛缠身,请了举国良医来治,甚至派人远去天朝寻访名医,服用过无数下面献上来的养身至宝,也不见好转。人们只知道,这女子,对先帝情深义重,至先帝逝世后,在七年间,竟多次于国库拨重金,修膳先帝陵墓。
人们也同样知道,这女子,总揽大权,恋栈权位,皇上已经年满弱冠,她竟仍以积威相胁,不肯还政。多年来,她不让身为皇上的张路靖有任何参政的机会,处处压制他,让他这个皇上只成为一个摆设。
作为皇上而且已到了亲政的年纪的张路靖则一向对苏凤仪恭敬无比,不敢有半点违抗,或许在苏凤仪积威之下也已经认了命。
但是忠臣义士仍然为这位皇上费尽心思,也有人大胆上书请太后还政于皇上,无不被贬于偏远之地,甚至有几个特别大胆直言的被下了狱。剩下的人大多不敢多口,只拼命向太后示忠,表示对太后的忠诚无以伦比,认为皇上根本不足以理政。暗中或有几个忠直之士也不敢再明来,只暗暗向皇上表示忠心,等待时机。
这一日正是张远枫的死忌,苏凤仪令满朝文武随皇上与自己去皇陵参拜。
于是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起程了。
苏凤仪特令皇上张路靖与自己同一辆马车相伴,说说话,把其他下人都打发出去了。张路靖正为自己的大计划而紧张万分,又不能不应付苏凤仪,人在马车里,心却不知在哪里。
苏凤仪望着他,心中暗笑,“皇上在想什么呢?”
张路靖忙道:“儿臣思及父皇,所以有些伤神。”
苏凤仪淡淡一笑道:“皇上虽然伤神,做事还是不差的,秘召人马要趁着你父死忌之时归政,又联络了朝中不少臣子以待突变后安定局面,计划得十分周详。”
张路靖全身一震,第一个想法是扑上去,把这个可怕的女人掐死,但一看到苏凤仪威严的眼神,在积威之下竟不敢造次。
他这几年早就暗中筹划对付苏凤仪了。他不愧是张远枫的儿子,聪明过人,加上苏凤仪这个无形的威胁更使他倍加发奋,平时交给苏凤仪看的课业平平,实际上他努力地读史学识,苏凤仪虽不让他有机会过问政事,可他每日与苏凤仪同时听政,也从苏凤仪身上学到不少治国之道。他暗中联络朝中忠良,又刻意结交手中掌军权的将领就是为有朝一日扳倒苏凤仪。
好不容易这一次苏凤仪要离开防卫重重的京都,正是他下手的机会,他安排好一切,却想不到全在苏凤仪的掌握之中。
苏凤仪看到他惨白的脸色笑道:“你想对付我也无可厚非,但你完全可以发动兵变,将我囚禁,为何全不念我当年教导你,又为你父平定诸侯,报却大仇的情分,而想杀我,这未免太狠心了一点。皇上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张路靖心中暗惊,看来她对自己的计划了如执掌,不由长叹一声:“我没什么可说的了,只是我母亲人已老了,对你也没有什么危害,请你念在父皇对你的情分上不要伤害她。”
苏凤仪欣慰地一笑,“不愧是你父皇的儿子,敢做敢当,也还有几分英雄气,面对生死关头也还记得母亲,可见并非恶毒之人,把国家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张路靖听得一愣。
苏凤仪取出一本册子道:“这是我暗中记的忠奸录,其中有所有向我效忠,把你这个皇上扔到一边的小人,他日你亲政之后要将他们一一斥贬。另外也记了所有忠于皇室,冒死直言为你亲政进本的忠臣,我将他们俱都贬斥,你亲政后要将他们提升,官复原职,多加慰勉,他们本来对你忠心,重恩之下定会对你鞠躬尽瘁,这些你都要记清了。”
张路靖愣在那里,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生这种天翻地覆的变化。
苏凤仪不理这个发呆的家伙,自顾自道:“你回去令人到你母亲当年的宫中的井里找一找,就能找到她的王妃印,依先皇遗命,找到了印就恢复她原配的身份,你可以封她为太后了。其实你母亲也是可怜人,说起来你父皇实在对不起后宫之中的许多女子,只可惜情之一字,半点由不得人。同为女人,我又何尝愿意为难女人,我当年所作所为,也不过是为着自保,如今,该尽力补偿于她才是。不过你母亲不懂国家大事,心胸不够广大,你应该给她尊贵的地位,却不让她掌权,否则她必会去伤害以前与我相近的人,令天下人耻笑了。”
张路靖仍不能理解到底怎么了,不过却意识到事情绝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糕,良久才道:“母后,这……”
苏凤仪目光深注他,笑道:“傻孩子,你父皇待我情深义重,我岂会害他唯一的儿子,无论你是否明白,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成才。”
张路靖自小将她视若神明,十分敬服,这些年虽为权力之事而暗中怀恨,但此刻听她语中真情流露的疼爱之意,当年的情怀不由涌起,失声道:“母后!”
