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勋不佩服张玉琳,他一直认为蒲和生虽为张玉琳部下,却是个可以谋事的实在人。打开兵工厂有了好枪好炮之后,他和蒲和生到马公武家里问过今后的路怎么走,马公武毫不犹豫地说:“插红旗!”从此,蒲和生这个团实际上就一直在夹缝中生存。
蒲和生向来对扶勋言听计从,仔细想想参谋长的话很有道理,眼下这个朝夕万变的日子,还是以坚守怀化图个安定为好。堂屋门前三尺硬土嘛!蒲和生在电话里向张玉琳汇报,要求改派胡震部去驻防溆浦。
张玉琳更相信彭定业所说的蒲和生有了自己的小九九算盘。他本想强令蒲和生服从命令,但此时毕竟时局特殊,如强他不过,岂不造反?如蒲和生生反心,必为杨永清所用,蒲、杨联手,就会劲敌难御。他退了一步,表示同意考虑蒲和生的建议。
但接防积极的胡震已将队伍开到了泸阳。
蒲和生虽有怨愤,还是想息事宁人,就将胡部安排驻扎在花亭子和庄上一带。不料胡震队伍军纪极差,尤其刘际先部所到之处肆意骚扰百姓、****妇女,群众恨之入骨。二营营长杨振军和三营营长唐贵荣都是怀化当地人,得知自己乡亲和朋友家也遭到胡部的侵扰后,气愤至极,要用武力一举除掉胡震之部。蒲和生很为难,如果不让打胡部,部下意见太大,今后恐在怀化站不住脚;如让打胡部,张玉琳定要找他的麻烦。
正在蒲和生左右为难时,扶勋为他解了难。扶勋把几个营长召集起来说:“如果发生战事,胡震有一个师的兵力,不可能一下子全被消灭。胡部打红了眼,就会到处烧杀,老百姓会更加遭殃!加之胡震对张玉琳有救命之恩,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如我们和胡震部干起来,张玉琳派兵来援,我们更无回天之力,大家要认真考虑,另谋良策。”
于是,几个营长私下商定了另一个教训胡震之计。
趁胡震部撤离时,杨振军和唐贵荣两个营预先埋伏在了各山头要道,因是清明时节,营里派一士兵化装成上坟祭祖的百姓,手提一竹篮酒菜香纸在最先撤离的刘际先队伍里慌忙穿行,士兵碰了他一下之后,他顺势将所有酒菜祭品泼在地上,然后大吵大闹起来。杨振军营借故士兵欺负百姓,首先开枪,接着几个营四面夹击。待蒲和生派人前来制止,他们已一鼓作气击毙了胡部一百四十余人,俘虏七十多人,缴获各种枪支两百余支,刘际先营基本上全军覆没。
蒲和生急将这一情况电告张玉琳,张玉琳大怒,亲赴泸阳平息。
张玉琳本是为胡震撑腰而去,但一到当地,见民愤太大,胡部处境十分危险,为息事宁人,丢卒保车,他下令枪毙了刘际先,向当地百姓明示军纪,然后令胡部返回麻阳原地,蒲部仍驻防怀化。
在旁人眼里,这回张玉琳是支持了蒲和生,实际上,张玉琳对蒲和生之恨埋得更深!
55派你去湘西完成重大事情
为建功立业,刘英渠废寝忘食、字斟句酌写成了那份上奏蒋总裁万言书。在万言书里他反复强调:现湘西有组织的部队加上地方武装共有二十余万人枪。湘西是大西南之屏障,这些地力、人力、物力应必须为我党所利用才是。其中辰溪张玉琳部为湘西新兴之主要武装力量,现拥有三万余人枪,且弹药充足,占地险要。当下湘西政局复杂,张玉琳年轻善变,于湘西局势十分重要,据最新情报,张有投靠共党之危险。
刘英渠对湘西时局进行了条分缕析,陈述得如数家珍,句句掏心见肝。最后,他建议:要守住湘西,必先制住张玉琳;要制住张玉琳,控制住湘西局势,只有张中宁重返湘西,因张中宁曾在第八、第九两行政区当过专员,且与张玉琳有宗族关系和知遇之恩。时下,除张中宁,别人实难扭此危局。
刘英渠知道,要蒋总裁亲自看信,谈何容易?何况他是遥遥湘西一个小小县长!他只有将信寄给念堂兄(即蒋纬国)收转。
张中宁正在哈佛大学红楼食堂的豪华餐厅里就餐,中国驻美使馆人员找到他,将一份电文转给他阅。
看到这份电文,张中宁心里一紧:原是蒋总裁给他的急电,召他立即回国。张中宁放下手里餐具,反复地琢磨这份急电,半天没有想清到底是何事如此紧急,要蒋总裁亲自发来急电。
张中宁问使馆人员:“请问是什么具体事召我这么紧急回国?”
