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西部有一条景色优美、车行顺畅的108国道一直通向大山深处,这条路是周元开着新车在外面转悠时无意间发现的。刚回北京的周元太需要了解北京的一草一木了,那段时间诸事顺利,心情愉悦,正是外出放松的好时节。没有交易可做,去棋牌室打牌也觉得腻烦的时候,周元就会开着车出门转转。自己所住的小区正位于京西,驾车出门后没多远就走上了这条西部出京的道路。
如果遇到天气晴好,车刚刚驶出西五环就能望见远方的群山中某座山峰的最高处伫立着一座宝塔式的建筑,正是这座在西部大山中十分突兀醒目的宝塔式建筑吸引着周元驾车一直向深处行进。这条路最好的季节在深秋,道路两旁五彩斑斓的树木和植物构成了一幅天然画卷,又仿佛是行进在一条充满迷幻色彩的通道中,谁也不知道这条路将把人们引向何方。周元常常就这样漫不经心的顺着通道的指引走下去,时而就会路过一处旅游观光景点,无论景点大小都有明确的指示牌作为标记,什么园博园啊,北宫森林公园啊,戒台寺景区啊,将军坨景区啊。据说,108国道北京地界的一百多公里路段上就有大小景观上百处,能在这样的路上驾车行驶本身就已经是一种享受了。今天,周元终于来到了宝塔山的脚下,没想到顺着柏油路驾车还能继续上行一段山路,最终在一处牌楼下的停车场止步。等周元下车再抬头看时,三个大字赫然悬于牌楼之上—定都阁。
相传永乐大帝朱棣还在做燕王时曾登临此峰,俯瞰脚下壮美河山后认为北平地区实乃大明千年基业发祥之地。永乐称帝后意欲迁都北平,遂由军师姚广孝负责督造京城。姚广孝同样是在定都峰上远眺京城,并最终确立了紫禁城的位置。而且,紫禁城的大小宫殿还参照了距定都阁不远的潭柘寺的建筑布局结构,所以民间一直流传着“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的说法。周元漫步登上定都阁,果然脚下山河一览无余。奇妙的是,站在定都阁上向东望去,北京那条著名的长安街正好对应此处,十里长街可谓尽收眼底。极目之处,长安街东段的国贸三期(当时还没有中国尊)似乎已经在蔚蓝的天际处若隐若现。周元不得不慨叹古人的奇思妙想,自己今天也算见证了北京这块龙兴之地,确实虎踞龙盘,气势磅礴。定都阁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外三层内六层的塔式建筑显然是经过后期人工修缮了的。但周元依然在定都阁上停留了许久,望着眼前的山峦都市,心胸极度开阔,感觉自己终于站上了北京之巅。这不是梦想吗,却也是现实。后来,周元无论得意或失落的时候,常常会想到定都阁来,站在这里远望,心情总会淡定平静许多。
棋牌室又走进来一对男女。男的身形高大,西装革履,一条大金链子挂在脖子上也并不显得沉重,手里还夹着个精致的手包,怎么看都像个生意人。只是脸上疙疙瘩瘩的,一脸横肉看上去又跟个保镖打手似的。女的很是显眼,五官细腻,皮肤白皙,大约一米六五的个头,苗条而不失丰满,一开口才听出是典型的江浙式的普通话,说“二”的时候怎么听都不太对劲。这位女子一进棋牌室与其它那些来玩牌的女人明显不同,仿佛模特进村一般,引得众人的目光难免就向这边飘来。
“来啦,”老板娘一如既往的招呼道,“你俩谁先玩啊?”
