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霭透亮的天空。
直升机扑腾旋转机翼,争分夺秒的飞过城外平原,飞过防线工事,飞过半城,倏地收展降落在市中心的电视台楼顶。
纤细不失柔韧的手臂,伸出来有力拉开舱门。
沈曦搭腿悬空朝准地面,扶住门边的右手松开,长发扬甩,轻跃落地躬身卸力。
后面的摄像师,肩扛摄影设备稳步踩实垂直两米的阶梯,待他到达平地,前面英姿长腿交替不减的主播,已经进到入口电梯,指按下行按钮。
“等等,沈主播,等我下下。”
高喊声在耳边一阵吹过,沈曦眼前没有焦距,置若罔闻。
气吁吁的跑到入口的中年摄像,一脸惆怅的睁睁不舍望着电梯门合上最后一丝缝隙。
“哎,我?还是走楼梯吧,反正习惯了。”
六十层的楼景,高楼与民居参差起伏,一道道枯黄老叶的枫树列齐,纵横交错分成精致的风景。
原本车辆不疾不徐的惬意开在宽敞的林道,现在却只能见拥堵的水泄不通。
阵阵鸣笛,焦躁的人群。
沈曦能想象那副画面和声音,职业经历丰富的她知道,定是嘈杂、慌乱不已。
全景电梯下降两层,沈曦移开视线,与天光背向,出电梯时,一位熟悉的职员埋头跑来一头扎进电梯,她横手拦住,问:“台长在哪?我有事汇报。”
手臂拦挡的瞬间,男职员试图冲破,但手臂坚持的挡在面前,惊怒的抬头,才发现是平时颇多关照下属的沈主播。
怒气停顿,不情愿的回答,语气有几分怨忿:“台长早回家了!”
一把抵开手臂,“别拦我!”
电梯频繁的关闭,驮着倒数第几人,往楼底生路降去。
“怀里藏了东西,是台长展柜里的‘鱼雕木珏’。”
价值不斐的摆件,雕刻大师相赠,台长爱好之一就是在任何人面前不厌其烦的吹嘘这件事。
“良心不小,还是家人重要。平时加班比谁都起劲,真是稀罕事。”
意识到全台没什么人呢,沈曦见昌隆的电视台人音寂寥,一时唏嘘,“没什么人了啊。”
紧绷的心情稍许松懈。
半开的台长办公室大门,碎裂的展柜,一地洒散的文件。环顾一圈,她坐在红木雕花办公桌后面的唯一一张皮椅上,眼平向前方,感受了平时看自己是个什么角度,一拍扶把,毫不留恋的起身。
把外衣兜里一封准备多时的信封扔在桌面。
白底的信封在桌面划出曲线,在正中止步。
“就到这里吧,我辞职不干了!”
*
匆忙的行李搬运,车辆引擎接连发动的鸣响,民居街巷沸腾如锅煮,张羽意外的走向比赶集更热闹的街坊邻居。
打招呼,“王婆婆,忙啥子呢?”
“逃命呢……”
一栋二进的院落,双层小楼带有朴实娟秀的篱笆墙,进门花圃有酥紫的薰衣草透出清香。
十分精致的生活条件。
不过里面的主人现在完全没有得意的心情。
张羽看着李姓邻居大汉,大力的推开门,抱着两摞堆高的棕皮行李箱,急冲冲的大步迈向他正经过的门口。
“张羽,张羽!”
喊了两句,到跟前才继续说话。
“张羽,你快去收拾东西,等下和我们一起走!”
张羽隔着神情焦急的大汉,抽空看向后面出门的一家带口,李毅妻子听见丈夫的话颇为紧张的表情让他收入眼底。
暗道:“咳,李毅,你媳妇都知道多个人多份麻烦,况且就那么一辆小破车,搭上我还走的稳吗。我记得平时相处一般般来着?”
拒绝他:“李哥,我马上就走,约了朋友一起,他们长辈有撤离优先,可以算上我一个,就不麻烦你们了。”
“撤离优先”,针对城市杰出贡献者和优异人才、贵重资源,允许在灾时快速通过限制人流车辆的关卡。
李毅和他的妻子显然知道含义,脸色齐齐一变。李毅妻子犹豫正想开口,求求看能不能带上他们一家。
无视李毅你小子骗鬼的眼神。
张羽转身走向旁边的院落,背对身子,手抬起扬了扬,算是告别。
“转身倒是挺洒脱的,宅家四五年的败家小子,哪里会有什么大人物的朋友,”明白张羽不想给他添麻烦的意思,李毅心下叹息。
偏身对妻子道,“走吧!”
