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尔丹大声呼喝,逐月楼内无人应声。不期然一个水淋淋的小女娃从九曲渠中钻出身子,没头没脑的向赤尔丹问了这样一句话。
赤尔丹感觉有些尴尬,这一回不再那样的声如雷霆,放轻声音道:“小娃娃,你阿娘去哪了?”
“阿娘她去……”
“月娘应大江帮之邀,赴宴去了。赤尔丹不请自来,不知有何贵干。”女娃娃的话未说完,傅箫的声音先传了过来,一会,一个水红色衣裙的女子轻盈地落在赤尔丹跟前,挡在小女娃的前面,“炽烈营如此大动干戈,莫非仍是来逐月楼抢姑娘的么?前番一别,许久不见啊。赤统领。”
这样说着,她已经脱下自己身上的外披的衣裙,裹在女娃娃的身上。如此一来,她身上便只剩下一袭粉色的抹胸,一条粉色丝绸底裙,一抹裸露的香肩白腻动人,模样越发的娇俏可爱。
“云儿,你先到楼上去玩,好么?”傅箫轻声道。
那云儿看了看傅箫,又看了看赤尔丹,道:“箫姐姐,我就在你后面,我不怕这家伙。”傅箫皱眉道:“云儿如果不乖的话,改天我告诉师傅去。”
那小女娃闻言,低眉道:“娘从来不理云儿……”
傅箫和云儿在赤尔丹眼前你言我语,全然没把赤尔丹放在眼里,这让赤尔丹颇有些哭笑不得。他不得不有意咳了咳,表示这里还有他的存在。
“师傅不是不理云儿,师傅要操心帮中大事,云儿最乖的,听姐姐的话。”傅箫像哄自己娃娃一般哄她,“若是云儿听话,姐姐便又法子让师傅陪云儿玩。”
女娃娃听罢信以为真,笑道:“真的?那云儿这就上楼去。”说着将傅箫裹在她身上的外裙撇在地上,一溜烟跑了。外裙早已湿透,傅箫也不能再拿起来穿了,便索性弃之不理。正欲对赤尔丹说话,却忽然间听见另外一个女声笑道:“这莫不是炽烈营的大统领赤尔丹么?为何大白天的就跑来逐月楼玩呢?”
傅箫听见这声音,皱眉道:“青青,我以为你也不在的呢。”
青青便是青儿姑娘,她对着傅箫笑道:“傅箫,你连我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察觉啊,也许是你眼高于顶,从未想过注意我吧。”说罢,转身对赤尔丹道:“赤统领,你来便来了,何必带其他人呢?”
那赤尔丹在一旁瞧了半天好戏,这会才找到一个说话的机会,少不了冷哼一声:“戏演的也差不多了吧?那便言归正传。我赤尔丹今日前来,为的自然是前番未了之事。”说着看着青青道:“青青姑娘,这事你应该知道的吧。”这样说着,眼睛却看着傅萧。
傅萧自然知道赤尔丹心下恼恨自己那日晚上暗助谢芜菁。可今番他似乎并非为此而来,乃是为白虎骑覆灭之后的一些未了之事前来。那段时候她并不在逐月楼,因此,此时的她故作不干己事,扭头看了看青青,只听青青笑道:“赤统领,当日青儿的确在场,可是并未听说月娘和你有过什么约定,更谈不上什么未完之事。只恐是青儿忘了……也未可知。总之还是劳烦您在此多等一会,等到月娘回来了,你和她细细分晓岂不是干净?若是赤统领不弃,逐月楼倒是有些好姑娘,等着盼着想伺候伺候赤尔丹呢。”
外面的炽烈营十八条汉子见里头好一阵子没有动静,早有四人走了进来。此时听见眼前这位青衣女子在抵赖,一人怒道:“那天月娘亲口说的,青儿姑娘也在一旁,现在怎的就不认账了?试问这片荒漠之上,有谁敢欠我们黑风寨的帐却抵赖不还了?休以为……”
那人还想再骂下去,赤尔丹沉声道:“住口,不许对青青姑娘无礼。”那人才住口不言。青儿却不以为意,娇笑道:“是了是了,青儿糊涂了,好像是听说过月娘亲口应承过,须还赤统领一个东道,只是近来颇多杂务,一时未及准备。可今日大伙既然来了,便少不得进来来小坐片刻,喝点小酒什么的,也算是不虚此行。不知赤统领看中了逐月楼中的哪个姑娘,便让她伺候赤统领,也不算白来一趟。”
