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中宁不慌不忙地说:“仅是一封信还不能说明总裁对你的器重,你再看看此件。”张中宁将另一个大信封递给张玉琳。里面是两张委任状,一张是委任张中宁为暂二军军长,一张是委任张玉琳为暂二军副军长。成立国防军第一军时,他不过是自封的军长;接受陈迪光改编时,他不过是长沙绥靖公署直属清剿第二纵队司令;现在他是由蒋总裁和国防部直接任命的暂二军副军长,而军长又是蒋总裁极为看重的张中宁。他以前跟着张中宁走,前程似锦;现在跟着张中宁走,也定会锦上添花!如用佛语来说,就该是修成正果了!张玉琳欣喜不已地说:“老叔,请允许玉琳先敬您三杯。”
张中宁说:“且慢!我还有句话要说给你听。这两份委任状你知道是谁交给我的吗?是蒋总裁亲手交给我的!”
张玉琳更是感动万分,“想不到我张玉琳也有今天!近些年,我跟着老叔走否极泰来!”
张中宁说:“我还要告诉你,你虽为副军长,但可代行军长权力!”
张玉琳说:“我真是受宠若惊!请一定允许我敬老叔三杯!”
张中宁说:“好,我接受!”
张玉琳连敬张中宁三杯。
张中宁看着张玉琳异常动情的样子,知道情感上已恢复到一年前的程度,就说:“玉琳,我们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交道了,以前的事你是心里有数,我不用提起。往后的事,只要你跟我走,你仍会是平步青云!”
张玉琳说:“想我当年父母兄长皆被陈渠珍所害,我自己也被宪兵和县府多次剿得九死一生,连妻儿也跟着命丧黄泉!老叔不仅是我仕途上的大恩人,还如父如母为我的婚姻操心。我张玉琳能有今天,全仗老叔您栽培,跟您走,我死而无悔!”
张中宁见张玉琳情动于中,是说真心话的时候了,就说:“玉琳,既如此,我就要问你一句话:据说你有亲共迹象,此话当真?”
张玉琳说:“请老叔恕我直言。”
张中宁说:“但说无妨。”
张玉琳说:“您知道,我家父兄皆为玩枪谋生,我为报家仇,十几岁就拖枪杀人,杀过敌人,杀过仇人,杀过男人,杀过女人,杀过军人,杀过商人,杀过大人,也杀过小孩,至今被我所杀和为我而死者已不计其数。在当地百姓眼里,我乃土匪出身。跟着您之后,虽改邪归正,但近来湘西事变剧烈,时局大乱,国民党兵败如泥,共党大军已进湖南,逼近湘西,而在湘西和我有杀父母灭兄长之仇的陈渠珍现又东山再起。据可靠消息,陈渠珍已在乾州一连开了三天湘西善后会议,既不请我参与,也不跟我通气,岂非陈渠珍复出意欲置我于死地?在国民党这边,我打开了兵工厂,拿出了这么多枪炮弹药散发到湘西各地,我害怕党追究责任。共党这边呢,虽示意我投诚,但对我仍存有疑心。再说我们自己的队伍吧,人数庞大得很,素质堪忧,石美豪带着我们的好枪离我们而走;龙飞天被老百姓打死后割了头颅;熊自金死在女人身上。除了米昭英、石玉湘、李师鲁这些受过正规训练的军官外,很多中层军官都是有勇无谋,又互不服气,只想逞一时之能。一旦战事发生,我最担心一击即溃!眼下最为要紧的是,省里虽将我们收编,但军费又不能按时如数拨付,我们自己的银行因遭洪灾影响,又运营告急。我虽对外说话做得底气十足,但我心里现在已是四面楚歌!因此,我才和共党方面有过一次接触,说白了,也就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老叔,您现在回来了,我眼前真是柳暗花明!”
张中宁说:“玉琳,我明白,你在我面前说的这些都是真话!那么,你和共党方面的谁有过接触?”
张玉琳说:“陈策。”
张中宁顿时皱紧眉头说:“陈策?”张中宁沉默了半天才又说:“他可是我的恩师啊!”
张玉琳说:“这我知道。”
张中宁想了想说:“他不是一直不承认他是共党吗?”
张玉琳说:“他这个人啊,只怕坐穿牢底都不会承认自己是共党。但此地无银三百两!谁还不知道他是老共党?辰溪的共党哪时候不是听他的?”
张中宁深深叹道:“人说冤家路窄,看来,我们师生之间也是路窄啊!”
张玉琳有些不明白张中宁的意思。张中宁说:“你慢慢就会明白。这样吧,明天我们就去芷江坐飞机直奔衡阳。”
张玉琳说:“是不是要去见白长官?”