“你来,”男士让女子优先。
女的没有谦让就坐了下来,男的顺手拿过把椅子坐在女的侧后方,挨得很近,这下同保镖毫无二致了。从两人坐的距离一看便知,这恐怕又是一对野鸳鸯。
女子在桌上打牌时没什么表情,显出一副冷美人的姿态。男的则拿着手包坐在一旁,基本也没什么话,就是看女的打牌。
“豌豆儿,最近老没过来,干嘛去了?”老板娘把茶水递了过来。
“啊,有事儿。”男的说着典型的北京话,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老板娘便没再搭腔。屋里的人可都有些诧异了,看这哥儿们一米八十多的大个,一脸横肉,怎么也有三十多了吧,一个大老爷们居然叫什么“豌豆儿”,还真会把自己往嫩了叫。不过这个绰号跟那个女的倒是般配,女人妩媚中不失青春,好似绽放的水仙一样,水仙配豌豆,两人倒是绝配。后来听老板娘说,女人叫苏子。
三锅儿牌很快就结束了,还不到晚饭的点儿,桌上人都说再玩一锅儿。“豌豆儿”这三锅儿牌没干别的,基本就是跟着苏子在桌上转圈儿,摸风换位后苏子坐到哪儿,“豌豆儿”就搬着椅子跟着坐到哪儿,很好的履行了一个贴身保镖应尽的义务。
“你玩一锅吧,”苏子把位子让给了“豌豆儿”。
这位“豌豆儿”玩起牌来可谓气场强大,摸牌出牌的一举一动拿腔拿势,表情始终很严峻,看似沉稳却难以掩饰内心的狂躁。“豌豆儿”轻易不胡牌,胡把牌就挺大,还重重得把牌摔在桌子上山响。苏子在一旁淡漠地看着,就如同“豌豆儿”刚才看牌时一样,两人在这一点上倒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锅儿牌下来,“豌豆儿”还赢了不少,甩下四锅儿牌的锅儿钱后,说了句,“吃饭。”苏子闻声就站起身来,头也不转的径直开始向外走,“豌豆儿”赶忙抓起手包跟了出去。二人一前一后,昂首迈步地出了棋牌室,却又分明能够感受到背后那些微妙的目光投向他们的身影。
周元近来已经形成了一定的作息规律,反正是一个人,通常上午九点以后才起床。简单地收拾一下房间,洗漱完毕后泡上杯花茶,茶中放些枸杞、桂花、干菊花和蜂蜜,再加两颗冰糖,一股浓郁的茶香加花香开始慢慢在房间中飘散。缓缓神儿后,打开电脑准备浏览时事新闻。外汇市场是一个全球性的市场,由于各国各地区位于不同的时区空间,所以除去周末假日以外,周一至周五基本可以保持一个二十四小时连续交易的状态。但全球两大金融市场伦敦和纽约决定着国际金融局势的走向,外汇市场也不例外,因此欧洲时段和美国时段是外汇交易中最重要的两个时段。欧洲时段对应北京时间要从下午才开始,而美国时段就要到晚上了。周元下午盯盘也会一直看到晚上,一般到晚上十点左右体力和精神状态就比较疲惫了,这时候必须歇一歇了,于是周元就去棋牌室溜达一圈儿。自从接触了棋牌室后周元发现,自己如果在交易中做的比较顺手,去棋牌室打牌时的手气也会不错,反之就可能都不怎么样。这里边难倒也有什么规律可循?或者就像人们常说的,运气来了,干什么什么灵光吧。总之,那段时间周元在交易中获利颇丰,在牌桌上也是赢家,棋牌室甚至有人说,大家都输钱,就你赢,整的周元还挺不好意思。
周元在外汇交易中的优异成绩渐渐为圈内人熟知,有时去经纪公司办事时,周元能够明显感受到众人投来的目光中饱含着钦羡与赞许。大家都听说做期货、外汇这样的金融衍生品能够在短期内迅速赢利,利润翻个十几倍、几十倍甚至上百倍都有可能。可谁亲眼看见了?不过是听说而已。而周元的交易记录是大家实实在在从公司后台中看到了的,这就不得不让人信服了。公司负责人在看到了周元的成绩单后也是称赞有加,便请周元有时间能经常给其它客户讲讲交易经验和体会,一时倒显得忙碌起来。
再忙也要讲究个劳逸结合,周元照例还是会在处理好一天的交易单子后去棋牌室转转。刚刚入秋,天气仍然闷的很,别看已经十点多了,棋牌室里却依旧人声嘈杂。有几桌正玩儿着,也有没玩儿坐在一边观战的,老板娘正跟二姐等几位妇女同志磕着瓜子闲聊着。周元没有看到老大,这个时间应该是已经走了。
