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历1096年十一月十九日,漠北八里屯阿兰,初晨。
铁炎六部驻地的东北方,一座巨大的木制高台出现在地势平缓的雪原上。
高台之上,由黑色马鬃制成的“哈剌苏勒德”战旗高高伫立于中央,它代表着大中军。
而在它的两侧,分别伫立着两杆以裁剪的倒三角羊皮为旗面,上印“鹰首”而旗面横杆两侧挂以白狐之尾的战旗,那便是“风狼鹘”狐尾飘带大旗,它代表着大军的前军和后军。
伴随着旭日东升,三杆战旗在雪原的微风中缓缓飘动。
高台之下,是一座正在熊熊燃烧的大火堆,而在它的对面数十步外,则是由西向东呈宽正面、矩形大纵深排开的四万余众气势恢宏的骑兵队列。
此时,这四万余铁炎勇士尽皆在战马旁右膝跪地,以右手抚左胸恭谨的低头行礼。
在横队的最前方,靠近大火堆约十步外,铁炎六部的卓颜一字排开,也单膝跪在地上行礼。
在他们的前方,脸上涂的五颜六色的祝祷萨满,正吟唱出苍凉幽远的战争祷词,伴随着牛皮大鼓的雄劲鼓声,令在场之人尽皆感受到了肆意弥漫的杀伐之气。
在大萨满祝祷吟唱之时,有身着盛装的娇美女子手捧铜碗,向天空中点洒着振捣了十数天,清香四溢的“黑马奶”。
当祝祷萨满吟唱结束后,有奴仆为六部卓颜各自呈上了一只已然屠宰剥皮的羊羔。
六部卓颜各自将羊羔接过,此时施逻欢大声命令道:“祭腾格里,行烧饭之礼!”
说罢,率先将羊羔扔于大火堆中,其余五部卓颜亦纷纷上前,将羊羔扔于熊熊烈火中。
“取旗!”施逻欢大声道。
而后,纳术、施逻欢、玛迈大步上了高台,代表前军、中军、后军将战旗拔出,此时牛角号声响起,三位卓颜在高台上用力的挥舞着战旗,而台下的四万余勇士亦发出震天的呐喊声。
“乌拉!”
“乌拉!”
片刻后,施逻欢、纳术、玛迈走下高台。
“上马!”施逻欢命令道,而后他率先举着“哈剌苏勒德”战旗翻身上了马。
纳术等人亦是迅速翻身上马,在又一阵更加雄浑响亮的号角声中,四万余铁炎骑兵纷纷上马,此时战马前蹄踏地的声音,马首发出的响鼻声,无不预示着一场远征即将开始!
施逻欢身穿黑色厚实皮甲,头戴翻毛圆筒大帽,他高举着“哈剌苏勒德”战旗,在横队前约百步,来回纵马驰骋着。
他目光坚定的看着前方四万余骑兵,大声道:“铁炎六部的勇士们!自去年秋日起,三姓塔依尔人越发疯狂的劫掠我们,他们抢走我们的牛羊,掳掠我们的女人,杀死我们的儿郎!而过往数十年间,自我铁炎部沃金巴尔可汗起,乃至巴勒台大博烈坚,世代与塔依尔人都有生死血仇!巴勒台大博烈坚更是被塔依尔人送于昆朝,被处以了车裂之刑!”
“旧日的血仇再加上今日的血仇,是时候让塔依尔人付出血的代价了!勇士们!为了报先祖之血仇,为了铁炎六部不再被残忍狡诈的塔依尔人劫掠屠戮,今天!我们集结在这里,高举着战旗,磨亮了弯刀,向东!再向东!让我们冲入三姓塔依尔人的营地,踏平他们的毡帐!杀光他们的男人!抢走他们的女人!掳尽他们的牛羊!让他们的子子孙孙世代沦为奴仆!”
“跟随我!拔刀!”
施逻欢举高了战旗
其余五部卓颜皆听令拔刀上举。
不久之后,当施逻欢的话语此起彼伏的传开后,四万余精骑纷纷开始拔刀呐喊。
这呐喊声渐渐变得整齐,只有两个字。
“拔刀!”
“拔刀!”
施逻欢看到士气已然高亢,他大声命令道:
“出征!”
随着命令下达,牛角号手再次吹出出征的号声,纳术举旗奔赴前军,玛迈、哈尔孙和负责奇骆温部后军两千众的雪不台奔赴后军,四万余骑兵纷纷调转马头,开始向着东方缓缓行进了。
铁炎六部大军在向东跨过已然封冻的厄伦河后,沿着斡里扎河向东北而进,一路之上,大军战马换乘,在踏过封冻的盐沼泽、雪松林、丘陵草原、低矮峡谷后,终于在离开八里屯阿兰的第五日,即将到达阔涟湖以北的辽阔草原。
真是好大的一块冰啊!