张中宁一笑,夸奖说:“是。玉琳可比子贡也,告诸往而知来者。”
张玉琳犹疑地说:“陈渠珍就是他任命的湘鄂边绥靖司令部副司令。这个人我有点不想见。”
张中宁说:“乱大谋者常出于小不忍!白崇禧所为乃是党国之大计,与你何仇何怨?如何不见?再说,这也是蒋总裁亲口交代。这无价钱可讲,愿不愿意你都得随我同行!”
张玉琳说:“那好,我就算陪同老叔一趟,长长见识。”
56遇到新困难
陈策在长沙黄兴南路华龙池康庄找到涂西畴。
死里逃生又多年才得见面的兄弟,一语未出就热泪盈眶,两双手钳在一起不肯松开。好一会儿两人才走进涂西畴的内房里说话。
涂西畴久久地看着陈策说:“老兄,多年没见了!”
陈策说:“是啊!我在牢里得知你也遭到他们的毒害和追捕。”
涂西畴说:“如果不是那位苗女的良心好,我也是差点命归黄泉!”
陈策说:“我在浦市坐牢时,向瑚几次跟我说起你的情况,说你病好以后为营救我,才到浦市一所学校里教书。你为了营救我差点又丢了命。”
涂西畴说:“在浦市江东古寺那一次,我差点儿被他们逮住了。我们今天还能见面,也算是命大!后来我潜回老家后塘,绕道去了广东投考中山大学。在中山大学我找到了党组织,在那里继续从事地下革命工作。我现在已回到湖南来做迎接解放的工作。”
陈策非常高兴地说:“前年你回辰溪时,我正好去常德做煤炭生意,待我回来,你已走了两天。庆轩把你说的话都转达给了我。”
涂西畴意思丰富地笑笑说:“这次来长沙也是做煤炭生意来的?”
陈策说:“带了一船煤炭。我是来向省工委汇报辰溪的地下党组建的武装情况,特别要汇报一下策反张玉琳的情况。”
涂西畴说:“我听说了,这些年你说是做煤炭、石灰生意,其实都是为地下党筹集活动经费,打听各方面的情报。那好,我请我们省工委委员、军事组组长欧阳方同志也来听你的汇报。”
陈策说:“我跟你汇报不行吗?”
涂西畴说:“张玉琳是我们省工委重点关注的策反对象,是大事,必须请欧阳方同志也来!”
涂西畴将欧阳方同志请来后,一起听了陈策的汇报。欧阳方组长听完汇报后告诉陈策:“据可靠情报,张中宁已从美国紧急回到辰溪,策反张玉琳的工作很可能会遇到新困难。”
陈策心里一紧说:“张中宁真的这么快就回辰溪了?”
欧阳方组长说:“******亲自电令张中宁从美国回来,主要是为驾驭张玉琳。”
陈策十分焦急,“这个时候,真是瞬息有变啊!那我得赶快回去!”
欧阳方又特地跟陈策说了具体工作方案。
送别时,涂西畴跟陈策说:“在湘西,辰溪是我们地下党抓武装最早的县之一,也是最见成效的县之一。但辰溪有国民党的兵工厂,曾经还有国民党海军鱼雷厂,曾一度是中国海军抗日的重要基地,国民党驻军多,迁到辰溪的工厂也多,加之又出了个国民党要员张中宁,还有个抢了兵工厂的张玉琳,情况也比湘西各县更为复杂。但是,辰溪开展革命的条件也不错,有一大批抗战时期隐蔽下来的共产党员和进步人士,党的武装力量也有一定基础,你们现在要做好湘西‘迎解’工作,到时候一定要好好配合我解放军解放大湘西、进军大西南。”
陈策说:“请省工委放心,我们一定在这块土地上坚强地战斗下去,等待黎明的到来,等待我们的胜利!”
陈策带着省工委的指示很快回到辰溪。
果然,陈策回到辰溪的当夜,米庆轩就来告诉他,据米月娥得到的情报,张中宁已回到了辰溪,并且一来就和张玉琳进行了一夜的密谈,还带着张玉琳去了衡阳拜见白崇禧。
连陈策也没有想到张中宁会这么快就回到辰溪,会这么快就展开行动!陈策说:“张中宁这么神神秘秘地回辰溪,又和张玉琳抱得这么紧,他到底要干什么呢?”
米庆轩说:“现在正要米月娥她们继续进行探听。”
陈策说:“他一回来就拉住张玉琳去衡阳拜见白崇禧,可不是一般行动啊!”