“眼镜儿来啦,坐会儿。”老板娘跟周元打着招呼,“二姐,给眼镜儿沏杯茶。”
周元看看跟几个娘们也没什么可聊的,就走到一张桌子旁边看起牌来。桌上的四个人都是熟脸,两男两女玩儿的挺踏实,摸牌出牌也都规规矩矩,周元也喜欢跟这样的人玩儿。俗话说,牌品如人品,这话一点不假,打牌规矩的人在生活中也是有分寸的。不过,这几位的牌技可就实在不敢恭维了。要么是打出明显的错张儿,要么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胡,什么时候不该胡,不懂得护锅儿,还有的连胡多大牌收多少码子都算不清楚,但一桌人始终玩儿的安安稳稳,不吵不闹的。周元因为和大家都挺熟,有时一把牌过后也会说说牌分析分析。在众多麻将的玩法中,周元觉得最能体现牌技和全局观念的就是这种打锅儿的麻将,这是需要把握火候和胡牌节奏的。大伙儿正看着牌,忽听得门声响动,走进一位笑模呵呵的男子,手里还牵着一只肥肥胖胖的小狗。
“老蒋。”只听一个大嗓门的女声从里间传来。
原来是老蒋来了。
老蒋起小在北京东城长大,听说也是干部家庭出身,在家中排行最小。前些年在小区内买了套房,平时看上去似乎也不干什么,经常能看到他牵着小狗在小区内转悠。如今的中国社会已经与上世纪大不相同,很多人好像并不做什么但也不缺钱花,要么是以前做买卖挣了不少,要么是当甩手掌柜自己不用干,要么就是有人给钱,自己不用发愁。而北京人好像更滋润,这个中国最大的城市在多年的改造建设中着实养肥了一批人。北京三环外以前基本都是农地,当地人在征地拆迁的过程中能分到好几套房,还有政府补助的拆迁款,兜里那叫一个鼓鼓的。就算是北京城里的,家里如果有个两三套房的,随便租出去一套就够一个月的吃喝了。在外地人眼里北京人简直是含着个金勺儿过日子,所以北京人就不要再想着从别人那儿得到什么机会,天子脚下反正是饿不死人的。
老蒋刚进门时那一嗓子出自一个叫大梅的女人。大梅三十出头,人高马大,绝对的女汉子形象。听口音是北京远郊区县密云、怀柔那边的,嫁了个转业军人,在小区附近的一家私营公司做事,可能平时也不忙,每天总是一下班就往棋牌室跑。她老公是机关的小头目,每天晚些时候也过来。大梅同老蒋应该是在周元来这家棋牌室之前就很熟识了的,两人见了面总是说说笑笑,甚至还会打打闹闹,但感觉上还是大梅更主动热情一些。是啊,老蒋与周元年龄相仿,但两人引人注目的地方完全不同。周元是一眼看去精神帅气,温文儒雅,而老蒋则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成熟男性的魅力。老蒋今晚穿了件深蓝t恤,一条米色休闲裤,一双休闲皮鞋,在这个天气这种场合,这样的穿戴还是相当正式了。老蒋个头比周元略矮,不到一米八的样子,整个人潇潇洒洒,腆起的将军肚衬托着老蒋干部子弟的派头,加上手里还牵着条狗,便显得十分绅士,也很内敛。脸上时常挂着的那副笑呵呵的神态,让人觉得老蒋有时也像个大男孩儿。
“眼镜儿,”老蒋并没理会大梅那一嗓子,而是先跟周元打了个招呼。
“老蒋,又借着遛狗往棋牌室钻呐。”周元打趣道。
周元虽说算得上绝对的知识分子,可并不阳春白雪,用以前大学同学形容自己的话说是能大能小。周元是那种可以在正规高雅场合侃侃而谈,也能在市井胡同打诨逗趣的,属于雅俗共赏型的,要么周元也不会来棋牌室这种地方。老蒋虽说文化层次也许不高,但同周元一样在北京有着类似的成长经历,所以两人从刚认识就很聊得来,慢慢地也算有些交情了。
“大梅,别聊了,跟老蒋、眼镜儿他们凑一桌玩两锅儿。”老板娘招呼着大家。
“明天还得上班儿呐,这都几点啦?!”大梅还是那个嗓门。
“想着上班儿还来棋牌室干嘛?还不回家睡觉去。”老蒋跟大梅开逗了。
“死老蒋,你这么说我还不走了,”