“我们找他……”
“走,出城的路越来越堵,孩子妈我们得赶快,没时间求人。”
院子里,光秃秃的水泥地,一模样的夹道两侧花圃,十几个零散分布的黄色郁金香顽强的挤在满簇的狗尾巴草等杂草中间,争抢生存位置,争抢阳光水分,争抢腐化枯叶的营养物质,开出小而浅淡的黄骨朵,还与绒绒的狗尾巴……争奇斗艳。
张羽握住门把手,听熟悉四年半的一款名译“普罗”的四人乘小轿车发动机燃起驶离的动静。
手腕停顿一下,偏转扭开了把手。
推门进屋上楼,汽车远离。
屋内装饰简单,一直保持四年前入住买下的模样,除必备的起居设施外,它的主人没有增添哪怕一样家具,连面镜子都没有。
原木的地板,脚踩出轻微的踏踏声,好似辉映城外先行的万马奔踏。
卧室门半开,里面的桌椅板凳与地面均有钢钉固定,贴墙的一人床,中间房间六成五的大面积被一张平整的灰白方桌占据。
实验台是张羽在专业建材重工特别订制的。
制造工程师达到了他要求的“极高水平。”
这里的“极高水平”指的是放上一颗接近完美圆球不会有丝毫晃动的平衡。
这栋房子的选址也很有讲究,地基建造十分优秀,几经测探,张羽发现在二楼卧室中央接近极高水平,两者叠加,细致的铺垫调整。
加上即平行与两极,又平行与赤道,得天独厚的磁场格局。
模拟“绝对水平”的实验台成功复现了90%,达到他所需要的最低标准。
上面放置一个圆台座,座心凹出一支药剂试管伸出大半截。
里面的药剂液体没有波澜的呈现纯金色泽。
“预计几天内可以渡过初始阶段,等了三年,没想到关键时候出了乱子。”
把衣服袋子扔在床头,双手环抱的张羽,严肃的端坐床尾。
“药剂,不能移动!”
“兽潮,迫在眉睫!”
“我该怎么选择?”
张羽眼神锋锐的盯着,一尺之隔,三米距离,却堪比天涯海角遥远的药剂。
“我手里的资源只有这一次机会,前提是有命在。想要我搏命一试,除非……”
就在此时。
药剂液体,突然湖心荡出一丝涟漪,在他眼中却远胜大海的怒涛惊澜。仅有一圈涟漪缓缓扩散,小圆到大圆,缓缓地从纯金色一点淡去,持续淡去,变得不那么浓郁,变浅。
它会一直淡去直至无色。
“除非……它快要进入可以服食的下一步完成阶段!”
淡金的涟漪撞到透明试管壁,撞出七彩的晕华。
这一刻,黑发青年澈明的眸子亮起,凝发慑人的光。
*
“潮水”在平原冲激。
30公里距离。
铁壁在地面隆隆冲破泥土。
喧嚣野性的奔腾声,提前撞击在坚实“围墙”,些许衰减的穿透。
4000名战士,机械武装半戴于身,强劲的引擎开始运转预热。
链剑斜持,身姿前倾。
有军官大喊:“第一轮阻击准备!”
最前方三百重装,拦腰沉膝,双肘奋力顶上盾墙。
“喝喝喝,哈(第四声)!!!”
一字万马舞浪潮头,怒角马响鼻喷出白气,狂躁的群啸压迫向不远处的盾墙。
头颅稍低,额心弯曲的怒角平直前方,长角锋锐更胜矛头。
万千锥矛,长矢如林!
数不清的蹄声,犹如敲在心头密集的鼓点,即使有防噪耳机的隔绝,这庞烈的气势,让人的瞳孔止不住的涣散,贯入脑海灌入身心。
“我们逃……会死……”
颤抖的身心来不及细想,时间概念在极度紧张里模糊,只听指挥官一声喝令,瞳孔止住涣散凝聚成一点。
嘶吼的命令:“敌方接近,战!”
众人重复:“战!”
千米转瞬及至,浪潮冲撞盾墙,怒潮拍出回响,利角冲锋刺进铁墙,撞出犁地的沟壑。
重装死死抵住扭曲变形的盾墙,一次冲撞的力道在后脚踩陷凹坑里卸尽。
“推盾,断潮头!”
齐声大喝,盾墙推进,“喝!”
三百重装挤进浪潮数步,双手猛地抓握各自方形盾墙里镶嵌的把手,同时拔离地面。
侧转,横拍!
其势若破山流,倾绝峰!
断潮头!
“喝哈!!!”
马脸拍碎,怒角拍歪,三米高大重达数吨的它们在掀盾之后掀飞,倒栽回浪潮与迟来者相碰一地,锋锐的怒角互相刺穿。
然后,是践踏。
百千后仍有万。
践踏的尘土飞扬,三次横拍后,盾墙破损无法再用,许多已经弯折,上面长角刺穿,鲜血淋漓。
指挥官的声音预料般的准时响起,这次不再严肃,换回平日拉家常时的玩笑:“想跑的臭小子可以跑了,等下就没机会了。”
通讯频道里回复他的是一些乱糟糟的笑声。
指挥官沉默一下,温情消失,整声说出最后一个命令。
“重装弃盾!全体链剑近战!任务是,阻敌两个小时!”
队伍最后方,他把背负的巨大链剑取下,呜的横持,“大家伙,走好!”
斜剑倾身立战姿,如前人一般。
重装扔开盾墙,厚重的闷响砸碎一地血泥,溅飞在链剑尖端。
四千三百零一人,正面抗击兽潮潮头。他们链剑挥舞,彼此合应,硬生生将潮水拦截,阻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