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芜菁闻言,面色绯红,免不得将当日抢白长老酒喝,然后白长老如何配酒,自己如何偷尝毒酒的事情说了出来。千机老人听罢哈哈大笑道:“好一个馋嘴的丫头,真是有趣的紧。你可知道这百花无絮散是什么样的剧毒么?习武之人闻之而色变,丧命在此毒之上的成名高手,无不是七窍流血,经脉崩裂,浑身紫黑,死状凄惨无比。你竟没头没脑的偷吃,还被你逃过一劫,真是命比天高啊。”
谢芜菁也笑道:“我也自知命大,可是仍然想不通我为何能逃过一劫,这种毒性不比寻常,他人无法运功相助驱毒,自己也无法运功驱毒,可是当日我分明感到一股气流从下腹腾起,掩住了毒气;难道我这个身子天生便不怕此毒么?”
千机老人想了想,笑道:“如此说来,真是奇遇。姑娘,你可知研制出此毒的,是江湖中闻名天下的炼毒制药门派百花门么?”
谢芜菁曾听妍梦在青莽山中说起过,怎会不知,点头道:“我自然知道,他们还制出好些歹毒的毒药来害人。”千机老人却摇头大笑道:“天下并无毒药良药之分,毒药若用来以毒攻毒,未必不是良药;良药用错了地方,便可能成为毒药。这一切都是使用药剂之人用心如何罢了,用心歹毒,便是毒药;用心良善,就是良药。这和制药之人有什么关系。你可知么,这百花无絮散炼制之时,本是用以助人练功,捶打经脉之用。可是炼制出来之后,药师自己试用却发现这味药虽然也可以捶打经脉,可是世间却无一人能受得了这种捶打,经脉被药性所激,一旦运功便会节节破裂,气绝身亡,因此这药反就成了一味毒药了。”
谢芜菁皱眉道:“这么说,药师炼制之初用心本是好的,可是不想反而练出了一味毒剂?这药师自己试服,难道他死了不成?”千机老人摇头道:“这药师知道自己此后再不能运功练武,也不可与人动气,因此避居山中,与世隔绝,因祸得福,倒真是保住了一条性命。”谢芜菁点头叹息,心想这药师为了这味药,半辈子也算是这样毁了。
她正感叹,却听千机老人道:“世间之人都受不起这味毒药,可是看来姑娘的身子却受得起。如此想来,姑娘非是这世间之人,而是从它处破碎虚空而来,也再不令人怀疑了。”谢芜菁奇道:“前辈你的意思是,我的身子抗住了这味药的毒性,不但如此,这味药还将我的经脉捶打一番,经脉因此更加强健了?”谢芜菁虽是大礼朝女子,却因原本“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缘故,并不知大礼朝的女子实际上是因为土质的关系,故而女人远比寻常男子强健有力,身体也更经得起捶打和毒攻。因此只认为这是自己太过于侥幸,并不做他想。
千机老人笑道:“恐怕不止是更加强健了,你全身经脉都被一番彻底改造。你本来也不是内力全失,而是被抑制住无法使用,而经过这一番改造之后,不习惯自己新的经脉运作,更觉得无法使用内力。只是在极为危机的关头,不再有意的试图行功运气,内家真气便自如的自行发挥出来,因此有了刚才那般突然之间换了一个人似的感觉。姑娘你说老朽说的在不在理呢?”