使馆人员说,没有接到有关这方面详情的电文。然后,他们又将已经准备好的机票递给他说:“这是你明天回国的机票。”
张中宁接过机票,只得匆忙进完餐就往宿舍里去收拾行李。
张中宁第二天即从美国飞回中国,在重庆一下飞机,专车就接他去了蒋总裁官邸。
蒋总裁一见张中宁来得如此及时,很是高兴地站起来同张中宁握手说:“啊,中宁,你回来了就好!”
张中宁说:“中宁受宠若惊!不知总裁有何吩咐。”
蒋总裁说:“坐,坐。”
张中宁说:“总裁先坐。”
蒋总裁坐下说:“中宁啊,你知道我对你是很信任的。曾经让你到中央组织部任职,到全国各地基层去任职,派你到甘肃天水任专员,到湘西任专员,这次又派你去哈佛去学习,都因为党国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召你回国,是要派你去湘西完成重大事情。”
张中宁马上站起来立正说:“中宁不才,请总裁训示!”
蒋总裁见张中宁从美国回来仍不忘中国礼节,又多了几分高兴,说:“坐,坐。”
张中宁这才又坐下恭听。
蒋总裁说:“辽沈、淮海、平津********,我们是节节失利,****现已打过了长江,我们正退守西南。湘西正成为我们的重要基地。据中统方面情报,在你的家乡,辰溪县的张玉琳抢了兵工厂,现有三万余人枪,称雄湘西。此前,他曾私自成立国防军第一军,稍后,程潜已将其收编为长沙绥靖公署清剿第二纵队。张玉琳本该为党国效力,但据可靠情报,最近他却有亲共之嫌疑。眼下,湘西于党国利益举足轻重,张玉琳于湘西举足轻重!此次急召你回国,是要派你去湘西将张玉琳的队伍改编为川、湘、鄂边区绥靖公署暂编第二军。你任军长,让张玉琳任副军长。其他人员你们自己委任。”蒋总裁说着从书案上拿起两张盖好大印的委任状递给张中宁。张中宁接过委任状一看,先是惊喜,接着是茫然,再一想,就觉出其中的艰难。
蒋总裁说:“中宁,你还有什么难处和要求吗?”
张中宁马上想到,既然委任状都已写好,他就不能再在此时此地此人面前诉说难处和要求,他只能表现自己无尽的忠勇,“请总裁放心,中宁一定不辜负您之厚望!”
蒋总裁欣然点点头说:“党国像中宁这样的人才太少了!”
张中宁觉得自己一下子有了很多想法,他怕蒋总裁看出他思想的复杂,只想尽早离开这个地方。他说:“总裁过奖,我是无功受禄!我这就直奔湘西辰溪,收服张玉琳,为党国效忠到底!”
蒋总裁又从书案上拿一封信递给中宁说:“好,你到辰溪后,将我这封亲笔信交给张玉琳。另外,你带他到衡阳去见白崇禧,军务方面的事,白崇禧会有安排。我只能给你创造这两个条件。”
张中宁说:“总裁的关怀已无微不至!”
张中宁带上蒋总裁的亲笔信和委任状道了别就直奔湘西。
一路上,张中宁真是思绪万千,在美国哈佛大学将近一年的留学生活,使他感到非常宁静和有意义,特别是像他这种年龄有了丰富的从政经历,再进这种世界一流大学求知,他深感弥足珍贵。但这次回国,蒋总裁也不问问他在美国学习的情况如何,一见面就谈湘西的危局。可想而知,今天的湘西一定大不同于一年前的湘西情形!张玉琳到底是绿林出身,真是胆大包天,怎么连国家军政部所属的兵工厂也敢抢?现在见面,还不知道这个张玉琳是不是一年前的那个对他毕恭毕敬的张玉琳。
张玉琳接到张中宁回辰溪的电话时,他有点惊傻了。在美国与辰溪之间,对于张玉琳来说,简直遥不可及,哪能说走就走、说回就回?真是刘英渠向******的上书起了作用吗?一个中统专员就有如此大的能耐?怎么想,张玉琳都觉得落不到实地。但是,张中宁要回辰溪已是今天就要见人的事实!
那么,见面之后,他跟张中宁说些什么呢?说他是为了保境安民才抢了兵工厂?说他成立过“国不国、共不共”的国防军第一军?说他接受了陈迪光的改编?张中宁又会跟他说些什么呢?张中宁这次回辰溪是什么意图呢?是知道他和陈策有了接触?……一切都是云山雾海,像是看得见但又看不清。
张中宁是下午赶到辰溪的,车子走的是重庆、凤凰至麻阳到辰溪的路线。张玉琳为示旧情和感恩,带上警卫班到县城对面的大路口车站热忱迎接。
张中宁从车上走下来,张玉琳一见他的着装,就感到自己有一种猥琐。虽然也是一身戎装,但土俗之气立时可感。他迎上去握了张中宁的手说:“老叔,我没有想到您会这么快回来,真的没有想到!”