阔涟湖的岸边,莫粦看着眼前一眼望不到头的宽广湖面,湖面此时已然结冰封冻了。
此时的他身在前军,遵照哥哥纳术当初对他围猎擅离猎阵的处罚,他被派到了前军的最前方充当探马游骑,并带领一个十人队在前军之前先行探索着,他也因而可以较早的一览阔涟湖的冬景。
映入莫粦眼中的是凹凸不平冻结的湖面,一些地方呈现出波浪形状。
偌大的冰面上形成方向不一的清沟(没有冻结的河段),清沟水波粼粼,热气缭绕。除了清沟外,还有清眼,据十人队中熟悉情况的温吉烈人说,清眼的冰层很薄,表面覆有一层白霜,极易给没有经验的人造成伤害。
此时的阔涟湖是冰雪世界,这时候,说它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也不为过,除了在此过冬的鸟类雪鸮、毛脚鵟等外,很少见到其他鸟类了。
冰面及周边雪原上游牧人不再,成了狼、狐、獾等动物经常出没的世界。
幸好有熟悉地形的温吉烈部人在队中,如若不然,在这冰雪覆盖无法辨识湖岸和湖面的情况下,恐怕我大军会行于湖面而不自知,如若陷于清沟,极易发生非战之损耗呢。
莫粦看着湖面摇了摇头想到。
随即他看了一眼身侧的敕烈孤道:“哥哥他们想必快要到达阔涟湖的北面了,走吧,敕烈!我们沿着湖东岸的密林,再向南打探一番!”
阔涟湖附近,已是塔依尔人的驻牧地范围,而莫粦此时所在的湖北面,距离湖南面的渥鲁速城,快马不过半日的行程,但他查探至此,却始终未曾与塔依尔人散出的探马游骑相遇。
“若按大哥所说,以施烈门的统兵之才、警惕之心,他似不应该不散出探马游骑作为防备啊。”莫粦在马上自语。
多想无益!先沿着湖东岸的密林向南查探再说!莫粦摇了摇头。
塔查儿带着弟弟和六骑人马在阔涟湖旁的密林中搜索着,他缩了缩脖子,林中寒风刺骨,这该死的冬天!他暗暗诅咒了一句。
作为奎因·塔依尔部大氏族塔契氏大那颜---脱朵颜的私仆,此刻他正替主人在外狩猎野味儿。
冬日里虽已然打围数次,但主人近日突然想吃九叉大角雄鹿的鹿肉,不巧的是,塔依尔人打围的野兽中没能猎获如此多叉数的雄鹿。
所以,自己就倒霉的被派了出来,在这两日,其他牧民和私仆都躲在毡帐中开怀畅饮,吃肉喝酒之时,自己却只能苦哈哈的寻找那该死的雄鹿。
不过塔查儿已然习惯了倒霉的事儿总是轮到自己去办,谁让自己的母亲是从铁炎部被抢来的女人呢,谁让自己的身上流着一半塔依尔人的仇敌——铁炎人的血脉呢,为此,自己不是从小在塔依尔人中就备受欺辱吗?
如若不是自己有一身养马、牧马的好本事,做了主人脱朵颜的私仆牧马人之一,可能自己早就被打死或者被逐出部落四处流浪了吧?
还是得活着啊,哪怕是为了妻子和弟弟,他转头看了一眼尚不满十六岁的弟弟波鲁。
“腾格里啊,让那九叉大角的家伙快快出来吧!”塔查儿一边骑马向前搜寻,一边祈祷着。
“大那颜,前面有骑队过来了!”敕烈孤悄声道。
莫粦也看到了前方百步外,从挂着厚雪的松树群中隐现出的七、八骑人马。
定是塔依尔人的探马!必须先稳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跑了!莫粦在转瞬间想到。
对方人马显然也看到了他们,于是对面的七、八骑停了下来。
莫粦率先开口喊话道:“在这三姓塔依尔人的牧地上,我们是奎因·塔依尔部施烈门大博烈坚的属民,遵从大博烈坚的指令在此行猎,对面的朋友来自何方?”
塔查儿听到了这群陌生人的喊话,施烈门大博烈坚的属民?
大博烈坚今冬不是在捕鱼儿湖东南的合勒河下游附近驻冬吗?怎会到离冬营地如此远的阔涟湖地面来狩猎?
于是他将信将疑的诈道:“对面的朋友,我们是塔契氏脱朵颜大那颜的私仆,我们大那颜驻牧在合勒河以东,现在,我的主人准备移营到渥鲁速城附近与大博烈坚合牧,特派我等为使前来相告,请问大博烈坚是否还驻牧在渥鲁速城附近?”
莫粦不知其中有诈,在他的记忆里,仍然记得达烈图曾说过,三姓塔依尔人常在阔涟湖以南的渥鲁速城附近驻冬。
于是他直接回道:“大博烈坚仍在渥鲁速城附近驻牧呢。”
塔查儿在莫粦回答完的瞬间,就知道对面的不是朋友!亦不是塔依尔部的散居牧民,因为塔依尔牧民都知道,施烈门大博烈坚今冬并不在渥鲁速城附近驻冬!
“快走!是敌袭!”
他大喊一声,随后调转马头飞快向反方向驰去,那剩余几骑紧随其后!
莫粦不知道他的话哪里出了问题,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只知道,不能让这几个家伙跑了!
“追!不能让他们跑了!”
莫粦一马当先,直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