米庆轩说:“我想也是。这样,我们面临的情况会更加复杂、更加艰巨。”
陈策说:“你通知我们的人今天连夜开会,我要马上把省工委的指示传达给大家,还要尽快研究对策。看来,我们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了。”
米庆轩立即通知在城内的肖洪量、米西成、肖守谦、谢斐然、米月娥、陈显荣、赵志、余致韩、向石宇、李涛等到大伏潭开会。陈策传达省工委的指示是:第一,尽可能地把张玉琳策反过来,特别是石玉湘的那个师要拉过来,不让其流窜湘西,阻挠我解放大军进军西南;第二,如果策反张玉琳失败,我们潜伏下来的两个团也不宜过早暴露,待我解放大军进入西南地区时,于内策应;第三,如在解放大军未到达之前,张玉琳发现我党潜伏武装,要下毒手清除时,可以迅速采取行动,把潜伏部队开进雪峰山区,与溆浦的谌鸿章会合,打出“湖南人民解放总队湘西纵队”的旗号,纵队领导成员省工委已有安排,到纵队成立时再行公布。这支队伍成立后的主要任务是深入山区发动群众,进行敌后游击,待解放军进入湘西会师后,配合大军作战,加快解放大湘西和大西南。
陈策还说:“省工委已将我们这边的情况通知了谌鸿章,并要他与我们进行联系,如遇紧急情况,要做好接应准备。”
传达完省工委指示,大家议论起来。
肖洪量说:“张玉琳刚和你剁香拜把,喝过鸡血酒,他未必就翻脸不认人了?”
米庆轩说:“桃源三结义那只是《三国演义》里的文学故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如今湘西这些头头脑脑有谁不喝过多次鸡血酒?能坚守结盟之义的人当然有,但张玉琳绝对会见风使舵!”
米西成说:“张玉琳要是不善变,他就不会多次死里逃生活到今天!他现在脑子里想的大事只有两件:一是除掉陈渠珍,为自己父母兄长报仇;二是为自己找一条人生出路。所以,只要有人给他出路,他什么事干不出来?”
谢斐然说:“西成这个分析有道理。张中宁是******的红人,又是张玉琳的恩人,他这么突然回来,又和张玉琳进行了一夜的密谈,他能不承诺给张玉琳好处吗?只要他给了张玉琳好处,张玉琳还能不相信?还能把喝鸡血酒当回事吗?”
米月娥说:“我们一定要对张中宁和张玉琳进一步加强监视。”
陈策说:“大家说的都有道理,总的来说就是一句话:现在张玉琳充满着变数!我们要做好两手准备:一要继续做好策反工作,只要有一丝可能,我们都不能放弃;二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张玉琳变脸,潜伏的部队有生存危险,我们就马上把队伍拖出来树旗!庆轩,会后你想办法通知驻防在溆浦的米庆舜和驻防在麻阳的张承栋,还要跟怀化的蒲和生也透露点这方面的消息。从现在起,我们要十分警惕,内紧外松,观形势发展,随时做好应急准备。”
散会后,陈策站在门口说:“你们不能一起回城,每隔一段时间再走一两个人,以防万一。”
现在就等着张玉琳回来,看张玉琳如何走棋。
张玉琳跟着张中宁从辰溪坐专车去芷江登机飞往衡阳,一路上,张中宁都非常注意张玉琳的情绪。车子离开辰溪时,张中宁就发现张玉琳的神色有些复杂,车至泥湾正好看到隔河对面的兵工厂,张中宁说:“玉琳,对面的兵工厂现在完全废掉了?”
张玉琳说:“石玉湘还安排了些工人在那里修理枪械。”
张中宁说:“还有多少人?”
张玉琳说:“十来人吧。没有经费来源,不敢用太多的人了。”
张中宁说:“我不敢想象你当时打开兵工厂武器库时,这沿河两岸是个什么场面。”
张玉琳说:“这河两岸满山遍野都是人!遍地都是枪炮!到处都是弹药!”
张中宁说:“听说古丈的张平也来了?”
张玉琳说:“他带来一千多人。”
张中宁说:“他得了你多少枪炮?”
张玉琳说:“好几百条枪炮。”
张中宁将脸一沉,“我在八区做专员时,古丈县县长卢觉见张平在当地霸气十足,说一不二,就将他作为乡长候选人报到我手上,我将卢县长臭骂了一顿。当地老百姓告张平状的很多,我对张平有所了解。一个小霸王岂能当政府官员?不仅不能当乡长,还要县政府将其捉拿归案!玉琳,你想想,这么多枪炮流入张平这些人手里会造成什么后患?你当时想过没有?”
张玉琳说:“没有想过。汪援华的队伍从永顺下来血洗沅陵县城后,各县武装都在攻打县城,我想的是湘西彻底大乱了,我只想趁乱扩大自己的队伍,尽早除掉陈渠珍,为我的父母兄长报仇!”
张中宁说:“玉琳,你还是胸量小了一些!”
张玉琳说:“还请老叔多多开导!”
张中宁说:“我送你两句话:一个人胸怀有多大,他的事业才可能有多大;一个人志向有多远,他才可能走多远!”
张玉琳说:“谢谢老叔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