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陆嘉一坐了一上午门诊之后,没能如约接曹主任的班,她和刘志林一起做了一台紧急手术,结束时又是晚上了。
“想吃什么,哥哥请你。”刘志林很自然地把手臂搭在陆嘉一肩上,这几天他不知怎么了,很喜欢自称哥哥。
“不了,我要回家睡觉。”昨晚看了一晚上关于吴湛的新闻,她一夜都没睡安稳,梦里时不时就会出现吴湛的样子,少年的、大学的、现在的,混乱地交错在一起。
“自己睡觉多没意思。”刘志林单手操作着手机。
“那我找人陪我睡就有意思了?”
刘志林一脸孺子可教也的笑容,“上道儿,哥哥陪你睡最有意思。”
“你是谁哥哥啊,没完了是吗?”陆嘉一肘击他的肋骨。
刘志林敏捷地躲开,这时有人从后面走来,两人立刻变回沉稳的医生形象,一本正经地肩并肩走路。
等来人走远,刘志林立刻又靠上来,低声说:“火锅,走吧,我请客。”
“不去。”
“吃完我送你回去。”
“那更不去了。”
“不去?好,不去也行,我叫外卖,去你家吃。”
“不许去我家。”
“为什么不许去?你家藏人了?”刘志林有过几次在陆嘉一家里过夜的经历,都是因为实在太累,懒得回自己家。
“是啊,藏人了。”
“那我更要去了,你识人水平太低,我得替你把把关。”
“谁识人水平低了?”陆嘉一不服。
“你啊。”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进了办公室,曹主任还在电脑前写着什么。
“曹主任,您今天还要加班吗?有什么我们能做的吗?”陆嘉一问。
“没事,我一会儿就好。”
“曹主任,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陆嘉一细心地看出曹主任的脸色有些不健康地泛红。
“可能有些缺氧。”曹主任说着,揉了揉额角。
“主任,您注意休息。”刘志林将办公室的窗户打开一点,难得地正经起来。
“嗯,你们没事就下班吧。”曹主任紧紧皱眉,继续忙碌着。
收拾好东西,刘志林先去更衣室换衣服了,他是个骚包的男人,下班前总要整理一下自己的造型,用他的话说是怕对不起路上与他擦肩而过的有缘人。当然,这样的“有缘人”被陆嘉一称为“孽缘”。
“主任,您吃饭了吗?”陆嘉一本是准备去更衣室换衣服,没得到曹主任的回答,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惊得她大呼起来,“主任,曹主任。”
曹主任倒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听到外面声音不对,刘志林立刻跑了出来,“怎么了?怎……”还没说完话,就看见陆嘉一已经在给曹主任做心肺复舒。
“快去叫人。”陆嘉一手上动作十分有节奏,声音却已掩饰不住焦急。“打电话让神外来个医生,快点!快!快!”最后那几个字,她喊得有些破音。
值班医生和护士闻声赶来,和陆嘉一一起把曹主任抬上了急救床。
25分钟后,神经外科副主任医师给出诊断,证实陆嘉一的第一判断没错——曹主任是脑出血,被紧急送进手术室。
两个小时后,陆嘉一等人才见到从匆匆赶来的曹主任的妻子徐医生。安慰了几句徐医生后,陆嘉一和平时话痨一样的刘志林居然不知再说些什么。好在徐医生情绪还算稳定,大家都是医生,知道现在这个时候着急也没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陪徐医生坐在手术室门口,陆嘉一才得知,曹主任这阵子除了忙着每天的工作以外,作为学科带头人,写书、发论文的任务也很重。这一个多月以来,曹主任每天平均睡眠时间不足三小时,有时甚至要熬通宵。别说是年近半百的人,就算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也熬不住。
可是,过度劳累是包括医生在内的许多行业都存在的情况,工作压力大、责任大,大家一刻也不敢松懈。
晚上十点,曹主任的手术顺利结束。神外副主任说:“曹主任的情况不算严重,出血量不大,加上救治及时,修养一段时间,应该可以康复。”
这样的结果算是不幸中的万幸。陆嘉一、刘志林和徐医生一起送曹主任去了病房。
原本陆嘉一要留下帮忙的,可徐医生坚持让他们回去休息,用的理由还是“难道你们也要累垮吗”。这话一出,陆嘉一和刘志林都无话反驳了,只好让徐医生有事随时联系他们。
两人离开神外病房时,心情都沉到了谷底,连没吃晚饭都忘了。
“曹主任就这么倒下了。”刘志林喃喃地说。
他们都是医生,每天都会看到有人倒下,每天也会救回很多人,可是身边一起工作的同事突然倒在工作岗位上,还是让人唏嘘不已。
陆嘉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如何安慰,她也很难受。她忽然想起,徐医生是一个人来的。“曹主任的儿子还不知道爸爸生病了吧?”