张中宁从张玉琳握手的力度上感觉到感情上还没有异样。他也握紧了张玉琳的手说:“我自己也没有想到!还是和辰溪这块地方有缘啊!还是家乡留人哪!”
张玉琳说:“您不在辰溪,我都快成无头苍蝇找不到方向了。”
张中宁说:“知道找不到方向就说明你还清醒。这就是好事!”
张玉琳感到张中宁的话里已经透露出一些警告的信息,就说:“老叔,您离开湘西这一年,湘西的变化简直太大了,已经远非您当专员时的湘西了!”
张中宁却没有顺着他说,而是沉稳地提醒他:“能变到哪里去?不过是杀了些人、抢了些枪!土地还不是原来那块土地?人,还不都是原来这些人嘛!”
年龄的差异让张玉琳马上感到张中宁在政治上有一种令人敬佩的成熟和胆略,这种成熟和胆略让张玉琳顿感踏实起来。他说:“老叔见解独到,说得极是!”
张中宁又补充一句:“首先是湘西的人变,然后才有湘西的事变!主要还是人的问题嘛!”
张玉琳一想这话似有拍惊他的意思,就说:“老叔,您到美国才去了一年,现在听您说话都像在听高僧讲经一般!句句都高深得像是哲理!”
张中宁笑着说:“你天天总是忙于军务,难有时间读书吧?”
张玉琳说:“是啊,战乱年代,哪有时间读书啊!一年半载都读不完一本。其实我也很想读书,那天到县长家看到一本《近思录》,捧着都不想放下。”
张中宁说:“这本书可以洗心,尤其值得像你这样的人读一读。”
两人往过河的码头上走去,边走边谈,张中宁不时抬起头来看电厂的烟囱和悬浮在高陡石崖上的丹山寺以及坐落在熊首山下的县城。这些都深深地刻在他童年的记忆里,即使在美国哈佛,他也时时想起。别后一年,重又回乡,只觉得情意更深!过了河,上了中南门码头,张玉琳告诉张中宁说:“老叔,今晚我们司令部在华北酒楼为您设宴接风洗尘。”
张中宁说:“不!玉琳,今天晚上我是哪里的饭都不吃,哪里的酒我都不喝!”
张玉琳说:“一切我都安排好了。”
张中宁说:“安排好了也要退掉!”
张玉琳说:“您可要明白我的心情啊!您回来了,我们多高兴啊!这么久没见您了,大家都想聚一聚。”
张中宁说:“不行!你告诉你的警卫,跟任何人都不要说我已经回到辰溪。形势复杂,我这次回来任务特殊,该保密的事一定要保密!今晚你也不要走了,就到我家里吃便饭,我们好好谈谈。一年没见了啊!”
听张中宁口气如此真切,又似话外有音,张玉琳只好从命。
张玉琳陪着张中宁走进家中,就叫警卫回去退掉宴席,明天一早再来接人。
一家人见了中宁回来,分外亲切。中宁的妻子黄文桢亲自下厨做了几道中宁爱吃的辰溪家乡菜,一道是嫩南瓜炒小溪虾米,一道是清蒸的辰溪火炕腊肉,一道是酸萝卜沾油发辣椒,一道是坛子粉辣椒,还有一道是土鸡党参炖汤。黄文桢将菜炒好按张中宁的安排,每样都装成两份,一份给家里人用,一份给中宁和张玉琳用。
张中宁和张玉琳用的饭菜端进了书房的圆桌上,用餐时门也关上了。张玉琳一看就知道,这是张中宁要跟他密谈。
张中宁亲自执壶说:“玉琳,一年没见了,今天我们先喝三杯,然后再说话。”
张玉琳说:“今天应该是我先敬老叔三杯。”
张中宁说:“不!今天先同饮三杯!”
张玉琳说:“那好,今天一切就听老叔安排!”
两人先喝三小杯,气氛非常和谐亲切。张中宁不胜酒力,虽酒杯很小,但已有一丝酒意。他趁着酒意神色严肃起来说:“玉琳,我现在要让你看两样东西。”张中宁首先立正,然后从提包里取出几个很大的信封来,张玉琳瞟见都是总统府的豪华大信封。张中宁先将一个信封递给张玉琳。张玉琳马上立正,躬身接住。一看,竟然是******给他的亲笔信。看完信,他几乎出了一身冷汗。看到第三遍时他才明白信里写些什么内容。信中不仅只字不提他打开兵工厂的事,还说只要他忠心耿耿为党国效劳,将是前途无量!张玉琳将“蒋中正”三个朱红大字凝视了许久才跟张中宁说:“老叔,您到底在蒋总裁面前说了我多少好话,让总裁给我亲自赐书,如此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