赤尔丹听着青儿唧唧咋咋的说了这么多,大笑道:“都道青青姑娘能说会道,口不让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也罢也罢,既然是这样,赤尔丹若是一味强求,岂不是大煞风景?”说罢,他身后数人转身出去,又唤了七八人进来,只留下五人在门口把着风。这里青儿唤来众位姑娘列在跟前,招待众人落座,并命逐月楼中的西域乐师在帘幕后头演奏起来。这赤尔丹坐在软榻上,眯着眼看着众位姑娘,从她们的身子上一一扫视过去,最后落在赤裸着香肩的傅箫身上。
傅箫打刚才青儿下来起,就没怎么吭声;等到青儿和赤尔丹一人一句,她更是插不上半句言语,因此只是冷冷地在一旁看着。她知道赤尔丹是为了自己而来,因为赤尔丹的那双眼睛时不时的直往自己身上瞥,因此又不方便扭头离开。终于赤尔丹对着自己发话了:
“我早听说傅箫姑娘身为逐月楼掌事,从不待客,此事也不知道真假。今次我就非让傅姑娘招待我,傅姑娘,坐到赤尔丹身边来吧。”
赤尔丹有意出言侮辱,为的便是惹是生非。可傅萧偏偏不吃那一套,她冷笑一声,轻轻走到赤尔丹身边坐下,冷言冷语道:
“赤统领何等英雄,要我陪你却也可以,可有两条我说在前头:第一我不会唱歌跳舞,向来没学过,想听唱小曲的找别的姑娘;第二本姑娘从不侍寝,赤统领莫要打我身子的主意。”
赤尔丹笑道:“当然当然,赤尔丹从不愿强人所难。”说着,拿过一杯酒盏道,“既然傅姑娘肯赏脸,那便请喝下这杯酒吧。”
傅箫一把欲将酒杯接过,赤尔丹却并未放手,两人两手分握一个酒盏,竟停在半空,各使暗力,这样僵持起来。两人各使内力,酒盏之中的酒却不起半点波澜。傅箫看了看赤尔丹的眼神,沉稳静定,毫无波澜,全是一副高手过招时的模样;一股子洪湃有力的内劲从酒杯对面透过来,若不以内力相应,平衡即将打破,酒便会向着自己身上洒来,若是以内力相应,却又暴露了自己的虚实。
傅箫心中冷笑:原来是为了打探我武功来了。她武功原比赤尔丹更高一筹,逐月楼虽然也是自家地盘,可是偏偏在这个地方,并不适合显山露水。因此假意手腕忽的一软,一杯酒尽泼在自己身上,随之“呀”的一声叫了出来,跳将起来,凤目圆瞪,指着赤尔丹气道:“赤统领这是何意,吃酒便吃酒,将酒泼在奴家身子上是什么意思?”
傅箫话音刚落,歌吹声、笑语声顿歇,青儿也在一旁不言不语的看着傅箫,就好像众人事先约好了一般。赤尔丹将酒盏中剩余的酒也洒在地上,淡淡道:“手重了,污了姑娘的衣裳,傅姑娘何须介怀,再斟上一杯就是。”说罢,又斟了一杯递了上去,傅箫冷冷道:“身上污的很,待傅箫更衣相见。”说罢转身欲走,赤尔丹跳将起来,一把将她拦住:
“慢着,我未说过让你离开,我也不嫌你脏。若傅姑娘还看得起黑风寨,便将这杯酒喝了。”傅箫转过身去,一言不发的将酒一饮而尽,对着赤尔丹淡淡道:“现在,赤统领容许小女子离席否?”她未等赤尔丹发话,转过身便要走。赤尔丹身后数人站起喝道:“不许走,留下。”
傅箫心中冷笑:看来这伙人是存心找本姑娘的不自在了,倘若如此,今次未有如此容易了结的。因此不作理睬,仍旧自行其是。赤尔丹身旁一人忍不住跳将起来,一把往傅箫肩上拉去。傅箫冷哼一声,不等那人抓到,却将自己的裸肩送了过去,顺势一沉,双手一合力,那七尺大汉哎哟一声,便直愣愣的被摔在了地上。他还想爬起来,哪里动弹得了,浑身麻木,在刚才一招之间,他的穴道已经被傅箫给封住了;此时只能在地上怒目而视,口中骂着粗俗不堪的言语。
赤尔丹见此情形暗皱眉头,他身旁的炽烈营马贼早坐不住了,有四人跳将起来,将傅箫围住,一人喝道:“早闻傅姑娘大名,果然如此,我劝你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傅箫冷笑道:“好得很,果然是冲着本姑娘来了。”
黑风寨一向强横惯了,炽烈营是黑风寨三大营之一,这几个人又是炽烈营统领赤尔丹的贴身亲信,更是人人不可一世。此时见眼前这个“弱女子”如此轻描淡写,丝毫不把他们的威势放在眼里,更是怒从心起,喝道:“没错,就是冲着你来的,怎么的?”