苏凤仪满意地道:“这些年来,你是第一次如此真心唤我。你果然是先皇的儿子,到底有些真性情。当年先帝被刺,我本想与他共死,但是国事危急,你又年纪幼小,纵然不被诸侯来灭国,也会被权臣专政,令你父皇辛苦开创的基业毁于一旦,我岂可置之不理。我在你父皇面前许诺,要为你张家守住这一片基业,待你将来成才后,还你大好河山,如今我终于完成了我对你父皇的诺言了。”
她语气中的真诚让张路靖不能不信,但心中更是茫然,不由问:“母后,可这一切……”
苏凤仪含笑道:“平定诸侯后我治理国家,国势昌盛,我就不免要想你的事了。自古以来前人置业后人败,因为前人在患难中磨练,所以成就非凡之才,而后人在富贵温柔之乡中长大,根本不知人世险恶,一切得来轻易,也就不知珍惜,不知创业难,守业更难,只是沉迷酒色,贪图安逸。我故意处处与你为难,摆出一副要夺去一切属于你的权力的样子,就是要引起你的自危之感,让你不要耽于安逸,努力成才。你的表现我很满意,你在上朝时努力从我与众臣的对答中学习治国之道,你暗中寻找多才之士请教,这些我全都知道,其实没有我的默许,你又哪里有这些机会。如今以你胸中所学治国绰绰有余。另外朝中众臣,忠奸难分,我也怕你将来亲小人而远君子,如今我做出这些事来,自然忠奸立辨,你他日也知什么人是不畏权势忠心直言的良臣,什么人是不顾君王只为自己升官发财的奸党。而且你新君亲政,对一众臣子无以施恩也是不好,我有意将那些可用忠臣或斥或贬或囚,他日你亲政之日将他们官复原职,岂非天大重恩。我执政之时平定乱党,掌持国事,颇有功业,传到你手上时已是天下升平,你纵才智过人,也因没有机会让你有所作为,不能显出你不输人的本事来,群臣不免小看你,可如果在众人眼中我一直霸着权不给你,忽然之间你就把权夺走了,让他们以为你比我还高明,自然令他们敬服,对君王不敢有半点欺瞒之心,只能效死了。这些都是我心中的打算,你是否明白,是否理解,是不是仍对我心怀怨恨,我都不在乎,如今时机已到,你已成才,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该是你亲政的时候了。”
苏凤仪这边淡淡说来,张路靖则听得心潮起伏,又惊又喜,又羞又愧。猛然间跪下来,哽咽道:“儿臣不孝及天,从今以后定会痛改前非,好好孝顺母后。”
苏凤仪一笑将他扶起道:“不必了,你以后好好孝顺你生母为是,我是要去陪伴你父皇的。”
张路靖大惊,“母后……”
苏凤仪的语调依然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也因此更显出她的决心全无半点动摇的可能,“当年我就该去了,为了一个托付我迟了七年。这七年来,他必然是十分寂寞的,现在一切大定,我怎么能不去见他。”
张路靖面对这接二连三的变化,几乎措手不及,只是含泪道:“母后,儿臣以往不孝之至,如今还不能稍表孝心……”
苏凤仪柔声道:“你好好治国,光大你父皇的基业,便是大孝了,何况你以后还要为我好好照顾梦儿。”
张路靖急道:“是啊,还有妹妹,妹妹只有七岁,母后岂忍扔下她?”