“眼镜儿,来,一块儿卷老蒋两锅儿。”大梅有点儿兴奋地说道。
“行啊,有本事就让你们赢,牌桌上可得拿牌说话啊。”老蒋回应着。
于是凑齐了四个人找了张桌子开始战斗。牌玩的是波澜不惊,老蒋、大梅在桌上挺乐呵,两人一边玩牌一边还时不时调侃着。周元其实同大梅也挺熟,巧的是两家还住在同一个单元楼里,有时在电梯里都能碰见,算是邻居了。可今天周元和另外一个人在桌上几乎成了摆设,变成陪练了。看着老蒋、大梅欢快的样子,周元有一种当灯泡的感觉。嗨,当灯泡就当灯泡吧,反正是来消遣放松的,大家在桌上高高兴兴不是挺好吗?再说周元现在同老蒋关系不错,也算是哥们儿,哥们儿高兴就都高兴吧。愉快的两锅儿牌不到两个小时就结束了,没什么太大输赢。看得出来,老蒋在桌上玩的挺愉快,他牵来的那只小胖狗也一直安静得趴在桌子旁边,并没有因为主人的欢快而跟着激动。就在大伙儿高高兴兴结束准备收锅儿的时候,周元不经意间侧头望了一眼,心里不禁一个激灵,原来大梅的老公一直坐在不远处,但眼神并没有投向这边,而是表情木讷的在一张没人的桌子上摆弄着一副麻将,应该是来接大梅一起回家吧。
虽说还不到十二点,可刚入秋的天气就是到了头半夜依旧不凉快,睡觉都睡不踏实。
“你都来啦,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没注意”,大梅这时看到老公了,说道。
周元心想你是没注意,心思全在老蒋身上了。
“老蒋、眼镜儿,喝点儿去”,大梅提议去对面大排档坐坐,显然情绪还处于亢奋之中。
“你不是明儿早上还要上班吗?”老蒋笑道。
“对对,明天还上班。”大梅老公也说道。
“上班怎么啦?谁没上过班呐?去外边坐会儿再回去,透透气。”显然大梅并不把上班当回事儿,可她老公明天也要上班啊。
“走啊?!”随着大梅的招呼,大家你前我后地走出了棋牌室,背后传来老板娘的喊声,“慢点儿啊,明儿再来啊!”
小区里本有一条市政马路穿过,但马路尽头被一条重要线路的火车道挡住,所以这条市政路完全被包裹在小区内,基本成了小区的内部通道了。本就不宽的道路两旁底商林立,尤以马路北侧的餐饮底商最为热闹,特别是夏季,所有的餐馆全部摆出大排档,各家极力制作一些特色菜来吸引顾客,生意到了晚上着实红火。这不,快十二点了,不少餐馆门前还有客人在那里边吃边聊着。
周元他们随便找了一家坐下,要了些麻辣烫、烤串,四个人每人都要了瓶凉啤酒。
“老蒋牌玩儿的够细的,想赢你还真难。”大梅望着老蒋,手里举着啤酒杯说道。
“什么粗了细了的,玩儿牌就是拼手气,手好怎么玩儿都顺,”
“来,走一个”,老蒋一边说着一边举起杯子示意大家喝一杯,于是大梅两口子和老蒋、周元互相之间碰着杯就喝了起来。小胖狗还是趴在一旁,但眼睛一直盯着桌上的烤串较劲。
“听说老大和老板娘他们明年可能不干了。”还是大梅先开口。
“什么?这棋牌室是老大的?”周元马上问道。
“你连这都不知道?是老大投了钱给老板娘开的,要不怎么老大天天过来帮着张罗呢。”
“棋牌室是老大的。”大梅的老公插了一句。
周元这才明白,为什么老大经常到棋牌室来,说话办事儿就像在自己家似的,这是人家投资开的棋牌室,可不就是自己家嘛。按说以老大的身份和实力弄个棋牌室实在是有些掉价,原来是投资给老板娘开的。
“他们俩没结婚吧?”老蒋也问道。
“没有,老大有家,俩闺女都挺大的了。”大梅还知道的挺清楚。
嗯,周元也记得在跟老大的闲聊中是听老大说过,这片地区改造之前自己就是当地人,等于是出身于北京近郊农村了。据说老大祖上有地主成分,家里曾经是有佣人跟班伺候过的,怪不得老大的派头与众不同。老大有两个女儿,大女儿都结婚了,前一阵子刚给大女儿买了辆新车。
“老板娘是从东北过来的,也不知怎么认识了老大就整到一块儿了。”大梅继续发布着内幕信息,言语中分明有些酸味儿。
“大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怎么什么都知道啊。”周元冲着大梅嬉笑道。