傅箫心想今日必是不能善罢甘休了,如果不施展些手段,这些强人还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弱女子——只需将紫罗门的看家本领隐藏起来也就罢了。因冷哼道:“并不怎样,只是……”话音刚起,身法忽动,大堂中响起四声“啪、啪”的声音,那几人在转瞬之间,已被傅箫扇了几个耳光。
“该打!”傅箫仍站在四人中间,冷冷的目光直视赤尔丹,看也不看身边四人一眼。那四人哪里肯忍受这等屈辱,大喝一声,抢上去便攻。傅箫自顾在梁柱之间起落,身影在帘幔之间穿来穿去,那四人寻了个晕头转向,根本不知傅箫身在何处。
席间,赤尔丹默然不语,身边的一干弟兄吆五喝六着叫好看热闹,青儿领着一干姑娘在旁言语嬉笑,只因傅箫往常也惯常如此,和客人大闹躲藏,众人也已经习惯了。
谁知四人中一人被傅箫耍的烦躁起来,“吭”的一声抽出钢刀,唰唰的往身周的帘幕砍去,刀法凌厉,帘幕应声纷纷飘落。原本是暖意盎然的花楼之内,一时间反倒寒光凛凛。众姑娘原本还在欢笑,见了这个情状纷纷咿咿呀呀的逃了开去,青儿左右拉不住这些女人,又忙着对赤尔丹他们道:“慢些动手,别耽误了正事。”可是哪里还有人理她。
傅箫失了帘幔的掩护,索性不再躲藏,一条鱼似得钻入刀丛中,梭也似得穿过,四个汉子手重的钢刀纷纷落地,也见不到傅箫使了什么样的法子。赤尔丹身边坐着看热闹的七人见四人转的晕头昏闹,却丁点便宜也占不到,也纷纷抽出钢刀加入战团。青儿眼见这里一发不可收拾,早躲得没影了。
傅箫眼见对方竟然还没完没了,分明是寻了个由头就要和自己动手,果然还是想出那晚上那口恶气。她因不想在花楼之内打斗,只恐不慎弄坏了什么东西,月娘便要迁怒于她,因趁着这七人尚未围定,在梁柱之间腾跃几番,顺势跃了出去,落脚在石头砌的街巷之中。此处街巷不必逐月楼的别处——逐月楼的街巷都不甚宽阔,未有这主楼门前的这处,却十分之宽敞,并排能走数十匹马。傅箫落在正中间,那五六个未进屋,在门口望风的马贼见了,忙上前围住,一会那里屋的数十人也赶了出来,将傅箫围在中间。
“我说各位,傅箫不知何处对不住各位,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赤尔丹缓缓走出来,沉声道:“若是问起原因?我赤尔丹不用明说,相逼姑娘自己心中也明白吧?”
傅萧心中冷笑,刚欲回答,却听到房梁之上有个人冷笑道:“一群粗鲁汉子围攻一个弱女子,逐月楼是否最兴这档子事呢?”
傅箫闻声看去,只见谢芜菁黑衣黑袍,提着个酒坛子,歪在外圈小楼的房檐上,看着底下众人笑着。房檐的另一头,却站着一个白衣公子,背着一柄长剑,正是白衣书生傅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