苏凤仪眼中现出一丝伤感,“就算是为她,我也仍然抛不开你的父皇。我一直教她如何独立地生活,侍玉做她的义母,又有你这么一个疼爱她的哥哥,我放心得很。”
张路靖还要再劝,苏凤仪已道:“你不必再劝我了,我虽还政于你,但我的威望太高,留在人间毕竟是你的威胁,本该从此消失为是。”
张路靖开口欲言,又被苏凤仪打断:“纵然你不多心,我也是要去的,这是我七年前对你父皇许下的诺言,我一生最重信诺,断不能言而无信的。”
张路靖想起七年前苏凤仪在张远枫耳边说的一句无人听到的话,至今才明白过来。再看苏凤仪脸上淡然却也决然的表情,也知此事无可挽回,但此时他心中对苏凤仪无比敬爱感激,实实不忍苏凤仪就此离开人间,想要劝求,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苏凤仪目注他道:“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张路靖含泪道:“请母后示下。”
“不要太过管束梦儿,让她自由自在,随她住在宫中或是住在侍玉那儿,她的婚姻之事由她自决,无论她喜欢什么人,不管是高官还是平民,不管是本国人还是天朝人,都任由她。”
她的要求本来决不合乎礼法,但此刻张路靖决无半点违抗的心意,只是流着泪点头,“母后放心,儿臣定会好好照顾妹妹的。”
这时皇陵已到,当下由皇上和太后带领一众臣子和皇亲祭灵。苏凤仪神态自若,张路靖虽一再抑制,仍不免流泪,众臣见了,心中还以为苏凤仪要借机废帝呢。
谁知礼成之后,苏凤仪却要在先皇灵前,宣读旨意,表明自己已完成先皇所托,还政于皇上。
众臣大出意料,但也忙跪下向皇上行礼,并表忠心,誓死为皇上尽忠。
而接着的第二道旨竟更是惊人,苏凤仪说明自己七年前就已经答应作为皇后要为先皇殉葬,但那时国事危急,她不得不偷生于世,如今新皇已经亲政,她可以放心前去陪伴先皇了。
按照传统礼法,皇后为皇帝殉葬实在是应该千古传颂的美事,当日张远枫的陵墓就一直不曾封过口,正是为等皇后归天时共葬,如今苏凤仪又当众宣布,再无更改的余地。
张路靖,首先含泪跪下相送,其他臣子们纷纷跪倒。
苏凤仪望了跪在张路靖身边那年纪虽小却眉目如画的张梦枫一眼,这也是作为母亲的最后一眼了,她转身向着墓穴走去。
张路靖看着自己平生最为感激佩服的女子无限美好的身影渐渐深入黑暗的墓穴,心中百感焦急,可身边的张梦枫却还是一脸娇笑,小小年纪的她或许还不知自己将永远失去母亲。
“小妹,你知道母后去那儿干什么吗?”
“知道,母后去陪伴父皇了。”张梦枫一脸娇憨。
“你知不知道母后不会再回来了?”
“知道,母后和我说过,从我五岁起母后就常说要去陪伴父皇。”张梦枫的声音清脆如银铃。
张路靖听着却震惊无比,“你不难过吗?”
“我当然难过,我也舍不得母后,可是父皇一个人孤零零的,如果母后不去陪他,父皇会很难过的。我虽然见不到母后了,可是我有皇兄,还有干爹和干娘,我比父皇好多了,我不能霸住母后,我应该让母后陪父皇的。母后说过,以后虽然见不到她了,但是我说的话她还是可以听到的,她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永远看守着我。过了很多年以后,我也会变成星星到天上去,那时候就可以见到母后了。所以我应该为父皇高兴才对。”张梦枫娇小的脸就像花朵般惹人怜爱。
张路靖明白了,苏凤仪七年前就已立下死志,这七年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全无半点私心。她就教会张梦枫如何快乐地生活,让她能接受失去自己的事实不会难过。并且为张梦枫做了最好的安排,就算自己将来变了,不再呵护她,她也有侍玉可以靠。她一早为侍玉请来天朝郡主的封号,就算自己是皇上,也不能动她。这样万一宫中人心险恶,有灾劫发生,张梦枫在侍玉一家的保护下也可安然。这郡主的封号给了侍玉最好的保护,而侍玉对苏凤仪的忠心是绝不会变的,她会永远呵护张梦枫。苏凤仪真是把什么都算准了,什么都想到了。
苏凤仪那渐渐没入黑暗如天使般的身影将永远深刻在张路靖心中。
苏凤仪一步步走进墓穴,走近她心爱的男人。当年她在张远枫耳边说的是:“七年之内,我为你平定天下,守住江山,育出新君,七年之后,我来陪你。”
她说出的话,必会做到。
她一步步走进黑暗中,可心中的欣喜却一点点地增加,只有此时此刻她才真正地完全拥有她所爱的男人。她爱上了一个王者,为此受尽苦情,但她却无半点后悔。什么天姿国色,什么聪明才智,什么天下大权,都及不上她心爱的男人一丝一毫,此刻她在走近他,她在真正地得到他。或许在别人眼里她是红颜薄命,但她却为自己得到的真爱而感到幸福。
前生应欠相思债,今生来还未了缘。想来报君无别物,生时双泪死时魂。
她在心中思念着她至爱的男子,她正在一步步接近他,其他的一切全不在她的心中。她不愿凤仪天下,她只思恋那男子温暖的眼神和坚实的胸膛。
巨石在她身后落下,从此再没有人能进入墓穴。她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可黑暗中却有她至爱的人,她以全部的喜悦来迎接这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