“去,眼镜儿你来的时间不长,好些事儿你不知道。我们在这家棋牌室玩了快一年了,什么不知道啊。不过平时老板娘对我还挺好的。”大梅说道。
“就是就是,老板娘对你不错,咱们背后不要议论人家。我们是来玩牌的,别的事不管。”大梅的老公接上一句。
“一边儿去,谁议论人家了,这不是眼镜儿刚来,有些事儿不知道吗!”大梅嗓门开始升高,“老蒋、眼镜儿都是朋友,随便聊聊怕什么。要不回家跟你也是没话说。”
大梅老公被媳妇儿抢白一通,赶紧不说话了,脸上又恢复了木讷的表情。
周元、老蒋对视了一眼,老蒋又要了两瓶啤酒,顺便就把一桌人的帐给结了。
“那他们为什么不打算干了?”周元引回到一开始的话题,问道。
“为了孩子吧。老板娘女儿正上小学,晚上得有人照顾,还得盯着做作业学习什么的,有个孩子家里事情肯定多。”还是大梅继续说道。
也是,在座的都还没有小孩,对有孩子的家庭还不是很理解。
“老板娘女儿我见过,挺聪明可爱的。”周元好象是在自言自语,“她女儿叫什么?我听都叫她红红。”
“她女儿跟老板娘姓,叫张程红。”
当大梅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周元的脑子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名字不正是包含了老大和老板娘的姓吗。‘我的名字里有我爸和我妈的姓’,小姑娘的话音仿佛在耳边回响。一切似乎很突然,可想想又觉得都在意料之中。周元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今天是十一长假的最后一天,不过对周元来说也没什么长假不长假的,自己现在是一个人,妻子还在国外,估计要到明年才回来,真是应了那句话,一人吃饱了,全家都不饿。十一期间,周元去父母那里呆了一天,剩下的时间基本还是在小区新房中看盘。国内放假,国际外汇市场却照常开市,周元仍旧和平常一样每天交易到晚上,之后再去棋牌室转一圈儿。
虽说当下正值金融危机肆虐,不少人没什么事儿干,却火了像棋牌室这样耍钱娱乐的场所。其实国内经济形势在金融危机之前的发展一直不错,到了07年这一势头可谓到达顶峰,就连中国股市也创出了6124点的历史新高,很多人无论在实体经济还是在股市中都挣到钱了。可惜之后的金融危机打的人措手不及,跑得快的还好,跑的慢的一下被套住不少。有时从棋牌室的生意好坏就能感受到社会经济的脉络,棋牌室生意好,经济大环境可能并不乐观,说明闲人多,手里有闲钱,却又没事儿做的时候就到棋牌室这种场所消遣找乐子,也可以看作是之前挣钱了,现在闲时的一种消费行为。反之,棋牌室冷清,经济形势可能不错,说明大家外边事情多,忙着挣钱没有时间打牌娱乐。要不就是真有的人耍钱耍大发了,输的太多,挣钱的门路又接不上,不得不暂时收手吧。总之,这阵子的形势让人觉得,大家好像都挺闲,也都有钱出来玩儿,那些个好打麻将的自然就汇聚到棋牌室来了,就是过节放假也不例外。
今晚来的人那叫一个多呀,周元到了棋牌室一看,没有一张桌子闲着的,还有不少人没玩上,只能在一旁先观战。那些平时常在棋牌室露脸的差不多都来了,就像接到通知一起到棋牌室来过节似的。老郑,老黄,老江,老丁,老吕、老贾。。。。这些老人到了,在不同的桌上正玩着,年轻一些的七号院、瓜子、喜妹、胖子什么的也都在,还有就是成双成对来的,老菅、女鬼在呢,‘豌豆儿’和苏子也在呢,大梅两口子在,老向、丽姐两口子也在,再有就是象周元、老蒋这样单独来棋牌室转转的。周元忽然感觉有一股阳光般的微笑在屋内飘荡,顺着望去,原来安心也来了,好像还抬头看了周元一眼,将那一份微笑传递过来。
“哟,老大您在呐。”周元看到老大问候起来。
“眼镜儿,你再晚来会儿咱俩就碰不见了,我这就走。”老大看见周元也挺高兴,“前两天怎么没过来?干嘛去了?”