“徐医生应该没告诉他,快高考了,估计曹主任也不希望影响孩子学习。”刘志林说。
“可这事怎么可能瞒得住?”
“没什么瞒不住的,医生的孩子,半个月见不到父母很正常。”刘志林满不在乎地说。
刘志林出生在医生世家,听说从他爷爷的爷爷那一辈开始就是医生,他的太爷爷还曾是某位军阀的私人医生。他父母也都是国内医学界赫赫有名的人物,他父亲现在是第一医科大学校长。刘志林对这种情况的判断是很有说服力的,说不定半个月见不到父母的经历就发生在他小时候。
陆嘉一刚要说点什么岔开这个沉重的话题,刘志林就开启了自我嘲解模式。
他痞痞一笑,“小时候是我经常几周都见不到父母,现在是父母几个月都见不到我,我连本带利还回去了。”
“你有没有良心啊?”陆嘉一知道他只是开玩笑,其实刘志林还是很孝顺的,只是因为他和他父母都很忙,现在又不住在一起,所以才很少见面。
“良心又不能当饭吃。”刘志林已经恢复了平时那个不正经的样子,“回办公室换衣服,带你吃饭去。”
“吃什么?”陆嘉一是想说现在这个时间,还有什么吃的。
刘志林给她一个“瞧我的”的眼神,“快点吧,一会儿连汤都喝不上了。”
“你去拿车吧,我换了衣服去找你。”
陆嘉一在心外科那层出了电梯,刘志林继续往下。
见到陆嘉一回来,值班医生和护士都跑过来向她打听曹主任的情况,得知情况不算严重,应该还可以继续工作后,大家才放心地各自工作去。纵使都是见多了生老病死的人,当自己熟悉的人忽然倒下时,还是十分揪心的。
曹主任病倒,陆嘉一自然成了吴湛的父亲吴正荣的住院医生。和刘志林在医院旁的面馆吃了一碗鸡汤面后,她让刘志林帮她回家取几件换洗衣服,在吴正荣从ICU转入普通病房前,她要住在办公室了。
不知是不是那天的话起了作用,那晚之后,陆嘉一没有再在医院见过吴湛。这几天,吴父平稳度过危险期,陆嘉一去看曹主任时向他汇报了吴正荣的情况,曹主任也同意吴父从ICU转入普通病房,日子就定在他们讨论后的第二天。
经过这几天的“反复刺激”,陆嘉一已经对见到吴家人少了最开始的排斥和尴尬,似乎只要不想起吴湛,她就可以把吴家人当作是普通的患者家属。
转病房那天,以陆嘉一沉稳大方地姿态出现在吴家人面前,让吴正荣和袁盛华都刮目相看。当年那个只知道缠着他家老二的小丫头如今变成了独当一面的大医生,袁盛华感慨道:“是我们家吴湛没福气啊。”
吴正荣还有些虚弱,躺在病床上,看着陆嘉一跟秦卿交代注意事项。疲倦地闭上眼睛,话里有话地说:“年轻人的事,你少参合。”
“哎……”袁盛华知道丈夫的言外之意,说不出说什么。
当年的事发生后,丈夫和儿子都不曾对她说过一句责怪的话,甚至自陆嘉一离开后都没人再提起那些事,可她自己怎么会也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那天在医院乍一见到陆嘉一,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女强人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幸好后来大儿媳先去试探了陆嘉一的态度,她才敢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跟陆嘉一见面。
“伯父,您这几天恢复得很好,但是毕竟心脏做了手术,以后生活上还是有很多需要注意的地方。我刚才已经跟卿姐姐说了您住院期间要注意的事项,回头我再写一份详细的清单,您不仅要在住院期间严格执行,回家后也要按照我说的做,记住哦。”陆嘉一带着医生特有的既温柔又严厉的语气说。
吴正荣平日不苟言笑,难得地对陆嘉一露出慈祥的笑容,“嘉一啊,真是让你费心了。”
“伯父,您太客气了,就算您不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也是我的病人,我对您尽责是应该的。”陆嘉一对吴正荣一直很尊敬,即使当年那件事他也有参与。
又跟袁盛华和秦卿交代了几句,陆嘉一就去其它病房查房了。
吴正荣转入普通病房的第一天,陆嘉一依旧是忙碌的,她没有时间去想吴湛为什么没有出现,反正他忙也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