谢芜菁点头微笑,深觉千机老人所言之事,完全符合自己的体验。当然她不能将火神殿之事说出来,她心中知道,单凭这种改造,她也无法取得如此惊人的突破,无法有如此不可思议的鲜活感受。火神殿对她真气的脱胎换骨般的改造,也是她这一段以来不可思议的武学机缘的一个部分。
心内一块石头落地,心情大好,谢芜菁自觉有些飘飘然,她向千机老人道:“老前辈,若真如你所言,那实为芜菁一桩幸事。此刻芜菁有事,它日定当登门拜访,与老前辈痛饮美酒。”千机老人闻言大笑:“好得很,姑娘爽快,果然不是寻常人。如此就说定了。老朽就在昆仑山铸剑池炼剑,铸剑池隐秘难找,你若欲寻我,可到青砀山以南,进入昆仑山地界折向西北,不多会能看到三个大山峰夹着一汪池水,那里唤作解剑池,山崖上刻着字清晰可辨,姑娘到那高声唤我,然后静静等待老朽即可。”言罢,他又细细的将如何寻到解剑池叙述了一番,站起身,笑道,“犬儿归矣,吾去也。”说罢,一道影似得没了。
傅暇赶回来时,只看见谢芜菁眯着眼睛,手枕着头,悠闲安适的躺在杂草地里,口里叼着一根树枝。
“谢姑娘……”傅暇轻声唤道。
谢芜菁瞥了傅暇一眼,悠然将口中树枝吐掉,淡淡道:“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戈破阵时。此四者皆不如我一时之乐也。”
傅暇哑然失笑。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忍俊不禁道,“即便是看了一场活春宫,你也不用乐成这样吧?”谢芜菁皱眉,坐起身来:“依我看,白衣书生换个名号更为恰当。”傅暇看着谢芜菁,笑道:“洗耳恭听。”
“不如叫白衣流氓,又或是白衣禽兽最妙。”谢芜菁面无表情道。傅暇闻言反而笑了起来:“评的好,我傅暇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谢姑娘与我真可谓风尘知己。”说着他轻轻贴着谢芜菁坐了下来,一直胳膊毫不客气的触碰着谢芜菁的背,谢芜菁也并不反感,也并不躲闪,只是幽幽笑着看着他:“你怎知这里刚才上演了一场活春宫?莫非你在一旁偷看不成?”
傅暇嗤笑道:“那声音虽然谈不上声振十里,可是凭我的耳力,听得也是一清二楚,哪里用的着偷听。对了,你难道不关心我跟着曲葑而去,看到了什么么?”
“你既不急着说,我何必急着问呢。”谢芜菁懒懒道,“何况我料曲葑也不会再做什么事情,一定是顺路去往哪里了。”
傅暇笑了笑,还想说什么,看着谢芜菁顽皮又狡黠的眼睛,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想了想还是说正经事吧,因道:“你说的不错,我本以为曲葑会在岔道口折向西北,经交河往逐月楼而去,未想到他竟然返身南下了。却不知是何意。”
“他即便是想去往逐月楼,也定然不会直接前往的。”谢芜菁淡淡道,“他自然有他的想法,不过此时我已经不太在乎了。”傅暇奇道:“难道谢姑娘想回逐月楼了么?”
谢芜菁点头道:“这次进山收获颇丰,不但见识了千机老人与曲葑的真面目,还得知白长老已从大江帮手中逃脱,其余的事情,便不值得我关心了。”说罢,谢芜菁轻盈的站了起来,皱眉道,“我们快走吧,太阳一出来,这些尸体就要臭了。”傅暇听谢芜菁说白长老已经脱险,却一点不好奇,跟着谢芜菁一路往北而去。
妍梦在逐月楼已经呆了三天了,身上的内伤已经大好,可是人终日仍是懒懒地,懒得四处走动。不过逐月楼她也没有兴趣走动,虽然逐月楼不可谓不华美,建筑也不可谓不富丽,只是这一切都不和她的意。虽然吕灀带她还算不错,傅箫也不把她当外人,可是她能感觉到四周其他人赤裸裸、不假掩饰的怀疑和排斥。
更重要的是,逐月楼是个风月场所,多的是青楼、酒馆。她被江野平买在身边之前,也曾是青楼中一个年幼的小歌妓。在这种场所,不免让她回忆起幼年时期的一些事情。