“这不过节放假嘛,休息两天。”
“呵,小伙子过的挺仔细,还讲究个劳逸结合啊。”
“哎呦老大,我也奔四的人了,还小伙子呐。”
“在我面前,你可不就是小伙子嘛。”
“那倒是,您是老大嘛。”周元知道自己看去比实际年龄能小十岁,人家称呼自己小伙子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儿了。
“兄弟平时在哪儿混呢?不少挣吧!?”老大主动和周元称兄道弟起来。
“这年头儿在哪儿混也不好混,金融危机呀,还是自己干点儿力所能及的吧。您说是不是?”
“是,现在干什么都不好干。要不我这儿也是闲工夫多呢。”
“听说您是做汽车买卖的,那可是大买卖,来钱呀。我这儿今后还得您多关照呀。”周元奉承着。
“别这么客气,兄弟,那你现在到底做什么呢?”
“我是干金融的,现在做些外汇投资。”
“噢,你在国外就是学这些的吧?”
“学经济的,拿了个经济学硕士。”
“哟,那你是专家啊,看来以后我得指着兄弟你挣钱啊。”
“哎哟老大,我这点小玩意儿您哪儿看得上啊。我就是试着玩玩。”
“嗯,做的怎么样?现在外汇是怎么玩儿呢,还像以前似的在银行门口倒汇?”
”不是,您说的是早先北京那帮切汇的,专门倒腾美元和人民币的。我们现在是通过外汇代理商在网络交易平台上操作,有点儿象做股票期货似的,赚的是外汇汇率波动的差价,而且是以小博大。”
“听着挺新鲜,感觉有点儿意思。能挣钱吧?”
“最近还行,挣了些,这不,刚买了个车。您是玩儿车的行家,还请您多指点指点。”
“行,挣到钱了就好。我就说嘛,今后还真得靠兄弟你帮忙呢。”
周元眼睛一亮,看来老大对金融投资也有兴趣,以后还真没准儿有合作的机会,人家生意人就是生意人啊。
周元正跟老大聊着,只听里间传来一声“拘锅儿”,不用问,从这尖厉高亢的声音就能听出来是大梅,老大和周元不由的同时向里屋走去。大梅此时在桌上得意洋洋,同桌的还有老黄等两男一女,大家正在慢慢的从兜里掏钱呢。
“拘啦,大梅,手真壮啊。”老板娘也闻声凑了过来,准备着收锅儿钱,“看来你老公培训的不错嘛。”
“他,一边呆着去。”大梅牛气十足。
大梅老公就坐在一旁,听了大梅的话也没什么反应,应该是早已习惯了。
“老板娘,三十。”大梅豪爽的递给老板娘三十元钱。
棋牌室的规矩是拘锅儿的人包锅儿钱,虽说比正常交锅儿要多一些,那也愿意,谁不想拘锅儿啊。瞬间的那种成就感不说,拘了一锅儿说明自己今天有手气,接着玩儿还可能再拘,至少也能借着手好继续赢,那收益是明摆着的,多交点儿锅儿钱又算得了什么。
“老板娘,我们这边儿也交锅儿钱。”这是从旁边一桌传来的声音。
“不玩儿啦,”老板娘走过去边收锅儿边问道。
“我玩不了了,明天还有事儿。”老吕交了锅儿钱,“你们再找个人玩儿吧。”
“玩几锅儿了?”老板娘随口一问。
“四锅儿了。明早还得去单位,改天再玩儿吧。”老吕说着起身离去。
通常玩四锅儿牌后说不玩了一点儿毛病没有,谁也不能说什么。于是老板娘一边送着,“您慢点儿啊,有空再过来。”一边喊道,“眼镜儿,这桌缺个人,你来玩会儿。”
周元转身走过来,老大已经走了。今晚好像没见到红红。
周元一边想着一边坐了下来,这才回过神来发现两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原来这桌上有安心和苏子,还有大头丁也在呢。安心和苏子在棋牌室给周元的感觉都很独特,恰好今天在一张桌上,巧的是还都在看着自己。周元是第一次和这两位女性在一张桌上玩牌,也是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到两人。两个人属于完全不同的风格,苏子有着一种成熟女性的美,而安心从近距离观察,虽然比平时显得年龄要大一些,但同苏子相比,安心完全像是一个邻家女孩。
