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的屋,贺天已经进过不少次了。
老和尚的腿脚不好,去伙房端饭挺费劲,有一次贺天见了就帮他把饭端了回去。从那儿之后,只要是赶上饭时,贺天都会先盛上一碗饭给老和尚送过去。
每次老和尚都会对他双掌合十,却始终没有跟他说过话。
四个人来到老和尚的屋,老和尚手里拿着念珠坐在一个破蒲团上。
二当家的客气地对老和尚说:“大师傅打扰你清修了,借用下你的纸笔。”
“二当家的太客气了,”老和尚说:“这不都是你拿给老僧的吗!何谓言借?”
二当家的说:“送出即属他人,不可谓不借。”
老和尚的屋里除两个破蒲团,没有凳子,柱子和小亮子只能站在香案前写字。贺天靠在香案旁,一边出字一边听二当家的和老和尚说话。
二当家的坐到另一个蒲团上,说:“好几天没过来了,大师傅还好吧?”
“还好!让你记挂了!”老和尚说:“山上的事多,这么多的人够你忙的了。”
二当家的说:“可不是咋的,日子不好过啊,时局不好,吃饭都成问题了。”
“目前的时局又有啥变化了?还是像上一次你跟我说的那样吗?老和尚问。
二当家的说:“不好!比上一次我说的还要糟!咱们的消息不灵通,不知道日本人进攻武汉,现在都已经快一个月了,武汉只怕也像南京一样守不住了。”
老和尚叹息了一声:“唉……天意呀!”
二当家的说:“这么大的国家让一个小日本子如此的欺辱、践踏,实在是莫大的耻辱。”
老和尚说:“大清王朝腐败无能、割地赔款,已种下百年之因,加之近二十年来的军阀混战,国力越发衰败,该当有此劫。”
二当家的说:“大师傅说的挺有道理,不过,遭受的劫难,难道就无法化解吗?”
老和尚说:“天意如此,只怕是在劫难逃。”
老和尚的话,贺天听着觉得有些别扭,他不由地接过老和尚的话说:“对不住大师傅,我冒昧的说一句,我认为你说的有些不妥。”
听贺天说出这话,大伙的目光便一下子都集中到他的身上,柱子和小亮子也停止了写字。
老和尚说:“你认为有何不妥?”
贺天说:“我觉得即便劫难难逃,那也不能听天如命情愿忍受,而不去抗挣。他们打咱们,那咱们也拿起武器去打他们,一个打不过就两个,再不行就上十个,用十个人的命去换他一个人的命,哪怕倒下也要喷他一身血。咱们中国这么大人这么多,我不相信咱们会打不过小日本鬼子。”
“啊弥陀佛!”老和尚念了一声佛号说:“小施主你的杀戮太重了,这会有伤天和。佛家以慈悲为怀,万物平等,均不可妄杀。当初佛主‘以身饲虎’得以修成正果,正是体现的佛家博大的慈悲精神,以感化世人要有怜悯侧忍之心。”
贺天说:“我不是有意冒犯佛主,我认为这正是他犯的一个错误,而且是一个相当愚蠢的错误。”
“贺天,你咋这么说话那!”二当家的听贺天说出这样的话,赶忙出声阻止他。
老和尚到显得挺有修为,没吱声,不过,脸色有点不大好看。
贺天说:“二当家的你让我把话说完,‘以身饲虎’是说佛主用自己的身体救活了一只快要饿死的老虎。可是,老虎它会再饿的,那时还会有人饲虎吗?如果没有,老虎是不是就会去吃人,这样,不就是等于在纵容老虎去吃人吗?人和兽必定是有区别的,对待吃人的野兽绝不能慈悲怜悯!否则,它就会继续去害人。日本鬼子在中国烧杀淫掠,跟野兽还有啥区别。东北有那么多的军队,‘九一八’拱手把东三省让给了日本人,这和‘以身饲虎’不是一样吗?可是结果咋样,他们不还是侵占了华北、占领了南京,现在,又在进攻武汉吗?”
贺天的这番话让屋子里的人都感到挺惊讶,柱子和小亮子俩人露出钦佩神情。
老和尚张了张嘴想说话,但又停下没说。他闭上眼睛,脸色有些灰白,嘴角在不住地抽动着,显然内心受到了极大地震撼。
自从佛教创立以来,佛家弟子无比崇尚的“以身饲虎”,普度众生的慈悲精神,竟然被一个孩子看作是一个愚蠢的错误,这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他想反驳,可恰恰又无话可说,这让他感到很悲哀。
二当家的和贺天接触这一段日子,虽然知道他读过不少书,对一些史实典故挺了解,但是他还是没想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能够说出这么有见地的话,这不能不令他感到惊讶。同时,贺天提到东北军让出东三省的事儿,这多少让他觉得有些尴尬,他必定也在东北军呆过。
此时,屋子里一片沉静,没人再说话,几个人默默看着老和尚。二当家的明白老和尚现在的心情,过了一会,等老和尚平静一些,他说:“对不住,大师傅,贺天还是个孩子,说话不知轻重,你别太在意。”
老和尚摇了摇头轻轻地一叹说:“或许他说的有些道理。”
回到住处,二当家的平时都不等大当家的回来就先睡下。大当家的跟手下弟兄们掷色子,一般都得半夜才回屋睡觉。可是,今天二当家的咋的也睡不着了。贺天的话又一次触动了他心中的忍痛,东北军是他和大当家的一直无法解开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