所以,她干脆谢绝了傅箫让她住在逐月楼主楼上房的邀请,自己主动的选了一个位置靠外的平房住了下来,此处远离逐月楼的喧嚣。住在这种地方,她反而感觉更加舒坦。只是这样一来,日子就无聊的有些漫长了。开始两天还好,可是第三天的时候,她便开始心慌的厉害。可是身子虽然看似大好,可是仍禁不起四处走动;百无聊赖之下,她便开始哼歌。
她哼歌十分动听,用皎皎明月、盈盈清风这些庸俗的词汇来形容实在无能为力,可是当她唱起来的时候,的确能让人如沐清风。
她已经许久不在人前唱歌了。此时身边空无一人,她才轻轻的哼了起来。
她哼的歌都是由乐府词、结合西域乐曲重新谱曲而成,古朴之中更添异域风情。她开始还是很小声的吟唱,渐渐的唱至欢畅处,声音便渐渐响亮了起来。原本她还是倚在床榻上唱着,此时已经坐了起来,双手轻轻的舞动着。
忽然,一切声音都止歇了,她察觉到了什么,因此停止了歌唱。
她察觉到窗外站着一个人,轻轻敲了几下窗棂。
“青儿?是你么?”妍梦轻声试探道。
窗棂又响了几声,妍梦轻轻叹气道:“青儿,里面没有人,你要进来就进来吧。”
房门推开,一个身穿青色布裙,和妍梦长得相差无几、年龄却稍长的女孩子转了进来,随手将门掩住,对着妍梦道:“九妹,你心情不错么,好久没听你唱歌了。”
妍梦敛住笑容,看着青儿身上薄纱一般的裙子,雪似的肌肤隐隐可见,轻轻道:“青儿姐,你不冷么?”那青儿轻轻笑道:“九妹,身上伤如何了?”一面说着,一面坐到了妍梦身边,用手扶住了妍梦的脉搏。
“好的真快呢,不愧是吕姑娘,才能让你恢复的如此迅速。”
“是啊,”妍梦苦笑道,“那一掌没有预留丝毫的余力,本是能将我一掌打死的。我能活到现在,真是幸运的很了。”青儿轻轻道:“你在抱怨公子么?九妹,你知道的,若是没有公子,便没有我们的今天……”妍梦打断青儿的话道:“青儿姐,我知道的。说吧,今日来寻小妹究竟所为何事呢。”
青儿深深的看着妍梦,一会轻声道:“公子交待的事情,要尽快有个结果。不论成与不成,都得在元月之前了解。”妍梦闻言,轻轻点头不语。两名女子对坐无言,一会青儿又道:“九妹,那东西事成后公子亲自给你,所以此事你万万不可闪失,否则,后果如何你最清楚的。”
妍梦听至此处,脸色一片惨白,轻轻点了点头,用极细微的声音应道:“妍梦明白……”青儿轻声笑了,轻轻在妍梦的额头上吻了一记,淡淡道:“好妹子,那姐姐先走了。你在这里好生养着。”说罢正要钻出门去,刚走到门边,却听见远处一阵马蹄传来,直往逐月楼中心地带而去。
妍梦好似认识这个马蹄声,皱眉道:“他们来这做什么?”
青儿对着妍梦笑道:“一切均在公子安排之中,你放心在这里养着吧,姐姐先走了。”说着,等到马蹄声过去后,才悄然钻出房门。
青儿走了,妍梦又无力的靠在床榻上,心中不禁担心起谢芜菁来。三天了,单是去青云寨看望吕成风的伤势,是用不了那么久时间的。
青儿一路往逐月楼主楼而去。刚才飞奔而过的马匹一共数十匹,她从门缝中看的清楚,正是赤而丹所部的炽烈营精英数十人。
赤尔丹帅着炽烈营精骑十八人,驻马于逐月楼主楼周围的一圈略显低矮的花楼旁,赤尔丹下马之后,静止走入逐月楼大厅。
此时本是白昼,大厅内静悄悄的,只有几个身着粗布衣裙的女仆在打扫大堂,更有几个年齿尚幼的娃娃一般的少女在水榭中间咿咿呀呀的学习唱歌。这些人见到一个火红头发,阎罗王一般的大汉阔步走了进来,纷纷远远避开。
“月娘呢?快喊她出来。”赤尔丹立在门口,朝里头大嚷道。声音震得房梁嗡嗡直响。
几个胆子稍大的少女偷偷的望出头来。其实赤尔丹并不会拿她们如何,只是赤尔丹样子太过于吓人,因此即便她们知道这一点,也不敢公然上前答话。
“诺大一个逐月楼,难道竟没有人了么?”
赤尔丹又嚷了一声。回过头来,却见一个穿着粉红色衣裳女娃娃从九曲渠中爬了上来,浑湿淋淋的,薄纱一般的水裙贴着身子,胴体毕现。虽然年齿尚幼,形容娇小,却也是分外的窈窕可爱。她看到赤尔丹,不但不避,反皱着眉头道:“你在嚷什么?阿娘出去了。”