苏子今晚的冷艳中似乎富有柔情,而且先开了口,“眼镜,第一次一桌玩啊。”
“请多关照。”周元回应着,同时问道,“你是哪里人啊?”
“江苏人。怎么,有什么问题吗?”苏子马上盯着周元问。
“没有,没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嘛。”周元赶紧回答。其实从苏子平常说话中就能听出她是南方人,尽管语气声调已经很接近北京当地口音了。
苏子笑了,她应该是听懂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意思,是夸她漂亮嘛。
“你一听就是老北京人儿。”苏子继续笑着道。
苏子和几乎所有的外地人一样,永远不知道北京话中哪里该加儿化音,周元心里暗笑着。
“北京人怎么啦?北京人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每天照样吃喝拉撒睡吗。”还没等周元反应过来,坐在一旁的安心一通小钢炮似的打了过来。
‘妈呀,这是那个邻家女孩吗?’周元想着,扭头看着安心。
安心的话并没有攻击性,脸上仍然挂着阳光般的微笑,显然刚才的话有些捉弄人的味道。周元反而觉得挺有意思,因为自己也是个爱挖苦讽刺的。
“别误会,我也没说北京人怎么着啊。再说,你不也是北京人吗?”周元一边解释一边问道。
“我不是北京人。”安心简短的答道,说话的同时冲着周元一笑,“没事儿,刚才跟北京人开个玩笑。”
周元暗想,听说安心是北京某部队医院的,即便不是北京人,在北京的时间也一定不短了。
“我说眼镜儿,要不我先撤了,你陪两位美女先聊着。”大头丁实在忍不住了。
大家这才想起来,桌上还有一位呢。
“哎呦,老丁,对不住啊,光顾着聊了,正事儿又忘了。来吧,开始吧。”周元带着歉意,其实内心却很愉悦。
“玩牌玩牌,”美女们也附和着。
“这俩美女,见着帅哥就不撒手呀。”老丁小声嘟囔着。
“哈哈哈。。。”一桌人,包括老丁自己都笑了起来。
周元望着对面的苏子忽然想到,她的保镖呢?四下搜寻,才发现“豌豆儿”正在其它桌上战斗着,看来是顾不上苏子这边了。
美女们嘴上都挺厉害,可这麻将玩的就很一般了,特别是安心打牌的路数在周元眼里简直就是瞎玩、胡玩。安心在桌上时不常还会吃碰牌,这在带会儿的麻将玩法中是很忌讳的。吃碰牌就破了门清,想胡牌必须去自摸,别人点炮是不能胡的。而且吃碰牌后如果点了别人的炮儿,码子是要翻倍支付的,俗称“双炮儿”。所以吃碰后不但加大了自己胡牌的难度,更增加了输钱的风险。可安心完全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吃碰牌后把桌上的局面还搅得挺乱,往往一锅儿牌最后算下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三锅儿牌下来周元赢了有小一千块,俩美女输钱,老丁没什么太大输赢。尽管输钱,苏子和安心丝毫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悦,安心那阳光的微笑始终挂在脸上,苏子也显得泰然自若。‘跟美女一桌打牌就是有意思,心情放松还能赢钱,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周元心里想着,那种狡黠的表情就浮现在脸上。
周元当晚回到家中,脑子里还回想着之前玩牌的情景。女人到棋牌室这种地方仅仅是为了打牌消遣吗?这一点周元一直没弄明白。随手打开电脑一看,嘿,走前挂着的一张外汇交易单子成交后大幅盈利,想想刚刚在棋牌室也赢了,双赢的感觉真好啊。夜已经深了,把赢利的单子平仓后周元准备休息了。忽然,手机响了,这么晚了,谁会来电话呢?
是远在国外的妻子打来的电话,北京的午夜在欧洲还是下午。自从上次妻子离开北京后就没再同周元联系,妻子的学业即将结束,再有半年的时间就可以学成回国了。周元在搬入小区以前住在父母家,妻子期间回来过,但却住在自己娘家,只到周元父母家来过一次,两人并没住在一起。不仅周元,就连周元的父母也觉察到了不对劲。虽说都是北京的孩子,好不容易从国外回来一次想同自己父母多在一起是可以理解的,但妻子在北京时却同周元弄成了个两地分居的局面实在有点说不过去。直到最后,妻子第二天就要走了,周元就打电话过去,想去看一看。第二天就走了,看看还有哪些事儿要办的,哪些东西要准备的。
接电话的是妻子的母亲,说是妻子病了不舒服,周元一听那更得过去看一看了,妻子第二天走,走前还病了,怎么能不去看看呢?但岳母只冷冷地回了一句,‘不用了’。周元当时的感觉如受当头一棒,压抑了许久的怒火瞬间爆发。
‘什么叫不用了?我们是合法夫妻,我去看看媳妇儿是应当应分的,您说不用就不用了’,周元义正言辞,理直气壮地回了过去。这一句没想到引燃了决裂的导火索,岳母恼羞成怒,突然间在电话另一头歇斯底里起来,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通。周元可能是在外边呆的时间长了,西方无论长幼讲求人人平等,所以也顾不上什么老幼尊卑的就一句句顶了回去。双方激动的情绪引得周元的父母惊愕得站在一旁,母亲一把拿过电话,刚要向对方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是听着,母亲的表情由激动变得尴尬,终于一句话没说就把电话挂了。母亲扭头对家里人说,“不说了,她妈在电话里骂人。”如此,事情已无任何转圜余地。
妻子今晚打来了电话,这件事在两人心里一直是个解不开的疙瘩。周元想想,自己是男方,无论怎样也应该先把事情承担下来,不能让妻子太为难。
“你现在怎么样?毕业论文快做完了吧。”周元希望象平常一样与妻子交谈。
“快完了。”妻子的话听上去很压抑。
“是不是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做些什么?”
“需要你做什么?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儿?”
周元一听这口气就不对,赶紧解释道,
“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我先回来看看国内的形势,等你回来咱们家庭事业共同发展。这不,新房也装修好了,就等你回来呢。”
“你跟我们家闹成这样,怎么共同发展?”妻子显然是在指责周元。
周元觉得那次的冲突于情于理责任不在自己,虽然不可能让一个妻子去说自己妈的不是,但至少作为一个妻子应该两边调和吧。
“我当时也是没忍住,最后你走都没能见上一面,我觉得也太憋屈了。”周元还是试图找个合适的台阶,妻子也许能理解。
“你就不想想那是为什么?”妻子并没有给这个台阶,反而有把路堵死的意思。
周元的性格决定了自己的命运,一再的解释都没有得到缓和又令周元烦躁起来。
“不管为什么,我当时要去看你没有错,我们是夫妻,走到哪儿也得讲这个理。没听说过当老家儿的无缘无故不让子女夫妻见面的,咱们在国外这么多年,我可接受不了这个。”
“看来你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了。”妻子冷冷地说道。
许久,两个人在电话里都没有再说话。
“回去后我们离婚吧。”妻子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周元虽然预感到这句话迟早要来,可当妻子终于说出口后还是打了个冷颤,离婚这种事儿难道真的要发生在自己身上?当周元还想说点儿什么,妻子的电话已经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